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毫米車床拤盤拤住火箭頭，緩慢地運轉(zhuǎn)，像老牛拉的木轱轆車，但不吃力。他像在思考，鉤刀眼一閃一亮，雖然在白天，我想起他剛才的眼光。

    這么大空空蕩蕩的車間，只有他一臺床子活著，我覺得不大吉利。三伏天，我穿著乳白色波西米亞浪漫超時連衣裙，來到這僅一個人的車間，是不是有點大意？你知道，我一直以樸素為榮，喜歡質(zhì)樸，喜歡知識、學(xué)問，討厭外表的花俏。

    車間沒有空調(diào)，水桶旁的電風(fēng)扇搖頭吹到我身上還是熱，我又站起到電風(fēng)扇前，任風(fēng)吹進(jìn)我的連衣裙里，天氣在發(fā)高燒，而車間在生傷寒病，他去干什么去了？告訴食堂里的那些人？四壁門窗緊閉，各類車銑刨停歇著，我忽然明白了那石碑鐫刻的字義。

    毛坯、成品、半成品到處都有，而到處都有不祥的痕跡，那是他們要準(zhǔn)備離開這公司的一個信號，一個心里不滿的發(fā)泄，有的法蘭被推到，有的軸橫七豎八，有的鋼輪在人行道上滾著。我在國風(fēng)實習(xí)的，真的很重要，這些工件我都認(rèn)識，賣不掉我，更不要說我會給他們數(shù)錢。

    “汪海濤小時候就挺皮的，他是孩子王，十歲就領(lǐng)著小孩子闖**嶺，在三星村里出了名?！彼蝗怀霈F(xiàn)在我身后，嚇了我一跳，但現(xiàn)在是白天，我為什么害怕呢，我有手有腳，大不了逃跑、反抗就是了，他是秦總的一個影子？但他又把電風(fēng)扇關(guān)了，他自我解釋說：“有嚴(yán)重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不能風(fēng)吹，風(fēng)吹了就不能走路了。”

    可是我熱的受不了，拿了一個紙箱子搧風(fēng)，他再叫我坐下，我點頭還是站著?！八鍪鹿?，一般人不理解。那時候，他家里養(yǎng)著一條小黃狗，毛特細(xì)、特短，幾乎沒毛一樣，而皮·，賊亮賊亮，別人養(yǎng)狗看家，而他養(yǎng)狗就想發(fā)財，那時候，三星村里，窮的碗筷叮當(dāng)響·，一些人想發(fā)財，苦于上天無梯，入地?zé)o洞。

    許多人出去到南京、上海打工，許多人回來了，帶了千而八百很快花完，有的人不知道找警察，餓死的都有。那時候汪湖不出去，在家里打注意，上山打松子、打毛栗子、打野豬，總帶著那條棕色光亮的狗，遠(yuǎn)看像一面鏡子，隨身照著他，甩著一條光尾巴。

    他不給狗喂食，你沒有聽說過吧，養(yǎng)狗不給狗食吃，天下奇聞，古今沒有。他怪、精就在這里，狗吃不到家食，肯定咬家人，咬他媽，給她手上咬了一個口子，汪湖來氣了，發(fā)火了，把狗吊在樹上拿鞭子噼里啪啦抽，狗就凄慘嗷嗷叫，鄰居們只知道狗咬他媽了挨揍，哪知道他的心思，怪人都很難捉摸。

    后來，他把它拴在樹根上，拿鞭子打，問它：‘還咬人不，我打死你，打死你，給我抓老鼠、黃鼠狼去！’一連幾次，這狗聽懂了他的話，開始抓老鼠、黃鼠狼、麻雀，你知道，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狗抓了老鼠、黃鼠狼，他就給它東西吃，還高興地拍拍它腦袋笑道：阿靈，就這樣，我喜歡，你聰明了?！?/br>
    那狗嗷嗷的叫，意思“我聽懂了，主人，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抓很多很多的老鼠，過幾天，他家屋檐下的的石臼里全是死耗子，汪湖苦笑不得，他原意是想讓讓它抓黃鼠狼，好賣錢，這阿靈給他這個，要是黃鼠狼這么多，他可以賣多少錢？

    他家的石臼是祖?zhèn)鞯模r候用來鍛煉身體，你猜怎么著？他從小愛好體育，上小學(xué)六年級就兩只手捂住石臼提拿，后來他性格剛強，不服人，都與他小時候鍛煉有關(guān)系。

    再說那阿靈每天出去抓老鼠，屋檐下石臼里總有幾只，汪湖每天早起鍛煉提拿石臼，只是見到死老鼠，有一天早晨看到里面黑乎乎的一團(tuán)，啥玩意？

    原來是一條響尾蛇，盤著吃老鼠，蛇也是吃老鼠的，周圍的老鼠都給抓了，貓蛇沒有吃的，就找到這里，但貓蛇喜歡吃活的，石臼里的耗子半死不活，也就湊合著玩。

    貓蛇都喜歡吃之前玩耗子，于是乎石臼邊常有貓蛇，汪湖不惹蛇鼠，也不趕，這條響尾蛇他也不打，蛇你不打它、不惹它，他不會咬你，蛇貓都有靈性，于是那屋檐下石臼邊常有狗、鼠、蛇、貓光臨，我們那時還小，感覺稀奇，經(jīng)常過去躲得遠(yuǎn)遠(yuǎn)地看。

    我家就在他家的橋頭上，幾步路就到的，有一天，我看到了兩只大老鼠，走進(jìn)仔細(xì)一看，原來是兩只半死不活的黃鼠狼。黃鼠狼是老鼠的天敵，黃鼠狼多的地方，老鼠就少，家有好貓，老鼠少，但你待貓?zhí)昧?，貓也不捉老鼠，比如我爹，喜歡網(wǎng)魚捉蝦，小魚仔子給貓吃，貓有人送吃的，就不捉老鼠了。

    我家的大黃貓長得膘肥體壯，都不能鉆門邊的貓洞了，見到我爹倒是很熱情的，他打魚回來，就在橋邊等他。我是想說，汪海濤的狗抓黃鼠狼，是逼出來的，他想好好生活，想有錢，不被人瞧不起，就得想辦法，看中了他的阿靈，不能光給他吃的，用你的話來說，也得有經(jīng)濟(jì)效益，不能光吃我的。

    就這樣，狗抓了黃鼠狼以后，汪湖就給它吃好的，豬羊雞骨頭，又捋捋它頭上光亮的皮毛說：“‘阿靈，你好樣的，以后老鼠不抓了，就給我抓黃鼠狼，我要換錢，聽懂了沒有？’阿靈看看他，眼光里有理解的意思，眸子里有汪湖的倒影，汪湖想：它其實就是低智商的人，也許，它比一些傻子聰明，他給我說，就是看到了狗眼里他的倒影，他才不相信鬼神。他說：‘我是個唯物主義者，也是個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是從實際生活悟出來的?！苍S，他是謙虛，不過，在戰(zhàn)爭中學(xué)習(xí)戰(zhàn)爭，在生活中感悟生活，他是對的、實際的。這樣的人求實，學(xué)習(xí)當(dāng)然重要，一個偉人說：青年人掌握前人的知識，主要靠學(xué)習(xí)書本知識。后來，汪海濤求知欲望很強，自學(xué)政治專業(yè)的?？啤⒈究?，這是他到上海打工以后的事。再說那時他的阿靈就開始給他抓黃鼠狼，他就帶找他到處跑，凡是稻柴堆。玉米柴堆一個不放過，黃鼠狼放屁很臭，十里遠(yuǎn)多能聞到，阿靈就跑十里去抓，他呢，坐享漁利。黃鼠狼皮在那時也能也能買幾個錢，百十來塊錢錢一只，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二三百。

    他是我們?nèi)谴遄钤缦朕k法掙錢的，辦法古怪，別人想不到，他只是個孩子。他爹媽把地里的田種了，還有汪海濤（汪湖，到上海打工后改的）的額外收入，就算是外財了，人前夸獎自己的孩子。這鼓勵汪海濤，閑了就帶了阿靈出去，最多的時候一天抓四五只黃鼠狼，差不多，三星村里，沒有黃鼠狼了，老鼠就猖獗了。

    黃鼠狼是益獸，現(xiàn)在是禁捕的，汪海濤是對社會有責(zé)任感的人，老鼠猖獗時，他養(yǎng)了五只貓，黑的，灰花的、黑白花的、白的，專門為了捉三星村里的老鼠。

    白天，星期天，他帶著阿靈抓黃鼠狼，晚上帶了五只貓在村里巡邏抓耗子，小小年紀(jì)，白天上學(xué)念書，放學(xué)以后做功課，晚上帶貓抓耗子，時間安排的有條不紊，村里老年人都說他“這小子有能耐，坐著念書，黃鼠狼還給他掙錢，天下少有。小小年齡，像大人似的，有的大人都不如他，將來有大出息。”

    他的名氣就這樣起來的，我比他小幾歲，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那時他才十歲，一個十歲的孩子，現(xiàn)在有的還讓父母喂飯呢。不過，他的狗是公的，是他的一個叔叔從上海這邊帶來的，他的叔是我們那里最早到上海來打工的，以后再也沒回去，他寫信、打電話叫他帶只母的回來，一直沒有。

    現(xiàn)在，我們那里有養(yǎng)黃鼠狼的專業(yè)戶，發(fā)了大財，就是受了汪湖的啟發(fā)。

    到上海打工，汪湖改名叫汪海濤。人要出去闖蕩，比如我們到上海萊闖蕩，也是逼出來的，汪海濤想讓狗抓黃鼠狼也是逼出來的。那時候，我們那里黃鼠狼多，柴堆里都有，出門、走路經(jīng)常碰到?！?/br>
    我說：“聽師傅說來非常有趣，這汪海濤是不一般，我也佩服，聽你這么說，你們那里黃鼠狼那么多，出門走路都能碰到，不好抓嗎？”

    “抓不住，黃鼠狼相當(dāng)靈活，兇得很，咬狗的尾巴呢，汪海濤的阿靈，后來把尾巴剁掉了?！贝蟾抨P(guān)節(jié)又痛了，王二麻子師傅又關(guān)了電風(fēng)扇，我身上的汗冒出來，身上馬上就像淋雨一樣，王師傅見我熱的受不住，就說：“你什么時候來都行，我隨時恭候，還有更離奇的事：汪海濤十歲領(lǐng)著孩子闖高鐵嶺呢，他是孩子王?！?/br>
    “好，”我拿餐巾紙擦額頭和臉上的熱汗，說：“王師傅，謝謝你給我講汪海濤，晚上你到我宿舍來，我宿舍有空調(diào)，講沒有講完的，他是個非常有個性的人，就是公司沒有事，我也想知道?！?/br>
    “那么，你今晚上不回鳳凰鎮(zhèn)的租房了？”

    我點頭說：“有事情，我可以不回的。”這里有我床鋪，辦公室加班、大雨天、大冬天某一天，我就住在這里。

    他說：“我今晚不去就是明天，走好哦。”

    老板姓鄒，我來車間之前，他在辦公室窗前著急不安地度步，給各車間主任打電話：“停工的，叫他們統(tǒng)統(tǒng)滾蛋，兩條腿的狗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br>
    你看看，這就是富二代二十六歲小老板的水平，看他個子、相貌、絕對你會點頭翹起大拇指，他長得清秀、一米八的個子，現(xiàn)在上海這樣的老板不少，但如此比喻工人的，你不好找。

    鄒老板腿長、脖子長、人長，工人們叫他長頸鹿。有兩只烏鴉站在窗臺上，大約是一公一母，伸頸點頭的像在“戀愛”，鄒老板是正宗臺灣人，也相信見到烏鴉不吉利。

    屋里開著空調(diào)，溫度較低，他還是開了窗戶，烏鴉被趕走，卻飛到斜對面車間房上，有靈性似的朝這里伸脖凝神的觀望。

    鄒老板心里火苗子一躥一蹦，他戴的隱形眼鏡射出綠光，他掏出翡翠梳子，梳了一下染紫分頭，然后狠狠地朝那車間山墻上的烏鴉撇去，距離太遠(yuǎn)，梳子就掉在下面藍(lán)球場的水泥地上，碎玉奔飛一如綠光四射。我這時進(jìn)門來了。

    “去生產(chǎn)部，找金主任和秦總經(jīng)理，通知他們?nèi)ナ程?；你再去車間了解一下汪海濤什么背景、出生，然后去食堂，和他們在食堂回合，最后一次勸汪海濤他們，下午2點以前必須恢復(fù)生產(chǎn)，誰不上崗，就開除誰，全部停工，全部開除！另外，把你翻譯的給工程部?！彼P(guān)上窗戶，回頭對我滿臉嚴(yán)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