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莉莉安再走近一點，短短的一小步，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到比記憶中滄桑的容顏，心口隱隱作痛。

    男人的視線落在證件上，“茱莉安？是個好名字。”他閉眼嗅了嗅空氣，“你用的檸檬味的香波，今天洗了頭發(fā)，衣服、鞋包也都是嶄新的，還化了淡妝，”他的視線緩緩掃過莉莉安的全身，并不讓人感覺冒犯的目光，嘴角笑容擴(kuò)大，“我能否自戀一下，美麗的女士是為了見我特意打扮的?！?/br>
    莉莉安道，“當(dāng)然。”

    男人彬彬有禮，右手放在左胸前躬身，淺淺一笑，“真是不勝榮幸。”

    莉莉安一時無言以對，忽然發(fā)現(xiàn)，二十多年不見，他還是有很大改變的，至少當(dāng)年那個冷漠陰鷙的少年說不出這么娓娓動人的情話。

    “我看到你所在部門是BAU？”站直身體，他笑起來，“你看上去并不適合這個職業(yè)，我覺得探員之類的工作更適合你。”

    這是婉轉(zhuǎn)表示她的詢問技巧糟糕透頂，更適合不動腦子沖在前線。

    莉莉安一眼看穿他的把戲，他是想要故意激怒她讓她失態(tài)，從而好透露更多的個人信息，方便他掌控她。

    不愧是漢尼拔，從來都是這么冷靜地攻擊敵人的弱點。莉莉安想起在萊克特堡成為人民公社后的那些年，漢尼拔也總是輕易就能激怒血氣方剛的教官們。

    但倘若他集中精力對付的敵人是自己，那就一點也不好受了。

    莉莉安定定注視著他，一面透明的玻璃墻能夠全方位地看透他在室內(nèi)的活動，然而隔著卻是三十年的距離。

    她不能確定，面前的漢尼拔還是不是當(dāng)初的哥哥。

    深吸了口氣，“其實，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br>
    “莉莉安，我叫莉莉安?！彼龔?qiáng)調(diào)。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的神情，出乎意料的是，聽到這個名字他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依舊溫文爾雅的微笑，“為什么會取兩個名字？”

    莉莉安攥緊手心，他沒有透露自己的信息，反而還在繼續(xù)套她的話。

    于是不答反問，“為什么漢尼拔醫(yī)生，不問問我這個名字怎么和你meimei一樣？這是不是太巧合了？”

    這一次，她的挑釁終于讓男人神情有所改變，他笑容收斂，眼里透著冷意，“BAU的人沒告訴過你嗎，惹怒我的后果，你可承受不起。”

    莉莉安心里一松，還好，對方還是有所觸動的。她真的怕，她依舊對他念念不忘，而他早就徹底遺棄回憶和她。

    她伸出手指，點了點胸口，扯了扯嘴角，“沒關(guān)系，反正你總不能再捅我一次?！?/br>
    “砰！”漢尼拔的回應(yīng)是重重的一拳砸在玻璃墻上，沉沉地盯著她，眼神暴怒，“你怎么敢！”不待她說什么，下一秒他變臉?biāo)频?，不怒反笑，“哈哈哈，這是BAU那些蠢貨想出來的新法子？老實說，真沒有意思。一次一次，妄圖拿莉莉安來激怒我，”他嘴角帶笑，眼神陰沉嗜血，“看來不給他們一個教訓(xùn)，還總是不長記性?！?/br>
    他退后幾步，看著莉莉安的目光變得譏諷，“回去吧，記得把我的話帶給他們，你更適合沖殺在前線。別來打擾我的安寧了?！?/br>
    他背過身，懶得搭理她。

    他以為她被冷遇會憤而離開，或者因為被他質(zhì)疑專業(yè)能力而試圖辯解，兩者都正中下懷。但是卻遲遲沒有聽到遠(yuǎn)去的高跟鞋踏地的聲響。

    相反，女人幽幽沙啞的嗓音突如其來在耳邊響起，在安靜的監(jiān)獄里，尾音空洞的回響。

    “漢尼拔，你還記得和莉莉安的約定嗎？”

    那一刻，渾身的血液凝固了。漢尼拔臉上的表情一片空白。過了幾秒或者更短時間，血液“轟”地一聲涌向腦子里，他猛地擰過頭，力道之大脖子都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咔嚓聲響。

    他幾步飛奔到玻璃墻邊，不可置信地望著女人，因為情緒的過于激動，血脈卉張而臉色通紅，“你說什么??？”

    此刻，倘若有研究漢尼拔的BAU專家在場，一定會嘆為觀止，挖人心吃的時候都面不改色的他，居然會有這么情緒外露的時刻。

    可他顧不得會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了，不同于平日的優(yōu)雅端莊，他身體前傾，雙臂曲肘和整個臉幾乎貼在玻璃前，犀利的目光一寸寸的逡視這張完全陌生的臉。

    明明和莉莉安完全不一樣的長相，可是她竟然知道“約定”的存在！

    犯罪心理專家孜孜不倦地分析他的食人心態(tài)，他們是調(diào)查出了他和莉莉安的過往，甚至自以為是地判定當(dāng)初他為了自己順利逃出萊克特堡，不惜殺死了被他認(rèn)為是累贅的meimei。

    他對此嗤之以鼻，也從不解釋?？伞凹s定”這件事本身，除了他和莉莉安，根本沒人知道！

    然而不愧是讓全美犯罪心理專家都頭疼不已的漢尼拔博士，到了這一刻，他都能迅速調(diào)整好情緒，保持著溫文爾雅的笑容循循善誘，“茱莉安，那么你知道具體約定了什么內(nèi)容嗎?！?/br>
    如果約定，或者說被當(dāng)做了“遺言”，被那些人揣測出來，但內(nèi)容卻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復(fù)制的。

    他緊緊盯著對方，屏住呼吸，忽然發(fā)現(xiàn)，女人深深凝視他的目光，懷念而悲傷。

    就像是重逢思念已久的故人，卻物是人非一樣。

    這個判斷剛剛出現(xiàn)在高速運(yùn)轉(zhuǎn)的腦子里，男人就看到，名為茱莉安的女人忽然頭痛一般閉眼捂著腦袋，連退兩步。

    “唔……”喉見溢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女人大口大口喘息著。

    漢尼拔安撫道，“你怎么了？需要叫醫(yī)生嗎?！?/br>
    女人搖了搖頭，緊接著，仿佛痛楚已經(jīng)過去，她慢慢睜開眼，四目相對，猛地攥緊自己胸口的衣服，“你、你就是漢尼拔？！”仿佛初次見到他，驚悚震驚的神情毫不作偽。

    和剛才那個憂郁沉靜的女人完全不同。

    一瞬間，漢尼拔想起剛才女人自我介紹時候說的話，她還有一個名字“莉莉安?！?/br>
    他敏銳地抓住關(guān)鍵，試探地問，“你是莉莉安？”

    女人道，“不是，我叫茱莉安。”

    漢尼拔面不改色，語氣不容置喙，“那么，剛才的是莉莉安了。”

    “是”話一出口，茱莉安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遲了，緊緊閉上嘴，驚疑不定望著他。

    只是幾句交談，然而漢尼拔已經(jīng)看出了茱莉安的性格，脆弱敏感、單純膽小，和剛才女人的表現(xiàn)完全判若兩人。

    除了食心狂魔這個警察給的稱號歪，他本就是最負(fù)盛名的精神科醫(yī)生，聞言好笑道，“茱莉安，你竟然有人格分裂癥？”

    其實精神科醫(yī)生有精神疾病，這種事并不少見。只是居然能夠混入BAU還不被察覺，足可見掩飾的很好。

    被人戳穿最隱秘的秘密，茱莉安雖然強(qiáng)自鎮(zhèn)定，還是白了臉色，肌rou條件反射地緊繃戒備。面對漢尼拔這個級別的精神病專家，繼續(xù)辯駁根本是自尋死路。

    心中暗暗叫苦。

    以前兩人就實驗過，在茱莉安主動交出身體的情況下，莉莉安并不能長時間掌控身體，精神疲憊過后就會沉睡下去。所以過往她輕易不會奪取主動權(quán)。

    而這一次，莉莉安可能也判斷錯誤，以為讓茱莉安沉睡她就能多出來一會兒，結(jié)果偏偏是這個緊要關(guān)頭，支撐不住了。

    兩人無論誰掌控身體，都是可以共享五感的，所以彼此的所見所聞，另一個人都知道。

    她剛才也很震驚，聽到莉莉安似乎要袒露驚天秘密，這個秘密還和漢尼拔有密切的關(guān)系。但是還沒聽完，忽然她就出來了，手足無措面對玻璃內(nèi)恐怖的食人狂魔！

    “茱莉安，”男人柔和了語氣，“莉莉安呢，讓她出來吧，我們話還沒說完?！?/br>
    銳利的眼神如鷹隼牢牢鎖定她，如同盯上他的獵物。

    在那樣懾人的目光下，她汗毛豎起，動都不敢動，“她、沉睡了。一時半會醒不了?！?/br>
    漢尼拔盯著她，目光思量似乎在考慮她說話的真假。

    茱莉安想起此行的目的不管莉莉安是為了什么，既然已經(jīng)接受了任務(wù)，她也要繼續(xù)完成。

    水牛比爾還在殘殺生命，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更多無辜少女慘遭虐殺。

    “漢尼拔醫(yī)生，”茱莉安到底還是憑借自己的能力進(jìn)入BAU的，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還以商量的口吻做起了交易，“你想知道莉莉安的事嗎，我可以告訴你。但是請你幫助我、我們找一個人?！?/br>
    “是水牛比爾吧，我看了報紙的，一個讓FBI頭痛多年都抓不到的變態(tài)殺人犯，”漢尼拔高深莫測地笑了，“不過那要看你給出的信息，值不值得我?guī)湍懔?。?/br>
    明明是公平的交易，偏偏從他嘴里說出來像是高貴的施舍一般。

    實戰(zhàn)經(jīng)驗并不豐富的茱莉安，面對狡詐、智商極高的漢尼拔，輕易就被牽著走了，咬了咬嘴唇，那個動作看得漢尼拔眼眸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