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_分節(jié)閱讀_5
宋一被安排去鄰縣監(jiān)考。 所有外地來的監(jiān)考老師都被統(tǒng)一安排住在一個三星賓館里。住的是標(biāo)間,同住的是宋一不認(rèn)識的一個老師。聽口音不是瑞林人。 宋一剛來瑞林時,一句瑞林話都不會說,也聽不懂。在學(xué)校和同事學(xué)生用普通話交談還不算違和,出門買東西時,一講普通話總要被另看一眼。身處異地,若語言有異,總有種濃烈的隔閡感。宋一十分努力學(xué)瑞林話,甚至還不恥下問向?qū)W生請教年輕人間流行的方言說法。歸屬客家話的瑞林方言很多字詞的發(fā)音對于從小生活在北方的宋一來說簡直聞所未聞,舌頭根本拐不過彎來。宋一學(xué)得很是磕碰,到現(xiàn)在三年了,他的瑞林話也還不是很流暢,聽卻是能聽懂。但太快,口音太混的也不行。 他那些同事都叫他別這么較真,一般交流沒有障礙就好了,干嘛非得訓(xùn)練得比本地人還本地人。 宋一心里有些不服氣,學(xué)方言的熱情卻消減下來。這里沒人期待他當(dāng)?shù)谝涣恕?/br> 江西的高考只需要考兩天,8號下午的考試結(jié)束后,在回瑞林的路上,宋一接到個電話。宋一看著來電顯示上的名字,猶豫片刻,最后還是接了。 電話是宋一以前的好友陳松林打來的,問他暑假有什么計劃,言語間十分羨慕嫉妒宋一又有了將近三個月的帶薪假期。 宋一說這么羨慕也回學(xué)校教書去啊,你不就是舍不得那位置嘛。 陳松林反唇相譏,辛苦打拼下來的位置怎么能說丟就丟!再說,一個月三千塊早已餓死街頭。 兩人在電話里相互埋汰譏諷一番,最后陳松林終于猶猶豫豫地說出這次打電話的最終目的,問他回不回來。宋一很快回他說不回,今年學(xué)校要組織高三老師集體出游,有公費旅游這等好事,干嘛缺席。陳松林說那要不我來找你吧。宋一趕緊讓他打消這個念頭,您大忙人一個,還是別隨便走動了。陳松林很不高興,說我不就是想和你見一面,有這么難嗎。你國家主席還是超級巨星啊。宋一說大老爺們有什么好看的,看你老婆去。陳松林說我兒子一歲多,能說話了。宋一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說我考慮下吧。陳松林當(dāng)即罵出來,沙雕啊,你還考慮,考慮你個龜?shù)?,干爹別想當(dāng)了。宋一笑出了聲,行行行,你來吧,看在我干兒子的份上。過了一會兒,宋一又說我現(xiàn)在挺好的,真的挺好,你不用擔(dān)心我。陳松林說知道,你這禍害哪有那么容易被滅掉,我擔(dān)心的是瑞林廣大婦女同志。招來宋一罵句。 聊著聊著,陳松林突然說道,你們那貌似去了個挺厲害的人。 也不曉得怎么的,宋一一聽陳松林這話,就覺得是在說那個男神醫(yī)生。宋一已經(jīng)不止一遍被科普那位男神醫(yī)生是如何的英俊非凡,更加傲人學(xué)歷??傊趺纯炊疾幌袷菚砣鹆诌@種地方的神仙。 于是宋一就說我知道啊。 什么?你知道了?陳松林的語氣不是一般的驚訝。宋一問怎么了。陳松林遲疑著回說沒什么,只是有點意外,以為你都不關(guān)注這些了。宋一就說,你是沒見他造成的轟動,不想知道都不成。 陳松林笑著說能想象得出來,既然你知道他來了,我也沒什么好說了。 宋一輕輕的,略帶疑問的嗯了聲。陳松林可能沒聽出來,就順嘴拐去了別的話題,之后也沒再提要他回去的事兒。 宋一講了一路的電話,等掛機的時候發(fā)現(xiàn)隔壁座位的女同志頻率很高地瞥了他好幾眼。宋一有些尷尬地把手機塞回兜里。 一中今年的高考成績很不錯,有三個學(xué)生擠進(jìn)了全省前兩百名,最高分甚至躋身省前十,是一中建校史上最好的高分名次。校長當(dāng)然是非常高興,大手一揮就給這屆帶高三的老師們封了大紅包,順便定下了團(tuán)體旅游的時間和地點。 宋一一聽是去香港旅游,頓時意興闌珊,表示退出。去哪不好,偏去那種語言不通,單純購物的地方。去些什么龍虎山,三清山,婺源之類的旅游勝地多好。 宋一很快變得無所事事起來,他沒得暑假計劃,唯一困擾著他并且永遠(yuǎn)沒有明確解決方案的煩惱就是,今天吃什么? 高考結(jié)束沒多久,新一屆高三就已經(jīng)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補課事宜。一中今年考得這么好,肯定又要吸引大批復(fù)讀生來拼一把了。復(fù)讀生要繳額外的費用,學(xué)校又是一大筆錢進(jìn)賬。 王力墜樓的地方已經(jīng)被徹底封閉,事發(fā)現(xiàn)場也被學(xué)校臨時挖掉水泥地板,做成了花圃。十幾棟宿舍樓就這里格格不入地多了一塊花圃,此地?zé)o銀三百兩一般地遮掩。 宋一每次去食堂吃飯都得路過這里,許是看得多了,那種沉痛被稀釋得幾乎快要察覺不到。 偶然一次,宋一溜達(dá)去校外買東西。在學(xué)??吹酵趿Φ母改?。距離宋一在醫(yī)院見過他們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月,王力的母親以rou眼可見的程度暴瘦下來,父親的精神狀態(tài)也相當(dāng)不好。兩夫妻相互攙扶著走在酷熱陽光下,步履慢跚。正午的太陽將他們二人的影子濃縮在了腳邊。 夫妻倆佝僂的背影慢慢走出宋一的視線,他們沒有看到宋一。 宋一迅速買完東西回了宿舍,心緒不寧。他從書箱里翻出一本五百多頁厚的磚頭書,妄圖轉(zhuǎn)移注意力,翻了幾頁之后只能氣急敗壞地合上了書本。 第二天,宋一早早便收拾行李坐上了去王力老家的汽車。 那是一個有些偏僻的村子,宋一在鎮(zhèn)汽車站下車后就找了個摩的,cao著還算能讓人聽懂的瑞林話,一邊看自己畫下來的地圖一邊給摩的師傅指路,期間因為鄉(xiāng)村完全沒有路牌和指示標(biāo)志,宋一繞了個大圈子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走錯了路,又讓師傅掉頭回原來的岔路口,邊向周圍居民問路,折騰半天,艱難抵達(dá)王力老家所在的村小組。 出于對摩的師傅的愧疚,即便被宰了一頓,宋一也老老實實掏了錢。 王力家是油菜花田后邊那座用紅磚砌的小平房,還沒有粉刷。沒有路,宋一是踩著濕軟田埂過去的。當(dāng)他站在王力家門口時,運動鞋鞋底和邊緣已經(jīng)糊滿了黑泥。 王力的母親病怏怏地坐在門口剝花生。宋一走過去喊了句你好,她反應(yīng)有些遲鈍,過了會兒才抬起頭來看,眼神十分茫然。 宋一說我是王力的老師,我來看看你們。她的又下來了,因為聽到王力的名字。然后她趕緊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看向宋一,是老師啊,您怎么來了。 她把裝花生的筐子擱到一旁去,又很用力地拍干凈手上的污泥,把原本只開了半邊的門全部打開,帶著些卑微地請宋一進(jìn)門。 您看,也不知道您要來,家里挺亂的,您別介意啊。她急急把廳子里的簸箕掃把、裝滿剛從地里□□花生的竹筐、鋤頭鐮刀拖到一邊去,又從角落里抽出一張黑漆漆的凳子,用塞在圓桌桌底下的抹布擦了擦,讓宋一坐。 宋一剛坐下沒一會兒,正勸王力母親不用擺吃的出來招呼,一個扛著鋤頭的男人回家來了。是王力的父親。 王力父親見到宋一也是滿臉不解,端著酥子果脯瓜子花生拼盤出來的王力母親立馬沖他說,他爹,這是娃的老師。 王力父親立馬放下鋤頭,不知是先握手還是先打招呼好。他伸出手,一見自己滿手都是泥,又不好意思地縮了回去。怯怯地對宋一說老師好啊。 宋一笑著上前握住王力父親的手,自我介紹,我姓宋,單名一,一二三四的一,叫我小宋就好了。 宋一就這么在王力家住了下來,幫著干點家務(wù)和農(nóng)活。 起先,王力父母怎么都不愿意宋一下地幫忙,見宋一拿掃帚掃地也要搶過來自己做了。宋一被王力父母當(dāng)成菩薩恭恭敬敬地供著,還唯恐鄉(xiāng)下地方,飯食粗鄙,怠慢了宋一。 王力父母一輩子沒怎么讀過書,對公家的人有天生的敬畏感。 宋一廢了不少力氣才能讓王力父母把他當(dāng)普通人對待。 從沒干過農(nóng)活,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宋一一開始盡幫倒忙,推磨推不動,削芋頭能割手,收玉米還過敏,讓去除個草,愣是把農(nóng)作物當(dāng)做雜草給拔了。 宋一尷尬得不行。 王力父母左右抵不過宋一的請求,便耐心地教他該如何做。宋一學(xué)得很快,漸漸能分擔(dān)不少重任。 宋一來王家村不久,王力家又來了位不速之客。 那天天氣炎熱,王力父親還要出門去犁地,施肥。宋一讓王力父親在家里休息,他去做這些農(nóng)活就好了,年輕人更頂?shù)米 ?/br> 好說歹說把王力父親勸服,宋一挑著糞肥就下地去。 他戴著稻草編的斗笠,穿的是王力父親的舊衣服改大的衫服。他帶來的衣服都不適合干農(nóng)活。他穿著長筒雨鞋,把糞肥桶放在田埂間,用長柄勺舀著給莊稼施肥。 夏季酷暑很快讓宋一汗如溪涌,這種溫度,農(nóng)村也是少有人出來干活的。就連貪玩的小孩也會被父母勒令在家午睡,不然在外頭多待一會兒便要中暑。 所以,這個時間,村道上出現(xiàn)一個陌生男人是相當(dāng)值得懷疑的,更何況這個男人穿著雪白的襯衫和干凈筆直的西褲,同破落的紅磚房、貧瘠的雜草、坑洼的道路以及道路旁零星的牛糞格格不入。 宋一察覺到男人的存在是因為澆糞時突然進(jìn)入視線的黑色皮鞋,皮鞋油光水滑,鞋邊卻沾了臟土,破壞了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