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我和緣一拒絕了父親給我們雇車隊的建議,我不會騎馬,只雇了一輛馬車前往江戶。阿步被派來一路服侍我們,可我和緣一都是不需要服侍的人,路上我本想給阿步一些盤纏讓她離開我去自由生活、嫁人,她卻執(zhí)意要跟著我。 “我想跟夫人學唱歌。”她說。 阿步比我小不了幾歲,卻堅持喊我夫人。從前我無所事事唱起英文歌時,她總是在旁邊靜靜地數(shù)著地上的石子。 “夫人唱的真好聽?!彼f。 教一個幾百年前的古人唱英文歌難度不亞于讓牛懂琴。我嘗試讓她從字母記起,這幾日她已經識得幾個英文單詞了。 她的堅持似乎隱藏著心事。 那年的第一場雪來得特別早,秋天還沒過去就開始下下來了。我們決定在愛知租了一套住宅住下度過這個冬天。愛知的民風淳樸,我們很快融入了鄰里街坊中,隔三差五會有鄰居拜訪??h里的很多男人常年征戰(zhàn)在外,因此每次我去鄰居家送點自己做的點心,家中的幾個女人看見我都是很高興的。包括那些天真倔強的孩子們,漸漸地也開始對緣一溫和起來,每次緣一去鄰居家?guī)兔λ麄兛倳持壱粠麄內ヲT馬。 緣一有時候會教男人們日之呼吸為了強身健體,他教過的大多數(shù)人由于資質平凡,很多學到的都是表面功夫。緣一的名氣漸漸在愛知大了起來,上門討教切磋的人不少,后來我們便不開門面客了。 我們一直沒有遇到過鬼。 日子在有條不紊地過著,我想了很多,一開始我在想緣一把我留下來或者我為緣一而留的可能性,但是當這兩種可能□□匯變成不可能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樣子。 興奮、貧窮、迷茫——卻堅定。 我想起那一天在銀杏樹下,時間仿佛無限被拉長了,他回頭,額前的發(fā)絲在風中擺動旋轉,他的目光像微風掠過我的臉,他的衣裾翻飛出海浪的形狀。 他握住我的手,溫熱的體溫順著我的手穿入我的心,他說—— “我在江戶等你。” 然后我在溫暖的夜里醒來,那溫熱的是緣一的體溫。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在哭。 很久以前我很少哭,我在愛里長大,一直沒怎么哭過,可為什么現(xiàn)在,我在我的愛人溫暖的懷抱里,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我突然想到,還不如和緣一去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沒有勞什子鬼殺隊,干脆連鬼都消失算了,每天練練劍,曬曬太陽,然后漸漸老去。老了以后或許某夜會在皇族的華隊中看到一個穿白衣的永遠年輕的英俊男子,然后抱著老去的緣一,做一些傷感而美麗的夢。 淚水在臉上濕了又干。 一只手輕輕拭去了我的淚。 我抬眸,緣一已經醒了。 “你最近好像很不開心?!彼f。 我看著他的眼睛,眼前的青年已經有了些傾國絕世的風貌,他的眼睛澄澈溫柔,像天空一樣包容了我所有的心思。我突然感到十分愧疚,于是我對他說, “從前,有一只金絲雀,有一天它終于飛出了籠子,卻專搶其他鳥兒的吃食。后來它飛到了一個小男孩手里,小男孩卻不見了,小鳥決定去找小男孩,結果迷路了?!?/br> “后來呢?” “……后來它不想去找了?!蔽覑瀽灥卣f道,埋進了他的懷里。 緣一感到很有趣,胸膛微微震動,笑出了聲。 “我小時候曾和哥哥救過一只受傷的小鳥,每次我和哥哥練習的時候它就在一邊看著我們,后來我想放走它,父親也不怎么見我,哥哥經常和父親外出,想讓它做家鳥陪我,后來有一天早上我起床,發(fā)現(xiàn)它在窗臺上盯著我看,便飛走了?!?/br> 我有些疑惑:“那是誰放它走的呢?” “沒有人放它走,”他說, “一開始就沒有籠子?!?/br> 一天早晨,我答應了前街伊藤一家去給他家新出生的女兒慶?!按蟀病?,那天早上路上寂靜地不像話,我感覺到一絲不安,很快這種不安得到了證實。 我看到伊藤家門口站著幾個宗教打扮的信徒,他們的眼神都是一致的狂熱,我的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一種不可置信的想法。我決定從側門進去看清楚情況,不料剛跨進門階就感受到腿上傳來柔軟的碰撞感覺,一個華麗打扮的小孩意外被我撞坐到了地上。 “好疼……”下方傳來一聲痛呼,我低頭看清了那個小男孩。 金色炫目的頭發(fā),黑色高帽被撞到了地上,露出血跡一般的帽子,穿著華麗而花哨,看起來五六歲左右,他并沒有打算自己起來的意思,抬起頭,我才看到他精致的面容,和一雙如七彩琉璃世界的雙瞳。 “吶——大jiejie,”我聽到他用稚嫩的聲音給我說了最黑暗的話語, “你也是來尋求救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