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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_分節(jié)閱讀_9

    耳邊是詭異的哭聲,哭得游敏簡直心煩氣躁,他蹙了眉,盯著隔開自己和葉寧予的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一邊活動手腳,一邊說:“被捅的又不是你,還是你看家護院的時間太長了,長到以為自己真是一條狗?艾子明,這里沒你的事,給我滾開?!?/br>
    艾子明回頭看一樣蜷在床頭依然哭泣不休的葉寧予——他的手正緊緊拉住他西裝外套的下擺,又收回目光,看著游敏說:“對,我就是梁家養(yǎng)的狗。你不能動他。”

    艾子明身高與葉寧予相仿,但看起來瘦,皮膚沒什么血色,整張臉白皙得過了份,顯得眉眼如炭勾墨勒一般,這也多少平衡了過于俊美的五官所容易沾染的脂粉或是陰柔氣。游敏聽到這句話,覺得額角重重一跳,再開口語氣還是沒有任何動搖:“你要做牛做馬做豬狗都隨你的便。把這個狗娘養(yǎng)的王八蛋交給我?!?/br>
    “不可能?,F(xiàn)在就算動手,你也贏不了我。他是個病人?!?/br>
    游敏聽見他的話,居然笑了一下。對面的男人衣衫整齊,看上去就像寫字樓里走出來的高級白領,自己卻全身赤裸,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活像被人用了一晚上的沙袋。他挑挑眉:“怎么,你要和我動手?為了他?”

    艾子明感覺到拉著自己外套下擺的那只手越來越用力,整個后擺的布料都繃得緊緊的,像是隨時都能聽見那裂帛一響。他心里嘆了口氣,也不管游敏就在幾步之外,轉(zhuǎn)過身把整個背毫無防備地暴露出來,又小心翼翼地覆上葉寧予的手。葉寧予的整個身體瞬間抖得像被用起來的篩子,但卻也沒有之前游敏要碰他時那樣鬼哭狼嚎,只是越縮越小,像是恨不得在艾子明的眼前縮成一片折疊過千百次的白紙。

    葉寧予如果不哭不鬧,拿下假發(fā)不刻意化濃妝,實則生著一張好面孔。但眼下這張好皮囊上涕淚交流,哭得太用勁了,以至整張臉都有些扭曲。成年男人哭得像個孩子,這情景在外人看來半是滑稽半是可怖,但艾子明卻只是熟視無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哄:“小歷,別哭了。是我,我是子明,我在這里,沒事了?!?/br>
    他一邊輕聲細語安慰葉寧予,一邊卻不動聲色地用空閑的一只手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摸出針管和一劑不知道什么藥來。艾子明回過頭,看了一眼一直在冷眼旁觀的游敏,又把目光落回柜面上的針劑:“我騰不出手來?!?/br>
    語氣還是熟悉的,背影卻陌生得驚人。游敏微微瞇起眼,發(fā)覺即使是這樣,眼前這個模糊的背影并沒有變得更清晰。短暫的僵持過后,游敏還是邁動了腳步。

    游敏沉默地注視著艾子明。他毫無防備的瘦弱的脊背像一張鼓面;打針的姿勢熟練異常,不知道做過多少遍;安撫的語言和動作則輕柔得像個陌生人;直到藥效上來葉寧予軟手軟腳地躺倒在床上,他甚至還為他拉上被子,平靜,恭順,理所當然,就像被馴服調(diào)教好的,天生的傭人。

    游敏覺得有什么東西惡狠狠地螫了自己一下。

    “他睡了,我們出去說。”

    艾子明的聲音又把游敏拉了回來。與此同時他眼前一花,有什么東西正飛向自己。游敏下意識地一讓,牽動筋骨的痛楚讓他眉頭一皺,這時那件東西已經(jīng)落了地,他定睛一看,是一件浴袍。

    他從來就無法抗拒艾子明,他對他虧欠良多。所以哪怕只是這一句平淡乃至有些疲倦的陳述,游敏還是彎下腰,撿起浴袍慢條斯理地穿上,暫時不去看床上那個安睡如嬰兒的男人,而是跟著艾子明,無聲地離開了這間沒給他任何愉快回憶的房間。

    客廳里也一樣滿目狼藉。沾染了的血跡的衣褲,奇形怪狀的性玩具,用過的安全套和潤滑劑,莫不以沙發(fā)為圓心丟得亂七八糟,汗水,jingye,男人散發(fā)出的荷爾蒙,再加上血,在一個相對密閉的空間里發(fā)酵了一夜后變成另外一種古怪的氣味,有點酸,又帶一點腥氣,頗有點像拳擊室或是舉重房里那經(jīng)年累月累積下來的,微微刺鼻但又令人血流加快的味道。

    游敏直到這時才算是正面目睹了案發(fā)現(xiàn)場和部分兇器,在艾子明的陪伴之下。他覺得太陽xue又在一抽一抽地跳,后槽牙不知不覺咬緊了。但這時艾子明看了他一眼,說:“你坐著,我給你上藥。”

    藥箱也還留在茶幾上。艾子明的手很輕,很巧——當年他就很擅長應付傷口了,在他們活得像不能見天日的老鼠的當年——游敏低下眼就能看見他的手指,于是也漸漸地放松下緊繃的肌rou,任由它們劃過自己身上那些新添的齒痕和抓傷。

    換到一半的時候,艾子明的動作停滯了一下,抓住游敏的胳膊問:“他對你動了刀子?”

    “不是他?!弊蛱焱砩显谠∈一杼旌诘氐臅r候傷口進了水,現(xiàn)在已經(jīng)紅腫了起來,有些發(fā)炎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會和他扯在一起?!?/br>
    “他是誰?”游敏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輕聲問。

    蘸過醫(yī)用酒精的棉簽按在已經(jīng)不再流血的傷口上,又痛又帶著颼颼的涼意。艾子明也是垂著眼,開口的時候呼吸輕柔地拂過傷口,于是那些酒精就愈發(fā)爭先恐后地揮發(fā)逃離開皮膚:“梁歷?!?/br>
    他說話前有一秒的停頓,這讓游敏心里已經(jīng)隱隱有了個答案。但當聽到的答案和腦海里盤桓的真的重合的一瞬間,游敏還是猛地抬起了頭,胳膊也順勢往上一揚:“我cao,如果當初梁家給我的照片是個女人,我也不會接錯人了?!?/br>
    艾子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別動?!?/br>
    等把胳膊上的傷包好,艾子明又一次問:“你怎么會和他在一起?”這次的語調(diào)已經(jīng)微微下沉了。

    “他扮女人被人拿家伙在后面追,我怕鬧出人命,多事救了他一次,這么來的傷。干架的時候挨了幾下狠的,沒力氣了,就這么被算計了。他吃了藥。”說話的時候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又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掠過,游敏抿住了嘴。

    “阿敏,現(xiàn)在你想怎么辦?”艾子明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又問。

    “我救他,是多管閑事,挨刀子挨磚我認了,這些,我不找他?!庇蚊粢娛直垡呀?jīng)包扎完了,就收回手,把浴袍穿好,“但是該找的,我也不會落下?!?/br>
    “他病了,腦子不好用,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艾子明淡淡說。

    游敏笑了一下:“我又不要他的腦子。你總不是說他瘋了,瘋癲起來扮娘們?nèi)ス创顫h子?要真這么欠cao,你可要看牢了,不然總有一天輪到你給他收尸?!?/br>
    艾子明聽完沒吭聲,抬眼望了眼游敏:“要是真的瘋了呢,你能當被狗咬了一口?”

    游敏被噎了一下,半天才神色古怪地蹙眉問:“腦子真壞了?”

    “時好時壞。”這就算是認了。

    游敏頓時一陣氣悶:“cao,真是個瘋子。”

    “你之前是不是對他動了手,掐了他?”

    “沒怎么用力。我還沒到被捅了次屁眼就要人償命的地步。你既然說他是瘋子,我這次就當他是瘋子?!庇蚊魢@了口氣,揮揮手,“子明,我看你才是瘋了?!?/br>
    聽到最后一句話,艾子明輕不可見地笑了一下,居然點頭:“可不是。不管怎么樣,小歷我是一定要護住的,拿我的命去換都可以。阿敏,這次算我欠你?!?/br>
    “你這又是犯哪門子的賤。”游敏啐了一口,黑著臉說,“子明,你不要真的把自己當條死心塌的狗……有人不做,做什么狗。當初……”

    想了一想又覺得兩個大男人動輒提當年真是喪得要命,撇了撇嘴,不說了。

    艾子明也不執(zhí)著于那句沒說完的話,還是笑,輕輕一攤手:“上輩子的唄。”

    他這一點沒脾氣的樣子落在游敏眼里不知道有多刺眼,但是對他,游敏又是從來都發(fā)不出脾氣,他甚至知道自己心里永遠都是多少畏懼著他的,不管是拎著滴血的刀子跟在艾子明身后的當年,還是赤手空拳面對已經(jīng)沒有一絲銳氣的他的現(xiàn)在。游敏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眼下的局面更是讓他從頭到腳都在發(fā)躁,他心里一咬牙,有點賭氣地往沙發(fā)上一坐,這下牽扯到下身的傷處,當即眉頭一鎖,悶哼出了聲。

    見狀艾子明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等他在沙發(fā)上打了個滾,才說:“阿敏……別亂動了,等我來給你上藥?!?/br>
    游敏痛中不忘抬頭:“我cao,這個藥你怎么給我上?”說話的時候正好視線和艾子明的對上,兩個人愣愣對視半天,各色神情交替出現(xiàn),也不知道僵持到什么時候,游敏忽然呲牙咧嘴地一邊抽涼氣,一邊笑了。

    艾子明知道他是想到什么,也不禁陪著他低低笑出了聲。于是一笑之中,煞氣也好,怒意也罷,到底還是暫時地掩蓋了下去。

    游敏不肯在葉寧予的房子里多留,等稍微緩過來一點就走了。臨出門他對送到門口的艾子明說:“……以前你和我說,人總是要往上走,沒有天生的爛命,只有不爭氣的爛人。我想著你這句話,想了好多年,但是現(xiàn)在你看,其實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爛命賤命,做好事發(fā)善心又怎么樣,抵不過人家天生貴命,不管做什么都有人收拾爛攤子,連死都有人擋在前頭……”

    他本來不是會說話的人,意識到竟然一口氣說完這一大段,猛地覺得不好意思,下面的話明明在嗓子眼里打轉(zhuǎn),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了,就看了一眼終于也微微變了臉色的艾子明,說:“我走了。子明,你要保重。”

    “阿敏……”

    游敏死命擺手,示意他不要往下說,一瘸一拐地往門外趕,活像只落敗的鵪鶉。于是艾子明也沒再叫住他,就這么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的大門外。

    目送游敏走后艾子明又回到房子里,環(huán)視了一圈一塌糊涂的客廳,就捋起襯衣的袖子開始打掃。清掃到一半的時候,樓梯上響起腳步聲,用不了多久,本應該沉睡的人來到了面前。

    葉寧予,或者說梁歷全身赤裸地走到艾子明的面前,他的臉頰和脖子上都留著鮮明的指痕,像一個個輕微的胎記。他的神色很安寧,就像大多數(shù)剛剛從沉睡中醒來的人那樣,然而雙眼明亮清醒,又完全不像剛醒的人??粗@個樣子,艾子明停下手里的動作,站直了身體:“小歷?!?/br>
    他微微一動眉頭,漠然地無聲注視著艾子明。

    艾子明只得改口:“寧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