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_分節(jié)閱讀_31
說完葉寧予又一次拉住游敏的手,牽著他去摸眉心。游敏感覺到那只手很冷,手指都有點僵硬了,完全不像是在夏天。他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并不肯遂了對方的意,也再一次地抽回手,無視葉寧予陡然浮現(xiàn)的錯愕和失望的神情,垂下眼說:“你的手太冷了?!?/br> 葉寧予一愣,拿手貼向臉頰,很快地也皺起眉頭來:“哦?!?/br> 說完他又是搓手又是朝手心呵氣,過了好一陣子才滿意地輕輕地貼住游敏的后頸:“還冷嗎?你夢見了什么?” 游敏的身體僵了一下,終于沒有再避讓開。他沉默良久:“忘記了?!?/br> 被叫醒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明明交織著驚恐和眷戀。葉寧予不情愿地想著??墒撬降滓矝]死纏爛打追問下去,只是對已經(jīng)背過身去的游敏說:“阿敏,你睡醒了吧?那我們說說話?” 這段時間以來他對著游敏不知道說了多少次這句話,但從來沒有得到過正面的回應。之前的若干次,當葉寧予得不到游敏的回答,他就不再說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縮在一邊,但是今天,盡管游敏的反應和往常別無兩樣,葉寧予卻還是說了下去。 “第一次我喝醉了,后來我被灌了藥,我知道那個時候起你就恨我了,我和子明說我想要你,把你綁在身邊,你就越來越恨我,只是礙著子明,你現(xiàn)在對我這么溫順,一點都不反抗,其實心里恨吧,恨不得把我一刀刀地切開一點點地剮碎吧?你這么恨我,可是我喜歡你,我越來越喜歡你,只要你肯留在我身邊,只要你陪著我,我什么都愿意。阿敏,當初是你救了我,還不止一次,我卻做了錯事,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辦法能贖掉這些錯呢?我不想這樣了,不想你不快活,不想你住院,也不想連摸一摸你你都這么不樂意。我去問了子明,他跟我說他沒辦法,他只能幫我綁著你,不能叫你甘心……可是我也知道,有了過去那些事情,不管我再做什么,你也是不會再甘心的了。那阿敏你告訴我吧……” “梁先生?!庇蚊趄嚨爻雎?,“你殺了我吧,不然叫艾子明動手,然后你想怎么樣都行,我欠了艾子明的人命,他又欠了你的,一命還一命,你拿走吧?!?/br> 葉寧予死死盯住游敏的后背,后者說完之后一動不動,看起來好像真的就是一具尸體。這樣的聯(lián)想讓葉寧予莫名恐懼了起來,他猛地站了起來,扳過游敏的肩膀,強迫他和自己對視。葉寧予原以為會看見一雙充滿了仇恨和抗拒的眼睛,但事實上,游敏看起來冷靜極了,無所畏懼,甚至有些自嘲的意味,他抿著嘴,嘴角邊的紋路流露著冷酷和專橫,也許還有點瘋,但這個時候,就他們兩個人,誰也分辨不出來誰在發(fā)瘋了。 葉寧予有些口舌發(fā)干:“……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曾幾何時艾子明也說過一樣的話。游敏的眉心動了動,低聲說:“梁先生,我只有這條命給你,別的,再沒了?!?/br> 葉寧予瞪大了眼睛,一瞬間臉上掠過的神情像一朵巨大的烏云,把他整個人都完全地遮掩了起來。接著他結巴了起來:“阿,阿敏,我不要這個,真的,真的不要這個!我……” 葉寧予整張臉都漲紅了,嘴唇卻是煞白煞白的。他費力地抓住自己的頸子,胸口急劇起伏,像是被人惡狠狠地掐住了脖子。這樣戲劇性的變化落在游敏眼里,也不過是另一次的無動于衷罷了。 游敏目送著葉寧予腳步踉蹌地落荒而逃,又面無表情地躺了回去。輾轉了好一會兒以后他還是睡著了。也許又是噩夢,但不見得比現(xiàn)實更可怕。 但是這次他沒做噩夢,也沒人中途搖醒他。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大半,翻身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見有人,原以為是葉寧予又回來了——這倒一點也不奇怪,但聲音一響起,游敏就忍不住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 還能是誰呢。 “醒了?” 游敏犟著不吭聲,豎起耳朵聽著病房里的動靜。腳步聲停在床邊之后,艾子明又開了口:“小歷在病房外頭哭?!?/br> “那你怎么在這兒?還不快把人哄住了,不怕出事?” “根子在你身上,我有什么用?!?/br> 游敏一撐手臂坐起來,抬眼看向面色略略陰沉的艾子明:“子明,你的用處才大。他要什么,你就給他什么?,F(xiàn)在他要哭,你就讓他哭好了?!?/br> “他還要死呢?!?/br> “你不是恨不得替他死嗎?!?/br> 艾子明盯著游敏,但后者垂著頭,看不見面孔,于是他先點了根煙,完全無視病房里不準抽煙的告示,重重地吸了一口,又把煙盒往游敏身側一丟:“我只要活著一天,就不會看他死?!?/br> “我要他殺了我。不過他連只雞都殺不死,所以我告訴他讓你來。我不是欠了你的命嗎?那你來?!?/br> “你別嚇著他。他是個病人?!卑用鬏p輕皺了皺眉頭。 聽到這句話游敏猛地抬頭,聲音也拔高了,咬牙切齒之下,神色幾乎是猙獰的:“你也知道他是個瘋子!瘋子應該關進瘋人院!不是像你們這樣把他當作個正常人!他根本不把人當人,就當個小玩意兒,翻來覆去的折騰。你呢,艾子明你還千方百計地找給他!由著他越來越瘋,越來越不把人當人!你……你他媽的由著他!” 自從發(fā)病以來游敏還從來沒有這么聲色俱厲地說過話,艾子明看著他的臉,才想起來其實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露出這樣的神情了。他默默地聽他說完,又把手邊的煙擰了,坐到床的一側,對正在重重喘著粗氣的游敏緩緩說:“他告訴我你恨死他了,一邊哭一邊說。阿敏,其實你不恨他吧?你恨的是我。” 說完,他笑了。 第32章 比起當年艷名遠播的游英,游敏只能算是長著一張端正的臉。很多年前艾子明和他們姐弟開玩笑,說要是兩個人的長相換一換,說不定是件好事。當然這種事情也就只能笑著說說,誰也不會當真,可是眼下艾子明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當游敏強捺怒火的時候,明明應該是有點猙獰的面孔,卻意外地呈現(xiàn)出幾分艷麗的意味。他的眉毛很濃,發(fā)火的時候臉上會流露出不管不顧的蠻橫勁頭,反襯得眼睛很亮,聚著光,像是有火把在里面燒,怎么也燒不到盡頭。 葉寧予固然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和不可預測,惟獨在審美上從來沒有失過手。時至今日艾子明總算明白幾分為什么葉寧予把人折騰到這份上還是不肯松手:或許游敏是戴著面具的,葉寧予寧可見血,寧可兩敗俱傷,也要把這面具拔下來。 再怎么頂著“葉寧予”這個名字,骨子里流的血到底還是姓梁。 艾子明熟練地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在冷靜而客觀的目光之下,幾乎是帶著三分期待的,等待著游敏的答案—— “我沒有?!?/br> 聲音里帶著很難隱藏的苦澀。艾子明聽了又笑一笑,搖頭說:“阿敏,以前你不是這么能忍委屈的,這才幾年,全變了。” “以前我姐還沒死,我還沒欠你的人命債和人情債?!庇蚊麸w快地搶過話頭,“子明,你要是不替那個瘋子殺了我,說不定哪天我就忍不住把他給殺了。早晚有這么一天的,早晚?!?/br> 艾子明看起來并不當真,笑容都不曾褪去分毫:“別說孩子話。要是再來一次,你又躲到哪里去?又要躲多久?還是你還想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提心吊膽地活著?” “那也比現(xiàn)在好!”游敏的聲音壓低了,牙齒卻在格格直打架,雪白的牙齒看起來像兩刃刀,隨時能把血rou給切開了,“我現(xiàn)在又算是什么?比街邊的鴨子還不如!賣rou的還能給自己放個假喘口氣。我呢,要等你覺得我賣rou賣得不欠你的人情了,等梁大少爺cao厭煩了,等著你們發(fā)慈悲揮揮手讓我滾!我現(xiàn)在還是個人么!艾子明,你覺得我還算是個人嗎!” “阿敏,我沒逼過你?!?/br> “你當然沒逼我。我心甘情愿的。你是誰?你是我的大恩人?。∥襧iejie和老娘都是你收的尸,我殺了人也是你善的后,你還賞過我一口飯吃,連拉皮條你都給我找了個好飼主!子明,艾子明,歸根到底是我犯賤,賤到骨頭里,賤到?jīng)]邊了,你怎么會逼我呢?” 激昂的語氣之下,游敏的臉扭曲了,艾子明看在眼里,語氣還是沒有什么動搖:“你也記住,我從來沒要你還我的情。你怎么就不懂呢,有一種人,你越不順著他,越是擰著干,他就越是不放開你,越是要把你馴得順順貼貼的,你要是服帖了,聽話了,他覺得沒勁了,就去找新的玩意兒了。阿敏,你這么聰明的人,事情怎么會弄到今天這樣?” 游敏瞪大了眼睛,石頭一樣僵了半天,才終于又開了口:“……你……” 艾子明從容地說下去:“當初你jiejie求我照看你,我又幫你報了仇,把你弄走,不是為了看你今天這個不死不活的鬼樣子的。多大一點事,就鬧得要死要活的,動不動那命說事,你真以為自己是一條賤命?別犯傻了,他不會纏著你一輩子的,你順著他點,他快活了,滿意了,不久就厭煩了。當初我們不是也說好了嗎,小歷覺得可以了,身邊用不上人了,你就想去哪里去哪里。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游敏沒有再去看他:“我嘴巴笨,說不過你,但是別說了,聽著惡心?!?/br> 艾子明的笑容短暫的停滯了一刻:“……從來沒人拿繩子栓著你。再就是,別在我面前再提死這個字,我不愛聽。你要是真的要動小歷,你的本事我清楚;要是自己想死,這病房里有的是能了結自己的東西,真的不要命了?死還不容易?!?/br> 最后一句話他說得輕巧又利落,仿佛一片羽毛,慢慢地落在游敏的肩頭;很久之后游敏整個人才像秋天里的樹木似的顫抖了起來,更久之后他聽見了游敏的反應,大概是在笑,起先沒有聲音,后來那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怪,分不出來是笑是哭還是在喊,但也只有聲音,聽不出任何一個字。這樣詭異的聲音回旋在安靜得過了分的病房里,艾子明也不害怕,更不出聲制止,只是冷淡地從病床邊站起了神,居高臨下地看著把頭蜷在臂彎里的游敏,又忽然地伸出手,一把鉗住游敏的下頷,強迫他看向自己:“你給我聽著,只要能活,絕對不許死。不就是陪男人睡嗎,當年你jiejie做得,你就做不得?” 游敏就像被電打中,整張臉一抽,喉嚨深處發(fā)出奇怪的野獸一樣的聲音,整個人一把掀翻艾子明,扭打著從病床上滾到了地板上。他的膝蓋磕到地面,痛得像是骨頭就這么裂開了,但也顧不得,唯一能看見的就是艾子明的臉,還有他臉上那嘲諷的笑意和眼里冷冰冰的光芒。 他抓住了艾子明的衣領,惡狠狠地掄起拳頭,卻在碰到對方的前一瞬被抓住了,接著一擰一摔,形式陡然逆轉,他已經(jīng)被艾子明壓在了身下。 游敏奮力地掙扎起來,盡管他做的一切都只是讓自己更痛苦。他已經(jīng)忘記了艾子明在近身搏斗上是一把好手,自己在他面前毫無勝算,所有的掙扎不僅徒勞,而且平添羞辱。艾子明緊緊地鉗住游敏的兩只手,牢牢壓住他,沒有留下任何反擊的機會。他任由游敏像一只離岸的魚那樣撲騰著,咒罵著,卻只是游刃有余地拿膝蓋頂住游敏的后腰,俯下身湊到他的耳邊:“阿敏,事到如今你再想一想,當初我找到你要去給梁歷開車,你到底是為了什么答應我,動的什么心思?別糊弄自己,更別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