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鸞跟著護(hù)士去了院長的辦公室，電話倒是放在外間的桌上，門也只是虛掩著，并沒有限制進(jìn)出。

    帶路的護(hù)士有著較重鄉(xiāng)下的口音，但也沒到聽不清楚的地步，她指著桌上的手搖電話：“電話就在這里，大家都能用?！?/br>
    秦雨鸞朝她頷首，見她并沒有回避，反而是眼睛睜的大大的像是要看清楚她的一舉一動，眼里有著濃重的好奇。

    “你，”看著她的舉動，秦雨鸞有些猶豫的問道：“你沒用過嗎？”

    護(hù)士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了那口有些發(fā)黃的牙齒，秦雨鸞這次還在上面看到了一個菜葉。只聽她說道：“用倒是用過，但是沒有打出去過?！?/br>
    “……？”回想起她牙齒上的菜葉，秦雨鸞有些崩潰的移開了視線。

    “我也是到縣城里來才看見電話的呢，可好玩了，那個柄還能搖，聽說接通了可以從村這頭打到村那頭?！?/br>
    秦雨鸞眼里有了一絲笑意，從村這頭打到村那頭，這個說法倒是很形象。這時候的手搖電話和后世也很不同，每一次都要和話務(wù)員對接才能撥號，還沒有技術(shù)能打出縣市，即使在同一個縣市里，距離稍稍遠(yuǎn)一些，還不一定能接通。

    秦雨鸞并不是打電話到家里，而是到玻璃廠的辦公室，她就算要幫柳如，也不能只聽一家之言。柳如那樣子，肯定不是一天兩天才變成這樣的，陶師傅興許會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

    白薇站在她身后，看了那個護(hù)士一眼，見她腳下釘?shù)木o緊的，沒有挪動的意思。上前幾步笑道：“不知道我們一起來的那位柳小姐如何了，想去看看只是忘了在哪個病房了，不知道能不能帶我去見見?！?/br>
    護(hù)士雖說想聽聽是不是真的能接通，以前她想聽都是被關(guān)在門外不讓聽的，但是知道自己的職責(zé)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我知道在哪，我?guī)氵^去?！?/br>
    當(dāng)秦雨鸞打完電話出來的時候，不見了那個護(hù)士，只見白薇的等在門口，白薇見到她，低聲說了幾句：“柳小姐有些不配合，一直說自己沒事，奴婢看她真的沒什么大礙?！?/br>
    秦雨鸞輕笑了一聲：“問題大了?！?/br>
    白薇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秦雨鸞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想蒙了，也不點(diǎn)破?！白?，我們?nèi)タ纯茨俏唬〗?。”她這句柳小姐說的很輕，甚至稱得上有些輕慢，好像對她之前的好印象一掃而空了一樣，再度變成了一個陌生人，還讓人有些討厭的陌生人。

    柳如躺上病床后，醫(yī)生只不過照了下柳如的瞳孔，聽診器還沒按上她的胸口就從病床上跑了下來，說什么都不肯在查了。

    要是沒打那個電話之前，秦雨鸞可能覺得是柳如內(nèi)心保守，不愿意這樣診斷，不在意的拋到腦后去了?？墒撬F(xiàn)在明白了，對方是不敢診。

    此時柳如正坐在常到秦家出診那位醫(yī)生的辦公室里，捧著一個杯子，小口小口的喝著熱水。

    見到秦雨鸞來了，她連忙放下杯子站起來有些拘束的喊了聲：“大小姐?！彼@個樣子，和秦雨鸞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簡直是判若兩人。

    秦雨鸞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柳如的時候她還是廠中的翻譯，穿著得體，落落大方；可是她現(xiàn)在卻是沒了那個自信的樣子，工作被辭退，人也變得畏畏縮縮了。見到秦雨鸞眼睛掃過去，甚至還瑟縮了一下。

    白薇也是見過柳如的，也不明白不過短短的兩個月，對方怎么變成這樣了。

    而這里明明是診所醫(yī)生的辦公室，秦雨鸞卻沒有一點(diǎn)不對，自己家一樣對柳如說了一聲坐，便首將椅子拉出來坐了上去。期間臉不紅，心不跳，沒有覺得一點(diǎn)不好意思。她那理所當(dāng)然睥睨的氣場坐在掉漆的椅子上，愣是讓人覺得她坐在高檔的沙發(fā)上一樣。

    白薇看著自家小姐覺得腦子更暈了，這里并不是秦府?。〔贿^她在工廠中已經(jīng)見多了秦雨鸞相對大家閨秀“不合規(guī)矩”的樣子，因此臉上還能撐得住。

    可柳如看著秦雨鸞的樣子，心中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對方肯定會幫她的，眼睛就有些紅了：“要是沒有大小姐，柳如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秦雨鸞嗤笑了一聲，對對方紅了眼眶的樣子沒有一點(diǎn)感觸：“柳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柳如睜著紅紅的眼睛，有些無措的看著她。

    秦雨鸞拿著團(tuán)扇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敲了敲桌子：“畢竟柳小姐還未曾告訴我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想幫，也幫不上忙?。　?/br>
    柳如面色有些難堪，臉上的表情又青又白，最后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般，小聲說道：“我家中出了一些事?！苯又⌒囊硪淼目戳搜矍赜犒[，見她卻只是閉了閉眼睛，手上的團(tuán)扇掩了一下臉，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柳如低下了頭，聲音有些顫抖：“我爸爸要把我嫁給一個大我三十歲的男人?！?/br>
    秦雨鸞拿著團(tuán)扇的手一頓，白薇站在她身后小小的驚叫了一聲。

    白薇瞥了一眼自家小姐，知道這事是人家的事情，攬過來只是吃力不討好，恐怕還能惹一身腥。但是她又希望能幫幫她，畢竟柳小姐這樣也太可憐了一些。

    秦雨鸞眼中有嘲諷一閃而過，說出的話依舊很輕柔，柳如聽不出來，但是白薇卻知道她的心情算不上好。

    “僅就如此嗎？”

    聽到這毫無感情的聲音柳如一抖，彎下腰雙手掩住自己的面孔，眼淚從指縫中流了出來：“我爸爸生了很重的病，那個大我三十歲的人愿意花一千塊的聘禮來娶我?！?/br>
    一千塊錢，就娶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大學(xué)生，還是大自己三十歲的？

    秦雨鸞的視線落在對方的肚子上，很快就將視線移開了，輕笑了一聲，將團(tuán)扇扔到了桌子上，扇柄是檀木做的，上面還鉤鏤了一圈纏繞的紫荊花紋，蔓延而上，落在桌上發(fā)出咔噠一聲。這聲音很輕微，卻像是落在了柳如脆弱的心臟上一樣，讓她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秦雨鸞單手靠在了椅子的扶手上，看著柳如微微顫抖的身體，“我記得柳小姐家中尚可，即使拮據(jù)，卻衣食無憂。而且你是家中長女，尚有年幼的弟妹，可家中卻送你上了大學(xué)，甚至還學(xué)了一口流利的法語。不知道家境和你相同的女子，又有幾個能像你一樣，一路念到大學(xué)，還出來工作呢？”

    柳如的眼淚并沒有干，但是身體已經(jīng)僵住了，她就保持這那個姿勢，不敢抬頭。

    “你這樣的，不說只花一千塊錢的聘禮，就算五千一萬，也沒有那個必要將你嫁給大你三十歲的人。想必你父母辛苦將你培養(yǎng)成人，不是用來這樣糟蹋你的？”

    這個辦公室并不大，可是窗戶是開著的，還有徐徐的微風(fēng)吹進(jìn)來，但是此時氣氛凝固的就要凍結(jié)一樣，沉悶非常。

    “你就算想要我?guī)湍?，也不能將我?dāng)傻子耍，對不對？”秦雨鸞拿起扇子，輕輕用扇面支起了柳如的下巴，她的力道并不重，可是柳如卻是不由自主的順著對方抬起了頭，因為她居然覺得，這樣輕聲細(xì)語的秦雨鸞有些可怕。

    秦雨鸞上一次這么對人說話，還是秦雨鵑還在府中的時候，只不過上次她是真心想幫秦雨鵑，卻被啄了一口。而現(xiàn)在，她的心，確實變了很多，她能為了在秦父面前留下姐妹友愛的印象，在他盛怒的時候去幫秦雨鵑說話，初衷已經(jīng)不同了。

    現(xiàn)在她的樣子，讓柳如覺得，只要她隱瞞了一點(diǎn)，對方就能馬上轉(zhuǎn)身離去。

    白薇一開始覺得柳如的父母這樣做，實在是太過無情了，但是聽了自家小姐的話，才恍然覺得里面的破綻太多了。

    柳如仰著頭看著秦雨鸞的樣子，要是在以前，她會覺得對方是看不起她，也許會很生氣?？墒墙裉?，對方的確是沒將自己放在心上，她卻只覺得畏懼，就好像是兔子害怕獅子一樣，不敢有一點(diǎn)不滿。

    秦雨鸞和白薇，坐在安縣的小診所里面，終于聽完了柳如為何會如此狼狽，倒是比她電話里所知的那只言片語更要詳細(xì)一些。

    柳如有一個男朋友，是畢業(yè)前在學(xué)校里面認(rèn)識的，男有情，女有意，兩方都見過雙方的長輩，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了。誰知道婚期還未定，兩人情難自禁偷嘗禁果，誰都沒想到，就這么一次，柳如就懷孕了。

    說到兩人情難自禁，秦雨鸞還未說什么，白薇就已經(jīng)開始急了，這些事情，怎么能拿到自家小姐面前來說呢？柳如自己不自愛，卻來臟了大小姐的耳朵。

    也許在白薇眼中驚世駭俗的，可是秦雨鸞并沒有多大的感觸，依舊是那個表情。柳如就怕從她眼中看到嘲笑輕視，見到這樣反而松了一口氣。

    她們不知道，秦雨鸞是經(jīng)歷過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柳如這樣的，并不少見，當(dāng)故事來聽都覺得無趣，自然不會有什么太大的感觸，但她也知道，現(xiàn)在這個時代是不同的，未婚先孕，在很多地方，還是要沉塘的。

    柳如知道秦雨鸞并沒有因為此事看輕她，心中很是激動，她現(xiàn)在孤立無援，身邊知道的人不管親疏遠(yuǎn)近都對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難得遇到一個平常心的，即使對方?jīng)]有給她好臉，也讓她松懈了下來，她這幾天，腦子里面的弦實在繃得太緊了。

    柳如知道自己可能懷孕的時候不是不慌的，連忙去找男朋友，那個男人答應(yīng)她回去跟父母商量早點(diǎn)上門提親。誰知道，她等來的不是提親的消息，而是滿街的流言，她男友的母親，將她懷孕的消息宣揚(yáng)了出去，以此逼她做妾。

    可惜的是，柳如真的懷孕了，她永遠(yuǎn)不會忘了自己當(dāng)時的感受，她的世界從此崩塌了，變成了荒蕪一片。她的工作，她的人生，她的幸福，統(tǒng)統(tǒng)跌落到了萬丈深淵。

    秦雨鸞臉上冷淡的表情再也無法維持了，看著柳如的樣子，她相信，這才是真相。流言是殺人利器，她最是感同身受，怎么能忘了呢？不是陶師傅說的那樣柳如與人和jian暴露，不是他說的那樣自甘墮落。

    “那么，那個男人呢？”秦雨鸞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發(fā)干。

    柳如嘲諷的笑了幾聲：“他？他居然對我說，就算做妾也會對我好的，在我拒絕之后，怕我去纏著他就躲到外地去了，他躲到了外地。”她哈哈的大笑起來，之后幾乎睚眥欲裂的看著秦雨鸞，雙手緊緊的抓著她的袖子，眼里都是血絲，卻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大小姐你知道嗎？我柳如居然愛過這樣一個男人?！?/br>
    ☆、41|第章

    柳如癡心錯付，葬送了自己，氣病了父親，連累了家人。不止是自己丟了工作，連柳父都因為生病上不了工了。沒有了柳父這個頂梁柱，柳家生活日益拮據(jù)，一家七口的開支，柳父還要吃藥，日子過得越來越難。加上街坊四鄰流言四起，半夜都有人往她們家院子里面砸爛菜葉。

    秦雨鸞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那你說，你父親要將你嫁給一個比你大三十歲的人，是何意？”

    柳如跌坐在秦雨鸞面前，雙眼無神，直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滾金紅稠裙邊，嘴里幾乎要咬出血來了。“我爸爸被氣病了，家里也搬到了南區(qū)?！?/br>
    南區(qū)？秦雨鸞有些明白了。安縣雖然是富縣，但是也是有窮苦人家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劃分的規(guī)格，近七成的窮人，幾乎都分布在南區(qū)。南區(qū)的人拼命想出來，卻沒有人想搬進(jìn)去的，每次寒冬，在南區(qū)凍死的人幾乎是其他街區(qū)的總和。

    “我爸的病越來越重，家里該借錢的地方都借了，那個想要娶我的是一個老郎中，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卻還沒有孩子?！绷绲难劬餅鹾谝黄?，幾乎沒有一點(diǎn)光彩：“他覺得我能生，他要我給他傳宗接代?！闭f罷柳如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秦雨鸞看著柳如的頭頂，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好像要將這輩子的眼淚全部都流干了。

    “那你現(xiàn)在的這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