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后，謝靖見李閣老還在跟韓皎低聲探討政事，便拍拍幾個兄弟，提議偷偷去花園踢會兒球。

    于是，幾個皇子鬼鬼祟祟地撤退了，留小白先生獨自拖住李閣老。

    李閣老看破不說破，等皇子們都離開，才嘆道：“老啦，到哪兒都成了皇子們的累贅，當年，老夫還是康王侍講之時，也曾陪皇子蹴鞠打獵，如今，皇上忙于政務(wù)，無心消遣了?！?/br>
    韓皎心中暗忖：康王就是當今圣上，李閣老曾經(jīng)是康王的侍講，難怪從侍講到太子詹事、掌院學(xué)士，再到禮部尚書、內(nèi)閣次輔，這火箭般的升官速度，原來因為他是帝師。

    “皇子們都很敬重您?！表n皎實話實說：“他們在其他師長面前，并不如此守規(guī)矩。”

    “尤其是在韓大人面前。”李閣老笑道：“即使在你這個年紀，老夫也做不到跟幾位皇子打成一片，不知韓大人有何訣竅，非但能夠結(jié)交翎王，還能讓端王接觸其他皇子?！?/br>
    韓皎低頭答道：“翎王殿下帶著兄弟一起來端王府做客，端王是他們的哥哥，來回幾趟自然熟絡(luò)了，多虧翎王搭線，卑職不敢居功?！?/br>
    李閣老收斂了笑容，嚴肅道：“老夫耗費了七年，都沒能讓端王坦然面對外人，僅僅靠翎王帶著兄弟來串幾回門，就能讓端王如此改變態(tài)度嗎？”

    韓皎頷首不語。

    他實在不敢坦白太多治療過程，總覺得多透露一點，就會被老狐貍看穿他釜底抽薪的計劃。

    “你擔心老夫阻撓你接觸謝修？”李閣老注視韓皎：“你覺得老夫想把端王牢牢攥在掌心里，不讓他與外人交心？”

    “卑職不敢！”

    “不敢說出來罷了?！崩铋w老苦笑一聲：“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他們都認為老夫當初討好端王，就是為了借他地位執(zhí)掌權(quán)柄?！?/br>
    韓皎抬頭看向李閣老，坦言道：“卑職決無此念，七年前，端王痛失乳母，幾近癡癲，別說朝中大臣對他漠不關(guān)心，即使是他的兄弟，甚至帝后，也對他束手無策，不抱希望。再怎么高瞻遠矚，也沒人會想到端王能重新獲得皇上的愛重，卑職相信您當初對端王是出于憐憫?！?/br>
    李閣老抿嘴搖搖頭：“老夫可沒有你那悲天憫人的天性。”

    韓皎一愣，疑惑地看著李閣老。

    如果不是因為同情端王，這老狐貍當初究竟為什么耐心教導(dǎo)端王？

    李閣老望向窗外的夕陽，思緒回到七年前，眼里再次閃出驚喜的光澤，口中喃喃道：“端王當年來上書房，從來不帶書本，他一直都呆愣愣的，不搭理旁人，侍講反復(fù)訓(xùn)導(dǎo)都不管用，就隨他去了。一天天過去，老夫常聽侍講對他的抱怨。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總能當場通過每月的考較，策論也并非旁人代筆，老夫再三試探，他用筆作答……你能想得到嗎？這孩子竟然把所有書本內(nèi)容，生生記在了腦子里！而這么做并不是他刻意為之，只要給他一本新書，他看一遍就能記上?！?/br>
    李閣老漆亮的鷹目中壓抑著贊許：“這是天降的奇才，身為師長，怎能任明珠蒙塵？老夫從前是陛下的侍講，那時是翰林院掌院，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對端王悉心教導(dǎo)，是老夫的職責，可惜并沒有做好?！?/br>
    他回頭看向韓皎：“現(xiàn)在，一切都拜托韓大人了，你有辦法讓端王變得如常人一般舉止自然，就能讓皇上對他放心，老夫怎會阻撓？”

    韓皎恍然。

    確實，讓謝修變得正常一些，并不會影響謝修對李閣老的信任，反而能讓皇上安心立謝修為儲。

    畢竟李閣老需要的并不是一個完全的傀儡，只需要新君相信他的忠心和能力，他便能施展抱負。

    反而是謝修如今這孤立閉塞的模樣，讓皇帝根本不敢立他為儲，只是借他制衡燕王罷了。

    “卑職明白閣老的苦心，一定盡力而為。”韓皎終于安心表態(tài)。

    李閣老贊許地點頭，又輕聲詢問：“能讓端王同兄弟以外的人隨意攀談么？其他大臣，甚至是陛下和皇后娘娘？”

    “大臣應(yīng)當沒問題?！表n皎覺得皇帝也沒問題，但不能擔保，皇后就麻煩了。

    七年前，謝修忽然發(fā)瘋一樣扒皇后衣服，肯定是因為什么原因受了刺激，緊接著就被燕王給揍了，皇后必然會成為引發(fā)他創(chuàng)傷障礙的一個重要回憶，跟燕王一樣，無法讓謝修面對。

    如今，求燕王配合治療都沒成，更別提皇后了，韓皎根本沒機會求見皇后，自然沒把握修復(fù)母子關(guān)系。

    “也好，能與大臣們對答如流就足夠了。”李閣老若有所思的看著韓皎：“韓大人真乃不世出奇才?！?/br>
    韓皎頷首道：“閣老過譽了?！?/br>
    “此言絕非虛言奉承，韓大人的川貴辦學(xué)之策，也另老夫茅塞頓開?！?/br>
    韓皎聞言一驚，連忙想要否認，李閣老卻抬手制止，繼續(xù)道：“韓大人不必隱瞞，撥款辦學(xué)同化土人的長遠策略，絕非徐閣老一黨的為政思路，老夫思來想去，也只有你會向燕王獻此計策。”

    韓皎想保持鎮(zhèn)定，卻心跳如雷，老狐貍居然這都能猜到！

    “韓大人不必緊張，人各有志，老夫不會勉強你?！崩铋w老正色道：“只是出于惜才之心，有句話想提醒韓大人?！?/br>
    韓皎躬身道：“請閣老賜教?！?/br>
    李閣老冷聲道：“倘若將來有幸輔政，老夫絕不會埋沒韓大人這樣的實干之才。但若由元翁執(zhí)掌國器，韓大人最好提前思退，以保全性命。元翁用人，只看忠心，不問才干，而韓大人天性不受約束，恐難與其共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