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要入戲了。

    第20章 那樣美

    在顧陽開口的時候，衛(wèi)余正坐在主位上，盯著監(jiān)視器展示出來的畫面，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心輕輕一跳。

    站在導演的立場上，有些看法是和演員不一樣的，特別是像衛(wèi)余這樣的名導。一開始，他選中顧陽，是因為多方因素，楚今夜的推薦，同齡演員的斷層，顧陽本身的氣質契合度，種種原因，使得這個少年成了最好的選擇?？墒沁€有最重要的一點，是衛(wèi)余不會告訴別人的。

    與其說，他是相信顧陽可以演好，不如說，他是相信自己的眼力，和自己的剪輯能力。

    衛(wèi)余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他也有這個資格。

    一個好的導演，能發(fā)掘演員的內在潛力，也能以巧妙的手法彌補他的不足。當年，他能將一代花瓶調、教成柏林影后，主要就是歸功于他的導演才華。

    所以，其他人對顧陽不看好，衛(wèi)余本身是無所謂的，自己人知道自己事，只要顧陽能發(fā)揮出《渭河戰(zhàn)》里那個水準，他就能咔咔咔給他剪出個神作來。

    這就是天才的傲慢和能力。

    出于這種心態(tài)，在讓顧陽上去演時，衛(wèi)余其實沒有抱有很大的期望，他只是想看看顧陽到底準備的怎么樣，是個什么路子，他就能知道該怎樣更好的挖掘他。

    表情豐富，就把鏡頭集中在臉上。

    肢體語言出彩，就拍全身，多做動作。

    在調教演員這方面，衛(wèi)余可以說是輕車路熟，他手下經過的木頭樁子大花瓶不知幾多，一個個都是罵聲滿滿地來，贊譽滿滿地走，沒道理碰上個真會演戲有靈氣的還教不好了。

    可他在看到顧陽在監(jiān)視器中呈現(xiàn)出的面孔時，頭一次感到了一絲空白。

    鏡頭中的人，和現(xiàn)實中的人并不一樣，任何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被放大無數(shù)倍，在大銀幕上，一個眼神，一個回眸，都足以被銘記回味無數(shù)次。那些電視劇出身的演員，往往會控制不住自己，表演的過了火。所以真正能演好電影的，起碼在鏡頭里，要不讓人出戲。

    顧陽的臉在鏡頭中放大，他的臉型不需要矯正就極為端正，而且非常小，頭身比近乎完美，是上鏡最需要的硬件，演員與生俱來的天賦。衛(wèi)余本來應該在心中暗暗贊嘆的，可他的注意力卻被吸走了，被少年的眼睛吸走了。

    那雙眼睛，那樣大，那樣細膩，不講理地霸占著他的視線。

    明明還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卻好像已經說盡了一切。

    當顧陽開口說話的時候，衛(wèi)余就知道，完了。

    “我的母親和父親，很早就離了婚，那是一個下午，父親離開了我們，再也沒有回來過?！?/br>
    少年的聲音很靜，很清晰，語速恰到好處，不算慢也不算快，可每一個吐字中，都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很好聽，很想聽。

    “我不知道他們是為什么離婚，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也許是有一天，他做了夢，夢見遠方有夢，于是他醒了，走了?！?/br>
    這段獨白，他念的很慢，衛(wèi)余的目光一直集中在他的眼睛上，怎么可以有那樣漂亮的眼睛，那是真的會說話的，里面?zhèn)鬟f出來一種淡淡的疼。是的，你光是看著他，你就感到了疼。

    “那一年，我六歲，現(xiàn)在，我十三歲?！?/br>
    顧陽垂下了眼，衛(wèi)余終于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可他繼而發(fā)現(xiàn)自己放松的太早了，少年雪白的臉，烏黑的頭發(fā)，微聳的肩膀，恰到好處地構成了一副畫，他立刻拉遠鏡頭——沒錯，這就是一副畫，是一件藝術品。

    “我長大了。”

    伴隨著一聲嘆息般的話語，少年又抬起了頭，漠然地注視著前方，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古怪，明明沒有多余的動作，表情，卻偏偏讓人覺得奇怪，那雙眼睛如同兩個黑色的漩渦，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過去。

    “cut——”

    衛(wèi)余立刻喊出了聲，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喊了，他顧不得詢問的副導演，將剛剛的鏡頭調出來，反反復復地看了幾遍，越看，越是明白，他剛剛的想法成真了。

    在剛剛不到兩分鐘的表演里，顧陽的表現(xiàn)堪稱完美，他竟然——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剪切的地方！

    他有微表情嗎？他有小動作嗎？這些應該是要分析的，卻不是關注的重點了。當你對上他那雙眼睛，什么都不是重點了，他就是那種帶有魔力的演員，這種魔力，在《渭河戰(zhàn)》的時候還只是堪堪露出冰山一角，可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了！

    阿明是個怎樣的角色？這個問題，衛(wèi)余不是沒有想過，不過他更期待演員的演繹，演繹之后，能通過后期處理使得這個角色和導演的意見逐步吻合。可是，他現(xiàn)在卻覺得，他面前坐著的，就是活生生的阿明！

    ——那個十三歲就死去的孩子，就該是這個樣子。

    鏡頭里，顧陽輕輕抬起眼睛，朝他看過來，衛(wèi)余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那真是毛骨悚然從腳底炸起到發(fā)絲。對方明明沒有什么大的動作，面容蒼白略帶憔悴，衣服也談不上精致好看，可他媽的，他竟然——竟然覺得美！

    沒錯，當這個少年走進布景，站在燈光下，他就像是一件藝術品，是如此的美，這種古怪又奇異的美感，從鏡頭的每一個角落迸發(fā)，他很憔悴，他不好看，他虛弱蒼白，還有點邋遢，可真是美，美的不可思議。

    他才多大？

    他才上鏡幾次？

    衛(wèi)余在這一刻，終于感受到了旁人面對他時的感受，有一個天才，就在你面前，打破了你一直以來自信的常規(guī)，讓你無話可說又不得不心悅誠服。

    他定了定神，揮手示意顧陽過來，問他：“你為什么要聳一下肩?！?/br>
    “我覺得那樣比較好看?！?/br>
    這是對的，在視覺構圖上，確實是如此，衛(wèi)余心情復雜，他確定了，這個孩子，有一種對美極強的捕捉力。

    “你等下，把頭再朝左偏一點，對，就是這樣。”

    他示意燈光師，將光再調暖一個度，顯得場景更加迷幻了起來。然后對顧陽說：“演得很好，繼續(xù)保持。”

    顧陽點點頭，他并不知道，從衛(wèi)余口里聽到這句話有多難，他從進入角色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一個人的世界，旁人的話語似乎隔著很遠。

    他又慢慢走回布景，陳嬌飾演的長女走了進來，看見meimei，少年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個笑，也笑的很是好看，起碼那一刻，衛(wèi)余的視線無法從他臉上移開，分明陳嬌是個可愛的，漂漂亮亮的小女孩，但她和顧陽位于同一個場景的時候，她就自動被虛化了，變成了背景里的一部分，人們的目光，就是會莫名其妙地集中在他身上。

    他長的好看嗎？

    他笑的開心嗎？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神秘的感覺，牽引著你，讓你將片子往下看，他的指尖，眼角，都在告訴你，這有故事。

    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