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離心知自從自己入宮以來，一舉一動皆在旁人的觀察之下，也不慌張，完全按著自己的步伐來。因為這一份過度的鎮(zhèn)靜，他贏得了某些人的贊賞，更引起了某些人特指太上皇后的懷疑。

    沈慕離的異常是被上官信報上去的。上官信本就懷疑沈慕離的身份有問題，又正逢太上皇令人搜查沈家余孽，他很自然而然地就將沈慕離身份向沈家那里靠了。恰逢當(dāng)今見自己愛妃近日里來的不對勁，整個太醫(yī)院查不出問題，便將希望放在了民間。才有了今日所發(fā)生的一切。

    這一次看似是他被動入局，王雅婼懷疑春暉堂沈慕離是沈家之后，所以以請他入宮看診為由，將他放入宮中就近觀察控制起來?？蓪嶋H上只是沈慕離自己主動入了局，并且以此為基礎(chǔ)布下了另一局棋。在拋出自己這個誘餌，看到底有誰會的同時，也順便將集中到小七身上的視線給擋住。沈映晚則是被他轉(zhuǎn)移走了。

    好吧，認(rèn)真來說他只是太過無聊，想要看看熱鬧。這一出戲，真是久違。

    當(dāng)年的恩愛鴛鴦，到了大難臨頭之時，又會露出怎樣的丑態(tài)；當(dāng)年叱詫風(fēng)云一路從小小才人慢慢爬上鳳位的王雅婼，又如何對局自己兒子的心上人？這些，可都是要就近才能看得更清楚啊。沈慕離笑，笑容里不帶一絲煙火氣。

    掌燈的宮人替他點亮燭火之后，便恭謹(jǐn)?shù)赝肆顺鋈ァ?/br>
    沈慕離拿出醫(yī)書翻看起來，看似在專研醫(yī)術(shù)，實則是將宮中的情報過了一遍。他可從來不打無準(zhǔn)備的仗。

    不會等太久了，王雅婼也該出來見他了?？匆豢此欠癖闶枪嗜?。而她既然會出現(xiàn)，也意味著在不久的未來，他又會見到他……親愛的……父皇了。

    ☆、故事之外（十）

    不出沈慕離的預(yù)料，在上官若身子差不多好透之后，他見到了宮中地位最尊的三人。太上皇、太上皇后、以及現(xiàn)在的皇帝。

    王雅婼一看清沈慕離那刻，心里就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夢中那雙滲人的眼。她早就將自己的懷疑告訴了自己丈夫與兒子，可是兩人都并不相信。因為當(dāng)年太上皇是親眼看著他的皇三子死去的。這一次，事實擺在眼前，兩人總該相信了。

    她看向身邊的太上皇，卻發(fā)現(xiàn)他的神色并沒有異樣，反而有著對殿內(nèi)人的欣賞。

    坦白講，太上皇對幼時的皇三子印象并不算淺，畢竟是第一個自己處死的親生兒子。三皇子蕭洛揚(yáng)長得并不像他，而是極肖其母沈皇后，秀麗雍容，過分的精致，失之剛強(qiáng)。而臺下的沈慕離，雖然也生得極好，但卻并不像沈皇后，也不像他。硬說沈慕離便是當(dāng)年蕭洛揚(yáng)，太上皇是并不如何相信的。

    若是當(dāng)初蕭洛揚(yáng)有如今沈慕離的不卑不亢，這么強(qiáng)大的心理素質(zhì)。太上皇覺得自己也不會輕易就舍棄了這個兒子。畢竟蕭洛揚(yáng)身上沈家的痕跡太深，他不覺得對方能夠擺脫沈家控制。這江山，只能是姓蕭，而不是沈。

    王雅婼心里一沉，也才想起沈慕離的容貌與當(dāng)初蕭洛揚(yáng)并不相似。但仍有不死心地看向自己兒子。

    蕭洛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被自家母后懷疑為當(dāng)年三皇子的沈慕離。未曾見到這個人前，蕭洛衍呈懷疑態(tài)度。而見到這個人之后，他卻打消了這個懷疑了。無它，眼前這人，與傳聞中的蕭洛揚(yáng)差太多了。

    而究其根本其實是蕭洛衍本身便不怎么看得起蕭洛揚(yáng)，完全不能理解自家母后的疑神疑鬼。在他眼中即使蕭洛揚(yáng)活著又怎樣，他蕭洛衍才是最優(yōu)秀的皇位繼承人。這種輕蔑的心態(tài)下，使得他很輕易地便揭過了此事。

    他之所以會來，也只是縱容自家母后。若是沈慕離不得他的眼，殺了他討自家母后開心也不是不可以，管他是不是蕭洛揚(yáng)。可如今對方治好了自己喜歡的人，又入了他的眼，蕭洛衍決定暫時放他一馬。

    “沈公子年紀(jì)輕輕醫(yī)術(shù)便如此了得，不知承師何人？”他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

    沈慕離不著痕跡將幾人的各自反映納入眼中，對幾人的態(tài)度有了初步了解，聽蕭洛衍開口，便知道上官若在蕭洛衍面前替自己美言了，當(dāng)即回答：“草民一身醫(yī)術(shù)皆習(xí)自家父?！?/br>
    “哦？汝父是誰？”蕭洛衍如今倒是升起了幾分興趣。當(dāng)初宣沈慕離入宮，并非真正就相信了他能治好淑妃，不過是以防萬一。沈慕離年紀(jì)輕輕，即使天賦尚可，又能有多大的本領(lǐng)。沒想到不過是做個樣子的過程里，沈慕離竟真的治好了淑妃。他對沈慕離的醫(yī)術(shù)很有些興趣。

    “家父沈秋，區(qū)區(qū)微名，不堪入貴人之耳?！鄙蚰诫x的身世當(dāng)然早就有了詳細(xì)的安排，他老老實實按著設(shè)定回答。

    “蘇州沈秋？”太上皇也開了口，“原來你是他的兒子。虎父無犬子，一門兩神醫(yī)，果然家學(xué)淵遠(yuǎn)。他當(dāng)初還救過朕一命呢。如今他如何了？”

    王雅婼愈發(fā)覺得事情發(fā)展超出她的預(yù)料。

    聞言沈慕離的眉眼黯淡了下來，“家父已先去了五年?！甭曇綦m不見沉痛，語氣卻很低落。

    這一次的談話內(nèi)容，并沒有超出沈慕離的預(yù)料之外，他很順利地便過了關(guān)，并帶著一溜的賞賜。因為王雅婼的懷疑，他并沒有被放出宮去，仍然就住于太醫(yī)院。

    ……

    “這下你可放心了？”太上皇笑。

    王雅婼苦笑，“臣妾總覺得不妥?！?/br>
    “兒子知道母后一心為兒子考慮，可沈慕離我也查過，雖然同姓沈，卻與沈家并無聯(lián)系，更不可能是蕭洛揚(yáng)了。”說起蕭洛揚(yáng)這個名字時，蕭洛衍語氣里明顯有些輕蔑。他頓了頓后又道，“當(dāng)然一個沈慕離殺了也就殺了，寧可錯殺一千不可錯殺一個。但……不瞞母后，若兒一貫心軟，對一個丫鬟都巴心巴肝，更何況是她的救命恩人。因而那丫頭特意來向兒子求了恩典，兒子也答應(yīng)了。君子一言，勝于九鼎。朕如今也不好出爾反爾?！?/br>
    “又是淑妃！”王雅婼沒好氣道。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淑妃，除了對占了自己兒子的心的人的本能排斥，還因為淑妃上官若和當(dāng)年害她摔了很大一個跟頭的麗淑儀很像，一樣的表面天真實則狠辣?！吧頌榛实?，你應(yīng)該雨露均沾。這樣寵著一個女人算什么！”

    蕭洛衍被王雅婼這句話說得有些呆滯，心里本能有些不舒服，父皇不也是后宮三千獨寵你一人嗎？而且父皇還為你廢了三千后宮。自己還沒有到達(dá)這個地步，不過是偏寵淑妃一些。雖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王雅婼到底是他的親娘，他也就迅速壓下了這點不滿。他現(xiàn)在雖然有些喜歡淑妃，但淑妃對于他的重量仍是不足以與自家母后相比較的。

    ……

    沈慕離最后一次給上官若探脈之時，上官若終于對著他主動開口，揮退了閑雜人等，只剩下兩個人以及上官若最信任的宮人。

    意識到這或許是最后一次見到這人，從此隔著高高的宮墻，上官若心有千言，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多謝娘娘施以援手?！鄙蚰诫x搶先開口致謝。若無上官若，皇帝定然不會在意一個庶民的生死。

    上官若愣了愣，然后嫣然一笑，“你就只想與本宮說這個？”她心里未嘗不是不失落的。即使心知兩人不過是萍水相逢。

    沈慕離沉默許久，終于嘆道：“多年未見，娘娘風(fēng)采未減?！?/br>
    “你果然還記得我?！鄙瞎偃暨@一次是真的笑得開顏，心里如同抹了蜜一般甜。很快意識到今非昔比，她端正了神色，心中有些悲苦，“你很失望吧。曾經(jīng)天真可愛的小meimei，如今面目猙獰，被皇宮這個大染坊給徹底染黑?！彼膊恢罏楹螌χ@人，這般沒有防范之心。

    上官若當(dāng)初是真的憧憬沈慕離，只是現(xiàn)如今的感情已經(jīng)不能僅僅用一個憧憬就形容得全。如今的上官若喜歡沈慕離，有太多是對當(dāng)初的自己的天真年華的懷念。沈慕離很清楚這點子少女的糾結(jié)情緒。他也無意于利用上官若，但必須得說，他考慮行事的時候，是將上官若納入考慮因素之中的。

    “這只是成長。”沈慕離道，聲音溫和了許多。

    上官若眨了眨眼，覺得眼角有些酸澀，可她仍然對著沈慕離笑了笑，即使?jié)M載疲憊，“是嗎？”她低喃。

    “你的成長使得自己蒙上了一層保護(hù)的殼，然而本質(zhì)上的東西是不會變的。它并非舍棄，只是選擇，只是對著不成熟的自己的再度雕琢。可你仍然只是你?！鄙蚰诫x對著上官若笑，并不燦爛，也說不上多繾綣，如他這個人一般的溫涼卻舒適，仿佛月光。

    上官若眼角泛紅，鼻子有些酸，生生將淚止住，對著沈慕離重重點下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之后（十一）

    上官若本以為沈慕離替自己把完最后一次脈之后，便會出宮。哪知道等來的不是沈慕離出宮的消息，而是他被壓入了天牢的消息。她幾乎想要直接沖到皇帝面前去質(zhì)問他為何出爾反爾，可好歹意識到自己如今是皇帝的嬪妃，堪堪忍住。她雖然對沈慕離心動，卻還沒有為了他去死的覺悟。饒是如此，心底的悲憤卻前所未有的強(qiáng)烈，半是因為深陷牢獄之災(zāi)的沈慕離，半是自憐自傷。

    好不容易，她終于對皇帝有點改觀?？杀涞默F(xiàn)實告訴她，帝王都是這般翻云覆雨，你上官若以為自己是誰，不過他三千后宮之一，還奢望什么真正的感情。她冷冷一笑，心徹底冷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