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奪不會認(rèn)輸，在這件事上。

    他甚至不太在意六哥此刻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決不能認(rèn)命。

    謝奪的皇祖父是個喜歡游覽名山大川的人，一輩子就出京微服私訪過那么七八次，卻被史官明里暗里寫成了一個倦政的皇帝，謝奪合理懷疑自己要是接下這口鍋，將來在民間說書人口中，肯定是“蹴鞠天子”之類的惡名。

    決不能認(rèn)輸。

    為了打發(fā)時間，謝奪起身去把藏在床底的話本又拿出來。

    好不容易又捱過一個白天，夜晚卻變得更難熬了。

    謝奪本就精力異常旺盛，白日里干坐一整日，到了晚上根本睡不著，可父皇不準(zhǔn)開窗開門也不準(zhǔn)點燈，晚上他連書都沒法看。

    就這么睜著眼睛等外頭敲梆子的聲音。

    二更的梆子敲過后，謝奪仍然毫無困意，忽然聽見正堂傳來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謝奪立即驚訝地坐起身。

    很快，門簾外傳來低沉的嗓音：“殿下歇了么？”

    嗓音竟不像他殿里的太監(jiān)，謝奪好奇道：“進(jìn)來。”

    一個太監(jiān)打扮的高個頭身影掀開門簾，走入臥房，對著九皇子頷首請安。

    一片昏暗中，謝奪靠嗓音辨識出眼前的男人，登時驚愕道：“李閣老？你怎么會在這里？”

    “老臣有要事與殿下商議?！?/br>
    謝奪不悅地瞇起眼：“是父皇讓你來勸我？”

    “不是。”

    “那你怎能半夜混入南三所？”

    “茲事體大，望殿下容臣日后再解釋?！?/br>
    “你若是想勸我奉詔，就省省罷?！?/br>
    李閣老沒有說話，快步走到臥房角落，點燃了燈火，再轉(zhuǎn)身走回來，神色嚴(yán)峻地注視謝奪，沉聲開口：“殿下若是再不奉詔，朝中就要大亂了，一旦改立燕王，老夫也再無回天之力?！?/br>
    謝奪哼笑一聲：“先生不必唬我，我巴不得立即改立六哥為儲?！?/br>
    李閣老一皺眉，似乎下定了決心，冷聲開口：“殿下有沒有想過，皇上為何費盡心思，立您為儲？”

    謝奪別過頭：“自然是因為六哥與父皇政見不合?！?/br>
    李閣老沉聲道：“您與燕王同樣在皇上身邊長大，您難道就沒想過，燕王的想法是誰灌輸給他的？是誰在潛移默化引導(dǎo)他的是非觀念？”

    謝奪神色微訝：“你想說什么？”

    李閣老定定望著眼前少年俊美無匹的臉容，低聲嘆道：“您與燕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不止是性情觀念。”他頓了頓，加重語氣道：“還有長相?！?/br>
    謝奪蹙眉不悅地注視他：“六哥長得像母后，我長得像父皇，自是有些差異，但我與六哥的觀念并不相左，無需你從中挑撥?！?/br>
    李閣老緩緩搖搖頭，低聲道：“燕王肖似皇后娘娘，而您，長得像您的母親?！?/br>
    謝奪笑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更像父皇，六哥才像母……”話說一半，謝奪眸光一凜，神色驚怒地看向李閣老：“你此言何意？”

    李閣老沒有回答，只是定定注視著謝奪，自言自語般喃喃：“真是太像了，皇上的心思，老臣竟沒能提早領(lǐng)會，或許早在陛下為您取名為奪時，其志，早已明了?！?/br>
    謝奪年少氣盛，眼里的驚怒根本藏不住，目光如利劍般直指李閣老，沉聲開口：“繼續(xù)說，說明白了，好讓宗人府給你定明罪行?！?/br>
    李閣老全無畏懼之色，神色坦然地繼續(xù)道：“殿下，您的生母，是寧國公楊寧忠的孫女楊初妍，她是當(dāng)年名動京城的佳人，若非隆德年間那場謀反案，楊氏原本會成為您父皇的王妃，她是您父皇最愛的女人?！?/br>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謝奪眼中殺氣逼人：“若非念在你苦心照料七哥的份上，我現(xiàn)在就可以取你性命?！?/br>
    李閣老眼中并無絲毫慌張，垂眸從袖中取出一卷畫紙，走到一旁燈火下，溫聲道：“請殿下過目。”

    謝奪覺得這老狐貍是真的瘋了。

    一定是七哥表明了放棄爭儲的心意，才逼得這老狐貍想出這種奇招。

    可他為什么要說出這種荒唐的話來？

    得先聽完他的說辭，才能判斷他的目的。

    謝奪壓下怒氣，低頭看向李閣老手中緩緩展開的畫卷。

    畫卷上的美人坐在桃花樹下勾唇淺笑，栩栩如生的五官與神情，剎那間驚得謝奪雙拳緊握。

    李閣老并指指向落款與印章，解釋道：“這是張洞山先生的真跡，張老先生已經(jīng)過世十余年，作不得偽，畫里的人，便是楊氏。”

    看著畫上女人與自己極其神似的容貌，九皇子氣惱的目光逐漸變得驚愕，竟有些慌亂地彎下腰，盯著落款與印章，仔細(xì)辨別真?zhèn)巍?/br>
    李閣老也沒有急于解釋，就這么安靜地注視著九皇子愈發(fā)慘白的臉色。

    忽然，李閣老只覺眼前人影一晃，不及反應(yīng)，自己已經(jīng)被人扼住咽喉，猛然推撞在墻上！

    九皇子身手之快，不僅超越了常人的反應(yīng)力，甚至連目力都難以分辨。

    李閣老在最初地慌張過后，很快停止掙扎，即使幾乎無法呼吸，他還是勉強抬頭看向眼前如同猛獸的少年，嗓音嘶啞地艱難開口：“殿……下，這個秘密，老臣已經(jīng)保守十七年，若非情況危急，老臣本可……保守一輩子?！?/br>
    “是不是因為七哥不想爭儲了，你就想出這么個餿主意，來我面前尋死？”謝奪壓抑著狂怒盯住李閣老，加重力道，幾乎要折斷他的脖子：“你膽敢誣陷我是父皇與罪臣之女的后嗣？母后十月懷胎辛苦產(chǎn)下我，宮中有的是證人，豈容你輕言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