到了早晨七點，李澤言是被睡前自己設置的手機鬧鐘叫醒的。

    以往他習慣四點起床晨練，按照生物鐘來算，他能睡到這個點應該睡得并不踏實。

    但他睡得很沉。

    躺在繡了粉色草莓的枕套上，蓋著鑲了蕾絲邊的粉色被子，他依舊睡得很沉。

    或許是因為很久沒有熬過這么久的夜，或許是因為這個小房間讓他的心能安定下來，也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被旁人這樣照顧，不適應之余反倒有了些不一樣的心情。

    他并不討厭這種心情。

    穿鞋下床，對著房間里的全身鏡整理整理身上的皺褶，順便給魏謙發(fā)個消息，告知他今天會晚點去公司，有事可以等他去了再處理。

    推開門的時候，李澤言差點撞到了站在門口的尹涵。

    尹涵被突然打開的房門嚇了一跳，她慶幸自己手里拿的是嶄新的毛巾和牙刷，而不是她才熱好的牛奶。驚魂未定后，她先笑了笑：“我正打算去叫你的……”

    她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他：“剛找出來的，都是新的，衛(wèi)生間在廚房隔壁?！?/br>
    “謝謝，”李澤言拿過她手里的東西，認真看了一下她的眼睛，然后皺起了眉，“你一夜沒睡?”

    小姑娘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這會兒都是紅血絲，看著有點讓人心疼。

    “睡了的，”尹涵實話實說，“但是睡不著?！?/br>
    她喉嚨有點啞：“想到爸爸那么難受，也不知道之后會怎么樣，就一直睡不著?！?/br>
    聽得出她快哭了，這一訊息讓李澤言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不會哄女孩子。即使她是他未來的妻子。

    “你……”

    他微微抬手，要去揉揉她的頭頂，安慰她會好起來的，卻和突然抬起頭的女孩對上了視線。

    “我沒事的，又不是一開始知道爸爸生病那個時候了，”尹涵努力擠了個笑，聲音漸漸放輕了些，“并且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

    她的聲音，是和陽光一起照進客廳的：“有李先生你在，我比之前踏實了很多?！?/br>
    李澤言低低地“嗯”了一聲，抬起腳，走進了那片陽光里。

    早餐是尹涵去樓下買的，簡單的油條配小籠包。她看了看覺得不夠“豪華”，又熱了兩杯牛奶。

    見李澤言用毛巾擦著半濕的頭發(fā)問她吹風機在哪里時，尹涵還順口問了一句：“早餐還要不要再煎兩個荷包蛋?”

    雖然那個荷包蛋……她以前煎失敗過啦。

    尹涵其實并不太會做飯，尹剛的廚藝也是差強人意，平時他工作忙沒時間她就點外賣，大學期間她基本就是食堂加外賣模式過了下來，好像也沒什么不對的地方。但現在她突然發(fā)現自己不會做飯，好像是個特別大的缺點。

    想給李澤言做頓早餐，都怕自己做不好，實在有點尷尬。

    “不用，這些已經夠了，”李澤言從尹涵說的地方找到吹風機，目光掃過桌上擺好的早餐，“你先吃吧，不需要等我?！?/br>
    “不行?！?/br>
    女孩坐在餐桌邊，她似乎清晨出門買了一束新鮮的玫瑰花，插在她手側的花瓶里，顯得格外嬌艷。逆光中，李澤言看她撅了撅嘴：“不行，我要等你一起吃的?！?/br>
    她對他撒嬌了。

    李澤言直到洗漱完在餐桌邊坐下時，耳根都是微紅的。

    尹涵當他是洗澡洗熱了，沒多想，把打包帶回來的小籠包一個個用公筷夾到兩人面前的盤子里，嘴里念叨著：“你一個，我一個，你再來一個，我也再來一個……”

    分了一會兒，她頓了頓，把最后剩的四個都夾到了李澤言面前：“剩下的都給你，你多吃點!”

    李澤言被她的舉動逗笑，眼睛微瞇起來：“不是平均分配的嗎?”

    剛剛是哪個小笨蛋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你一個我一個的。

    男人單手托腮，修長的食指在耳側輕輕敲著。清晨的陽光下，他像是一只放松的貓。

    尹涵被自己過分的想法嚇到，嘴里說的話都結巴了起來：“不、不是，你昨天晚上辛苦了，要多吃點補充體力。”

    這句話好像也很糟糕，尹涵又趕緊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是男生，所以……”

    小姑娘眉毛都要擰打結了，李澤言抬手按了一下她的眉心。

    很軟，比他想象中的要更軟一點。

    “知道你在減肥，”李澤言又夾了一個到她碗里，“但吃得太少的話，效果會適得其反。”

    尹涵還在發(fā)愣。在李澤言抬起手指觸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愣住了，他指尖的溫度其實是涼的，可能是因為剛剛洗過手，和她眉心相觸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幸好自己今早敷了個面膜，今晚熬夜也沒長痘，沒有在他面前丟臉。

    等到男人收回手，拿起牛奶準備喝的時候，尹涵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們剛才到底有多曖昧。

    24小時前，尹剛就坐在她面前，拐彎抹角地問她在學校有沒有談男朋友。當時她還義正言辭地否認，正兒八經地說自己才不會輕而易舉對那些男生動心。

    而事實是，她的確沒有對學校里追求她的男生動心，卻在一夜之間多了個契約意義上的丈夫，和他度過了兩人獨處的夜晚，甚至在此刻，都坐在一起吃早餐。

    而他就像個對她寬容又寵溺的丈夫，包容著她的幼稚，安撫著她的不安，就連那根手指，都能給她力量。

    “我知道了，”尹涵咬了一口小籠包，鮮美的湯汁“biu”的一下在口中炸開，她滿足地瞇起了眼，“真好吃?！?/br>
    早餐結束得很快，尹涵收拾好要帶去醫(yī)院的東西，李澤言幫忙放到車后備箱，兩人驅車去了醫(yī)院。

    尹剛醒了有一會兒了，正想著怎么沒看到寶貝女兒的時候，就看著病房門開了個口子。

    尹涵探了個腦袋進來，確定自己沒走錯之后叫了他一聲：“爸爸。”

    快進來啊，尹剛想。

    然后他看到尹涵一臉不自在地推門進來，身后多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倒是大大方方的，一身西裝整整齊齊，跟他們之前見面時一樣精神，手里還提著大包小包，都是給他帶來醫(yī)院的。

    “尹伯伯好，”李澤言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把手里東西放下就走到病床邊給尹剛解釋，“昨晚小涵聯系我，我才知道您生病住院的事，所以今天來看看您?！?/br>
    尹涵在一旁發(fā)現他似乎略過了昨晚他過來幫忙的這一段，急急地要開口補充，垂下來的手被男人握住，輕輕地捏了一下。

    她渾身哆嗦了一下，然后整張臉都guntang起來。

    李澤言沒有多碰她，很快就松了開來，面色如常地關心尹剛：“您現在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的?”

    尹剛是老江湖了，做媒體也算是戀語市不大不小的一號人物，眼下的這種情況似乎并不方便戳破，他只是點頭笑了笑：“現在好多了，辛苦你了澤言?！?/br>
    “涵涵，”尹剛叫她，“你過來一下?！?/br>
    “啊?”尹涵滿臉通紅地抬起頭，結結巴巴地反問他，“怎、怎么了爸?”

    李澤言電話也來得正是時候，說了一聲“不好意思”就出去接了電話。這下，病房里就只剩下了尹家父女倆。

    “涵涵，”尹剛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不錯，“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隔了一天，又被父親問到這個問題，尹涵再也沒辦法自然地否認，只能顧左右而言其他：“爸你住院呢還打聽這個做什么啦?！?/br>
    “不要扯話題，你跟澤言之間……”尹剛頓了頓，說出自己的判斷，“肯定有點什么?！?/br>
    被尹剛一下子戳破，尹涵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辦，搖了搖頭，就趕緊蹲在地上整理自己從家里帶來的東西。

    “沒什么的話，昨天那么晚了聯系人家做什么?”尹剛輕飄飄地說，“肯定又麻煩人家了吧?”

    尹涵嘆了口氣：“涵涵，澤言是個優(yōu)秀的孩子，你要是喜歡他也很正常。但是……”

    看著蹲在地上不做聲的女兒，他語重心長：“爸爸不希望你在這段感情里受傷害?！?/br>
    李澤言是個什么脾氣，尹剛在上次飯局上就摸得差不多了。

    早前他也和他打過交道，那時候尹剛還不知道這是發(fā)小李云松的兒子，兩人之間只是普通的點頭之交。他知道這個只用短短幾年就建起華銳這種商業(yè)帝國的男人，絕不是什么普通人。

    在商場上，李澤言不是個狠人，但也不算絕對的好人。

    他有能力，有手段，也有資本，即使沒有過戀情，身邊應該也沒有少過女人。

    從商業(yè)角度來說，對李澤言，尹剛是欣賞、欽佩和服氣的。

    但尹剛也是尹涵的父親，從這個角度來看，他需要考慮的東西，就不止前面想的那些了。

    他是想在有限的生命中，鄭重地把女兒的手交給值得托付的另一個人。但這并不是指，尹涵可以隨便找個男人結婚，就算圓了他的心愿。

    他的心愿永遠是最次要的。

    只是女兒的幸福，才是真正的頭等大事。

    “爸爸，”尹涵趴在床頭，看正在擰眉思考的父親，“你不喜歡他嗎?”

    “沒有，”尹剛搖頭，“只是……”

    想到之后需要正式跟父親提出要和李澤言結婚的事，尹涵想了想，認真地說：“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很紳士，也很溫柔，不是像網上說的那種霸道總裁哦?！?/br>
    尹剛笑她：“情人眼里出西施?！?/br>
    “爸~”尹涵直起身子，嗔道，“你開我玩笑!”

    “涵涵，”尹剛捏她的鼻頭，“爸年紀大了，管不著你咯?！?/br>
    尹涵急了：“才沒有，你年輕著呢，不許說這種話?！?/br>
    然后她的手被父親輕輕握住。

    她已經許多年沒有牽過父親的手，現在才發(fā)現，他的手比記憶中要小了一些，粗糙的掌心包住她的手指，老繭磨得她有點癢。

    “真喜歡的話，就去試試，”尹剛笑著逗她，“那小子孝順著呢，要是惹你生氣了就找你李伯伯告狀去!”

    “不會的。”

    尹涵肩膀上多了另一只溫熱的大掌，她被不輕不重地攬向一側，直到肩膀撞上他的胸膛。

    李澤言扶著她肩頭的手收緊了些：“我會對小涵好的，請您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