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_分節(jié)閱讀_3
M大的商學院聲名赫赫,折磨起學生來也決不手軟。還是說人天性里的實用主義有時候就是犯賤,越是被課程和教授們折騰得死去活來叫苦連天,心里某個角落,越是有點難以訴諸言語的竊喜:睡得少就學得多,這才是劃算的買賣也對得起那殺豬一樣的學費,這比那個收了錢不做事的X大Y大OO大還是劃算多了。 班上的同學都是在職場里摸爬滾打若干年的成年人,文質彬彬的衣冠楚楚之下是一顆早就被磨練得刀槍不入旱澇保收的銅鐵心,眼睛只要瞟兩瞟,很快就能看出對面站著的人經歷性格和肚子里的貨色,眼睛再毒一點的,兩個月的同學做下來,連身家都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本來都是一門投資。學什么不見得比怎么學更重要,學到多少知識卻肯定不如認得多少人來得實惠。金融投資會計學原理可以不懂,甚至可以不會用EXCEL,但心里的小算盤一定要打好,飛快算清投入產出風險收益,這個學位,也算是早早拿到一半了。 MBA的附加收益除了“人際網(wǎng)”,還有一項說不出也不好說的:單身也好,成家也罷,讀書的這一年里攜家?guī)Э趤淼倪€是少數(shù),紅男綠女日復一日坐在同一個屋檐下,學同樣的幾門課,分組作業(yè)討論得熱火朝天,個人報告偶爾也要求助他人,討論來討論去,請教你請教我,一步步擦槍走火到天雷勾動地火,也不算太罕見。 何況之前也說過了,MBA,教授的核心是投入與產出。 梁厲最近就被這“核心”搞得一肚子虛火和滿腦子神經。 說起來他算是誤傷——M大的商學院也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故意,分給MBA的宿舍區(qū)是整個學校最好的一片。嶄新的小洋樓,一層兩套,每套里四室一廳,獨立衛(wèi)浴,裝修得確實也很舒服,比一般的商品房恐怕還要好些。校方的本意也許有讓MBA的同學們加深感情互相熟悉這一層考量在,但耐不住就是有孤男寡女過于充分地領會了學校的“體貼”,熟悉著熟悉著就熟悉到床上去了。梁厲的室友之一是家里做服裝生意的小開,比梁厲還年輕幾歲,開學兩個月不到,女朋友都已經換了好幾個,也分不清是勾到手還是倒貼的。最初還是一個班上的,后來不知道是怎么醒悟過來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帶回來全是生面孔。 按理說這是關上門的事情,不干梁厲的事兒,偏偏梁厲和他的房間之間隔著水房,于是那水房成了天然的擴音器,每天晚上隔壁房間的動靜聽得是一清二楚,掛著耳機都擋不掉。學業(yè)本身繁重,睡眠就不夠,又有隔壁的妖精打架助興,梁厲住得是苦不堪言,從來都是倒頭能睡的人也硬是給折磨得要神經衰弱了。 他足足忍了一個多月,忍無可忍憋了一股子氣找到負責宿舍的行政科室提出要換宿舍,對方卻告訴他房間都訂滿了,沒法子換,要不然就退租,要不然就住到普通宿舍去。 梁厲考慮了兩天,心想當年連P大那鬼屋一樣的宿舍都住了四年,還能差到哪里去,就打了報告,同意換到商學院其他系研究生的宿舍樓去。 事情定下來心情好一些,那些看起來沒完沒了的分組討論似乎也沒那么讓人頭痛腦漲了:會計課的老師要求交一份中期報告,分組完成,眼看著“死線”越來越近,被ROA ROE這些至今沒搞得太明白的東西攪得暈頭轉向的梁厲,因為決定搬家的日期,居然像個回光返照的人,成了全組里精神最好的一個。 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他們這個小組五個人和其他小組都還留在商學院的公共區(qū)域,熱火朝天地討論報告進展。同組的Kevin為女士們代勞跑腿買咖啡,其他人就趁機休息放松一下,梁厲用力按著一跳一跳抽痛的太陽xue,順帶閉目養(yǎng)神。 dy和Wendy的低聲交談有一句沒一句地傳入耳中——班上有dy,Wendy,Judy,還有Melody;Johnny,Kenny,Winnie,梁厲想了半天,決定還是不要給自己取名Hello Kitty。一個個英文名字稱呼得親熱又熟稔,好像已經認識了半輩子,但有一天誰說了句“我撿到張卡,張林秋是哪位’,一片鴉雀無聲——“……下周詹之行的課就開了吧?” “我聽人說詹之行是學校高薪聘來的牛人,哥倫比亞的金融博士,在華爾街做過的,是不是真的啊?!?/br> “到他的個人頁面上看看不就知道了?!?/br> 自從開學前的夜晚至今,梁厲就沒在學校里見到詹之行:開學沒多久詹之行就去香港和新加坡參加了兩個學術會議,一回國又北上陪著商學院的院長和金融系的系主任去談和某銀行的合作項目;而梁厲雖然沒有像詹之行那樣滿地球地繞圈,陌生的學習內容也讓他忙得夠嗆…… 于是當梁厲從同學的口中聽到“詹之行”這三個字的時候,這個名字驟然變得陌生起來。開學第一天他已經得知有一門課詹之行來上,于是當真要叫他一聲“詹老師”了。 這個念頭每每想起,都讓梁厲覺得有些好笑,繼而有些微妙的、無處排解的辛辣感。Wendy她們的交談還在繼續(xù):“……在這里,P大的數(shù)學學士,伯克萊的統(tǒng)計碩士,哥大的金融博士,嘖,研究興趣是金融衍生物定價和公司金融,還有行為金融學,方向夠寬的嘛。他到底多少歲?看照片很年輕,傳聞也很年輕啊……這份簡歷上怎么沒有工作經驗……?” “不會沒有吧。再找找?!?/br> 三十一。十二月的生日。梁厲在心里默默答,又忍不住補上一句不怎么情愿的,比自己還小兩歲,不,一歲半呢。 桌子另一邊的聲音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過來,梁厲卻沒聽下去,此時盤旋在腦海里的只有一個念頭:究竟是什么時候起和詹之行失去聯(lián)系的呢? 但他的腦子現(xiàn)在就像超負荷工作過久的主機,已經無法承受新一輪的運算,所有的指令都被強制性的滯后了。梁厲只覺得整個腦袋越來越重,心里想買個咖啡要買多久啊,早知道還不如自己去買呢…… “梁厲?!?/br> 這個聲音聽得梁厲沒來由地一哆嗦,趕快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Wendy和dy明顯愣神的面孔,他這才急急扭頭,果然看見椅子三五步遠的空地上站著聲音的主人,正看著自己,神色卻有些模糊。 梁厲用力地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居然還是沒看清詹之行的五官。明明不近視啊。 好在詹之行很快走了過來。之前在Wendy和dy的交談里勾勒出的男人,簡直是精英的精英,藍血的藍血,合該不食人間煙火,可眼下他卻穿著一件藍灰色的短袖涂鴉T恤,牛仔褲有點松了,深秋的天氣還赤腳套一雙涼拖,手上拎著個布袋子,短短的頭發(fā)上不知道為什么還有水跡,和校園里隨處可見的學生幾乎沒有任何區(qū)別。Wendy她們估計也是看傻了,一下子沒吱聲,目瞪口呆地看著詹之行走到梁厲面前:“這個時候還在?” “你不是也還在?” 第4章 “你不是也在?”梁厲飛快地打量他兩眼,同樣反問。 “腦子有點發(fā)沉,就去游了個泳。” “哦,我這邊要交報告,分組討論呢。” 說完梁厲沒有忽略詹之行眉間飛速閃過的一線不以為然。他不由扭頭,不僅在座的幾位女士,連隔壁幾桌原本還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同學們也詭異地靜默了下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他們這邊。瞬間焦點讓梁厲不太習慣,但詹之行看起來話沒說完,而根據(jù)對當年的他的了解,此人這副樣子眼看也不會說什么好話,正想著是就此結束寒暄呢,還是把人拖到一邊再聊一聊。主意還沒拿定,詹之行已經開了口:“這種討論只能讓浪費的時間N倍疊加……” 聲音雖然不大,梁厲聽完一撇嘴,直接拽著詹之行的胳膊,往人少的角落里奔去。 再站定梁厲苦笑:“這些可也都是你的學生,體諒一下做學生的辛苦吧,詹老師。不然等你教課了,行行好別布置需要合作完成的作業(yè)了……”話沒說完,就忍不住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詹之行靜靜看了一會兒梁厲,黑眼圈深得就像被人打了兩拳,比起剛開學那會兒,明顯消瘦得厲害,兩頰凹下去,顴骨則分明得多,眼睛沒什么神采,但亮得不正常。他就輕輕說:“搞成什么鬼樣子。” 梁厲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詹之行是在說他。覷了一眼對方雖然不怎么嚴厲但也絕對沒笑臉的面孔,梁厲反而拍著后腦勺笑了:“真給你說對了,老子這是花錢給自己找罪受。媽的會計這玩意兒怎么這么難啊,RO倒是很熟,ROA和ROE才是鬼東西……比當年學量子物理還受罪……” 他只要一笑,本性里那歡快的因子又紛紛冒了頭,詹之行也不做聲,耐心地聽完梁厲嘟囔著抱怨完會計是如何難纏,又見梁厲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搖搖頭繼續(xù)笑說:“念書吃點苦頭就算了,最要命的其實是回了宿舍……我那宿舍一哥們兒年輕呀,真年輕,最厲害的一次一周我看他帶了八個姑娘回來,我和他房間正好隔著水房,這個,你懂?” 詹之行面不改色連眼皮都不掀一下:“哦,就和你當年一樣……” “什么叫和我當年一樣?”梁厲一口氣截斷他的話,“這能比嗎,當年都是人家好姑娘來找我?guī)蛡€忙什么的,連小手都沒牽過一下,再說那個時候宿舍八個人,能干什么??!我就是吃了太純情的虧,明明什么都沒做呢,怎么同學一說這種事,只記得我?” 和老同學在一起的好處就是不必刻意端出笑臉也可以少些成年人的圓滑周旋,發(fā)個牢sao或是說個玩笑說說也就過了。梁厲樂得有機會發(fā)泄一下這段時間來的壓力和煩躁,不知不覺竟先把自己說得有點亢奮起來。他說了一陣,忽然瞅見站在不遠處面色平靜的詹之行,眼角余光再一瞥走廊那一頭的公共活動區(qū)里還在徹夜奮斗的同學,心理咯噔一下,硬是猛地把話頭收住不說,還硬是轉了個彎:“……唉,總之就這點小事。我申請了換宿舍,搬到普通研究生宿舍去……” “你要不要搬來我的公寓???” 梁厲自己那句話里的“住”字還在舌尖打著旋,詹之行那句話已經利落地收了尾。他頓住,瞪著詹之行:“?。俊?/br> “你說了這一通,不就是說在自己宿舍里沒法睡嘛。研究生院的普通宿舍條件不是那么好,我那里有間空房,你可以來住?!?/br> “不必了?!绷簠枎缀跏窍乱庾R地推卻。 “嫌房子?。俊闭仓泻鋈晃⑽⒁恍?。 平心而論,詹之行那套房子雖然只是兩室一廳,但論面積絕對不小,住兩個人也足夠寬敞。梁厲搖頭:“倒不是這個。只是這怎么好意思,還麻煩你?!?/br> “麻煩說不上?!闭仓械f,“還是覺得不方便?” 梁厲這次沒接話,心里想到底這么多年沒聯(lián)系了,很多事情再不比當初大家都在大學里興高采烈做快活的窮光蛋的時候,就算詹之行出于對老同學的拂照開口提議,自己也斷不至于這么不識趣。 不過是一瞬間的猶豫,詹之行似乎也看出來什么,笑容加深了些:“總之隨你。要是你想在市區(qū)或者學校附近找個住處,需要幫忙只管開口?!?/br> 梁厲心里有事,又疲得慌,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支吾著答應了,正好Kevin端著咖啡進了商學院的大樓,挾著寒風一身煙味未消。梁厲的煙癮登時也被勾了上來,他叫住Kevin,從他手上的托盤里端了一杯咖啡出來,又告訴對方自己也出去抽根煙提神,接著和詹之行打了個招呼,就準備往樓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