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天切實體會到了什么叫做“飯也不香”。

    排練時間占用了午休和晚上，陸長天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自己一個人吃飯了，他不知道他比賽的日子蘇以景會不會很想他，但是他確實不得不承認(rèn)，他有那么一丁點兒不習(xí)慣一個人在家吃飯。

    陸長天總是趁著自己晚上沒課的時間悄悄跑去舞蹈教室門口偷看蘇以景。

    就連他這樣對周遭幾乎漠不關(guān)心滿不在乎的人都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蘇以景的舞伴每天都會很認(rèn)真的打扮自己，穿著漂亮的高跟鞋和裙子去練習(xí)。

    她可能喜歡蘇以景。

    陸長天想到那天跳舞女生轉(zhuǎn)身時候撞上來的目光，憤怒又冰冷，可能女生很想順著大家的起哄和蘇以景一起跳舞，而不是和那么不識趣的自己。

    這個認(rèn)知讓陸長天很不好受，明明女生看起來那么漂亮舉止又落落大方，是比熊本熊男生更好的選擇，作為朋友陸長天卻一點兒都不高興。

    我真是太孩子氣了……

    陸長天偷偷看著舞蹈室站得很近的兩個人默默想到。

    “陸……”

    “噓！”

    陸長天聽見有人叫自己馬上回頭，蔣清洋站在自己身后尷尬地紅了臉。

    “抱歉……”蔣清洋小聲說道。

    陸長天馬上擺擺手壓低聲音，“沒事沒事，你不要在意。”

    蔣清洋小心地看了一眼舞蹈室里面，看到孫茜一的時候眼睛都暗了，不自然地小聲說：“你在等二院的系花嗎？”

    陸長天往旁邊走了幾步，蔣清洋跟了上去，“我在等我房東，感覺一時半會兒不會結(jié)束，我先回去好了。”

    “那……那我們一起走吧，我排練結(jié)束了。”

    陸長天完全沒有意識到蔣清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多緊張，點了點頭，“那一起走吧?！?/br>
    一句話點亮了女生的眼睛。

    “我其實很難想象你會等別人?！背聊艘宦肥Y清洋突然開口，說完馬上又低頭了，這樣說是不是很不好……

    “啊是嗎？”陸長天笑了起來，“為什么這樣想??？”

    蔣清洋悄悄觀察對方表情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鼓起勇氣開口，“因為好像……嗯……你好像比較喜歡一個人？”

    陸長天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一個人，但是覺得自己畢竟是個男生，黏黏糊糊太丟面子，“其實兩個人也蠻好的，看情況吧?！?/br>
    “你好像很喜歡你舍友的樣子，”蔣清洋笑道，“因為班上男生你基本都不跟他們講話，也不坐在一起，公共課的時候才和蘇以景坐在一起?！?/br>
    是啊。

    陸長天的心一下子奇妙地飄了起來，他和蘇以景明明認(rèn)識不久，可是他好像非常喜歡蘇以景。

    喜歡？

    “社聯(lián)的安川是你的好朋友吧？”蔣清洋問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上次看見安川向你跑著來想要抱你，然后被你一巴掌糊住臉，還有一次他把手伸進你的口袋暖手被你追著在廣場打?！笔Y清洋想到陸長天一邊炸毛一邊氣勢洶洶追著對方的樣子笑了一下，充滿朝氣的陸長天真的很可愛。

    而陸長天猝不及防想到好幾個晚上下晚自習(xí)回去，蘇以景握住他手的樣子，也突然想起自己那天胃疼蹲在地上，然后轉(zhuǎn)身撲進對方的懷抱。

    “不過你對校草真好，感覺很有耐心的樣子?！贝蟾攀且驗樾屡笥寻?，蔣清洋想到。

    我其實很難想象你會等別人。

    感覺很有耐心的樣子。

    蔣清洋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陸長天沒有聲音了，看著對方臉上的茫然她慌了，“我話太多了……”

    “沒有，”陸長天壓下心頭一瞬間的慌亂迷茫，看著女生慌張的表情陸長天暗暗嘆息自己夜叉形象深入人心，從兜里掏出一顆糖，“謝謝你陪我聊天，我還有事，要去找朋友去了，趁著人多順著主路回去吧，別走通道。”

    女生看著奶糖心里一熱，最后小心翼翼拿住糖的邊緣，生怕不小心碰到對方，“謝謝，你也早點回去吧?！?/br>
    陸長天招了招手看著女生走遠，然后駐足在人來人往的主路上。

    蘇以景之前他只有兩個朋友。

    安川，宋千軍。

    他對待朋友的態(tài)度都是開口就貶低對方的架勢，他沒有耐心，性格暴躁，在朋友面前不曾掩飾。

    面對家人，除了爸媽，他和陸更明經(jīng)常打架吵架，和林靄也經(jīng)?；p幾句然后坐在一起打游戲。

    除了很小的時候勉勉強強和安川拉著手走，長大一點兒就沒有了，他從來不喜歡這種行為，男孩子嘛，走路拉著手干嘛。

    好朋友嘛，就是要當(dāng)做兒子一樣經(jīng)常損兩句。

    陸更明這種黑心蓮當(dāng)然是直接開打。

    但是這些事情他從來沒有用在蘇以景身上。

    面對蘇以景他都會下意識耐心起來，夜里的風(fēng)很大，陸長天的口袋外面的手感覺到夜風(fēng)的冰涼，就像和蘇以景手牽手一樣。

    為什么他能坦然面對安川宋千軍交女朋友，而不能大大方方看待蘇以景周圍的女生男生？

    可能蘇以景對他太好了吧。

    陸長天失落的想到，明明不是獨生卻不如獨生，空蕩蕩的房子。

    阿姨做好飯之后就放在桌上，沒有人會對他說，你回來了，外面冷嗎，想吃什么，好不好吃，也沒有人會對他說，晚安，早安。

    可蘇以景會。

    他太想要蘇以景陪著他了，所以才會那么不舍得。

    但是這不對。

    “你把我變得像一個孩子……”陸長天在夜風(fēng)里小聲囈語。

    他想起那天酒吧蘇以景似乎想幫他擋酒，因為宋千軍的原因，也因為蘇以景的袒護，所以他選擇自己喝了。

    我確實非常像一個小孩。

    人來人往中有人驚訝陸長天的樣子忍不住頻頻側(cè)目，陸長天戴上口罩擋住自己失落的表情給安川打了電話。

    “安川，去喝酒嗎？”

    剛剛下課正在超市的安川感覺一道驚雷劈到自己，要知道陸長天可是只喜歡奶茶和可樂的男生啊，平時不抽煙不喝酒……不對，已經(jīng)喝過酒了。

    “但是寶貝，你根本不喜歡酒啊。，”安川哭笑不得，“走，哥哥帶你去喝奶茶?！?/br>
    “可是總要學(xué)著喝?！标戦L天的聲音飄忽，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安川靜靜看著貨架，等待對方下文。

    “我得學(xué)著，不能只會喝可樂和奶茶。”

    安川聽到陸長天笑了，但他的心臟感覺一下子被揪住了。

    “你去校門口等我，我去接你?！卑泊樖志庉嬃硕绦虐l(fā)給班長，干脆明天早上請假算了。

    半小時后蔣棉接到了戴著口罩的陸長天和明顯有些沉默的安川。

    陸長天一向不戴口罩。蔣棉看了陸長天一眼收回目光，決定盡職盡責(zé)當(dāng)個工具人。

    “去你老板的店?！卑泊ㄩ_口有些疲憊，而陸長天一言不發(fā)。

    “剛好肥水又去沖你們老板的店?！?/br>
    蔣棉微笑著點點頭拉開車門，然后往宋千軍的酒吧開去。

    “要叫老宋嗎？”安川問道。

    “算了?！标戦L天靠著車窗。

    仿佛回到上個月，只不過那個時候是安川靠著車窗。

    當(dāng)桌子上擺滿不同度數(shù)的酒的時候，安川只看見陸長天摘了口罩暗暗嘆息，“今天是來給你老板增加營業(yè)收入的，回頭記得跟你們老板多要工資。”

    蔣棉商業(yè)微笑只恨自己為什么沒開錄音，先給陸長天上了酒精飲料。

    安川示意上一點兒吃的來，擔(dān)憂地看著陸長天。

    陸長天試了好幾個酒表情越來越不好看，“我沒想到一個比一個難喝?！?/br>
    “你喝一點兒葡萄汁就好，老宋酒窖有葡萄汁，去年他去奧地利談下來的，品種是……”

    “可我不能這樣，不能老像這樣?！标戦L天笑了一下然后笑不出來了，端起杯子喝了下去。

    “陸陸你可以一直這樣的?！卑泊ㄝp輕地說道，他現(xiàn)在體會到當(dāng)時自己不高興也不說為什么的時候，陸長天多不好受了。

    但他感覺得陸長天比他更傷心，他不知道陸長天發(fā)生什么，但對方把蛋糕推了推做著某種妥協(xié)。

    “我不想這樣了，太小孩子了?！标戦L天努力維持一種輕松的神色對他微笑。

    安川眼眶熱了，他好想告訴他，沒事的陸陸，你可以一輩子只喜歡蛋糕，你可以一輩子不喝你最不喜歡的酒，你可以一輩子喜歡奶茶，一輩子喜歡可樂，你是陸家最小的孩子，什么事都有你更優(yōu)秀的哥哥出面頂著，你可以一輩子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一輩子像個孩子。

    “可我希望你一輩子這樣。”安川一開口結(jié)果自己先哽咽了，他不知道發(fā)生什么會讓陸長天用這種方式和他自己過不去。

    看上去像是努力想要改變什么的樣子，幼稚又讓人心疼。

    而他明明確確知道，陸長天討厭酒，討厭煙，極端的討厭。

    但這沒有關(guān)系，他可以一輩子選擇像孩子一樣任性。

    他和陸長天一起長大，陸長天更像他的弟弟，他希望幾十年之后他最喜歡的弟弟也是孩子一樣的樣子。

    “老安，對不起?！?/br>
    安川一下子覺得口腔苦澀起來。

    回憶篇

    安川家的庭院很大很大，至少在年幼的安川心里，這個院子非常大。

    桌子上擺著甜甜的蛋糕，安川讓人取了一塊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喂著陸長天。

    “你mama和我mama，她們在說什么?。俊标戦L天坐在凳子上晃著腿問道。

    “我不知道，大人的事情我們不要管，張嘴，啊~”

    陸長天看著遠處咽下一口蛋糕，“可是宋宋的mama就一直拉著他在和大人說話?！?/br>
    遠處宋千軍被他mama帶著一路和別人打招呼。

    “你哥哥也來了?。俊卑泊ǚ畔卤P子開口道。

    “是啊?！?/br>
    “你和你哥哥關(guān)系很不好的樣子啊？”

    陸長天皺著眉看著遠處，很多大人都對自己的孩子說些什么，然后指了指陸更明，于是不少小孩子跑去跟陸更明打招呼。

    陸更明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溫柔地笑著，看起來漂亮又溫柔，被一群人擁簇著。

    “他在家里不是那個樣子?！标戦L天皺著眉說道。

    “他在家什么樣子呀？”

    “嗯……從來不笑。”

    陸長天玩著手里的花，“可是他偶爾笑起來和他爸爸一樣，我好喜歡他爸爸……”

    話還沒說完就被安川捂住嘴。

    “噓，我mama說，不能說陸更明的爸爸。”

    陸長天拍開安川的手皺著眉頭，“可是我很喜歡他爸爸?！?/br>
    陸長天記得有一天家里樓下，mama在爭吵什么，歇斯底里，尖銳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里，保姆沒看住他，然后他一溜煙兒跑到樓梯上往下看。

    一個陌生的男人溫和儒雅坐在沙發(fā)上，那時陸長天懵懵懂懂只覺得和電視上那些讀書人貴公子一樣，對方側(cè)臉看來，看到陸長天的時候一震，然后輕輕嘆息。

    很多很多年后，安川才知道，為什么mama不讓說。

    陸長天的mama出軌了，生了陸長天。

    陸長天的mama和陸長天的爸爸結(jié)婚了。

    本以為陸更明處境會很慘，沒想到一些骯臟的話卻是落在陸長天頭上。

    哪怕是現(xiàn)在，富商也想沾一沾門第，安川聽到mama意味深長的開口。

    直到很久之后安川才知道，陸更明的爸爸是非常有名望的書香門第，想和陸更明沾一下的小孩子都下意識躲避陸長天。

    安川看了一眼陸長天的表情。

    還好，完全不在意。

    就好像一切事情與他無關(guān)。

    “至少我和宋宋是你的朋友，至少家里面你爸爸和你mama都是你的。”安川安慰道。

    但是慢慢地，安川發(fā)現(xiàn)陸長天總是一放學(xué)就要往陸更明單獨住的別墅跑。

    “你和你哥哥什么關(guān)系，你居然想去他那！你遇見他爸爸怎么辦？”安川氣得不行，萬一陸更明和陸更明的爸爸欺負(fù)陸長天怎么辦！

    “他爸爸不在……我不想去mama那兒?！标戦L天低聲說道。

    后來安川慢慢才發(fā)現(xiàn)，陸長天的爸爸mama關(guān)系并不好，真奇怪，不是相愛的樣子為什么結(jié)婚？

    “我們家都是神經(jīng)病，只有我是正常人?！标戦L天滿不在乎說道。

    “我們家保姆都不怎么說話，你阿姨給你做飯還會問一問你學(xué)校發(fā)生什么，我們家完全不一樣，因為我媽不喜歡保姆話多?！?/br>
    “我們家就像死了一樣?！标戦L天驀然笑道。

    安川不明所以，但是突然有些心疼。

    一個圈子里面的事情總是不經(jīng)意間就被口無遮攔的孩子聽去了。

    “陸長天，你別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我mama說你mama當(dāng)初因為想要抬高地位所以嫁給陸更明爸爸，然后又因為想要更多錢嫁給你爸爸?！?/br>
    “我mama說你mama真是名利雙收了，哈哈哈哈哈！”

    安川一拳砸在對方臉上，陸長天安安靜靜站在原地不哭不鬧。

    直到有一天陸長天突然開口，“是這樣，沒錯?！?/br>
    “你mama家里也是很有錢的，你怎么相信他們說什么，你等我回去問我媽。”

    “我沒騙你?！标戦L天皺著眉說道。

    安川跑去問自己的mama，mama先是大怒罵了他一頓，最后嘆了一口氣，“你對長天要好一點，照顧好弟弟?！?/br>
    mama和陸陸的mama是學(xué)生年代非常好的朋友，最后慢慢僅限于吃飯談生意時的體面，簡直形同陌路，安川突然意識到自己窺破了什么。

    mama溫柔地摸著安川的頭，“你弟弟不笨，他都知道，你為什么會覺得他不知道呢？那是他的家啊……”

    安川一驚感覺遍體生涼，那是他的家啊……

    可是他那么小，那么可愛，為什么他要都知道？

    “所以你要好好護著弟弟，沒有小朋友跟弟弟玩你要去陪著弟弟?！?/br>
    安川走在長得像花一樣，脾氣很壞但是很心軟的弟弟身邊，開心地幫對方戴好帽子。

    要保護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