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艾在旁看著，支氣管和腸道中總要卡是一團可以稱之為心痛的東西。曾經(jīng)是一座巍峨如高山的男人，跟別人家的二代不一樣，總是靠自己，在很年輕時就能跟父親平起平坐地長談的男人，但凡他因為服藥臉上出現(xiàn)短暫的漲紅，吃藥竟還拿洋酒去配，這些細節(jié)是相當刺目的。

    可她又不能放任自己去這么想，人總需要往好的地方想，大哥決計是不能忍受同情的人?，F(xiàn)在他愿意放她進門來，也許兩個人的關系是有轉(zhuǎn)機。

    只是溫宏的態(tài)度并未好轉(zhuǎn)多少，喝藥后往后仰靠，肩膀和手臂放松地癱在那里，明顯是沒有睡著，但就是仰頭閉目，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自從剛才開了口，仿佛閉合的心肌膜瓣自動打開了幾度，她安靜地在旁邊坐下，等他休息好。

    天已經(jīng)黑了，管家終于敲響了房門進來，目不斜視地直走到先生身邊，跟他細聲耳語晚飯要如何準備。

    溫宏搖了搖了，又是揮手，終于懶洋洋地坐起來，大拇指滾著食指上的玉扳指，難得地朝珺艾渡來一眼：“你餓不餓，想吃什么？”

    漫長的歲月里發(fā)出第一聲詢問，聲音沙沙啞啞，磁沉的帶動聲帶，像是在火里丟了一塊冰，來帶著讓人產(chǎn)生迷蒙感的震動。

    珺艾反應了幾息，立刻接口：“我還好，下午吃了糯米糕，不是很餓?！?/br>
    溫宏皺了皺眉，管家跟主人已經(jīng)有了默契，正要再推行應盡職責，可是主人已經(jīng)發(fā)話了：“待會兒再說，我現(xiàn)在不餓?！?/br>
    管家離開前不悅地掃了珺艾一眼，溫宏已經(jīng)起身，轉(zhuǎn)身進了一道四聯(lián)對開的歐式大門，門是半敞著，隱約能見他在里頭換衣服的身影。

    片刻后他叫她過去，既沒名字也沒稱呼，除了叫她還能有第二個人？

    男人立在穿衣鏡前，系著胸前襯衣的扣子，指了指掛在衣架上嶄新的一套紳士西裝：“拿過來幫我換上?！?/br>
    珺艾過去，自己做的東西自然是一目了然地認出來。老周說眼神吃力給她做，這是她做的，盡了百分之一千的心，按理說不該有錯處，可是她摩挲著翻來看，就怕突然冒出一個可笑的線頭。

    溫宏是不能等的，房內(nèi)的氣氛又要往冰涼和爆發(fā)里轉(zhuǎn)，珺艾頭皮感應似的麻了一下，取了馬甲轉(zhuǎn)身過去：“手伸開一下好吧？”

    這口吻相當幼稚，很像是在哄誰家不聽話的孩子吃飯或者寫作業(yè)。

    溫宏喉嚨滾動一下，還是配合著做了，套上馬甲珺艾轉(zhuǎn)到他的身前，馬甲腰身順暢而服帖的貼在男人腰部線條上，給他系扣子時，意識到他的身體并非全然風雨飄搖，溫度隔著布料傳遞過來，那里相當緊實。

    再套外衣時，更能確定成熟男人仍舊擁有著厚實而健壯的體魄，比女人要厚得多也硬得多的胸腹肩背，又是很高的身材，換完衣服后，她扭著身子去看鏡子，心里別有一番的快樂，鏡子里的男人自然不能用浮華的漂亮去形容，但非常有氣度，男人到了一定年紀，那種刻在五官上的英俊會沉淀成寶石。

    “很好看啊?！彼D(zhuǎn)回頭，孜孜不倦地拍扶大哥的肩線，胸口和腰線，純是在度量衣服還有哪里不合身，短暫地有了溫馨的迷醉。

    “是嗎？馬馬虎虎吧?！?/br>
    溫宏冷淡著說，仿佛都不在意，抬手去系袖口，也用這個動作揮開珺艾。

    男人拿上手杖，自顧自地下樓，珺艾只能跟上去，下樓梯在她看來于他還有些艱險，她試著去扶溫宏的手臂，手指觸摸到布料，男人沒有額外的反應，她就扶上了。也許馮二曾經(jīng)這么體貼入微的服侍他，所以他也習慣。

    花園里綠影橫斜，沒有人，所以怎么走都無所謂。溫宏突然發(fā)出問話，不是疑問的口吻：“你現(xiàn)在連溫都不姓了？”

    的確是個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揣摩一番，解釋道：“是周老收留我，讓我跟他學手藝街坊鄰居也有閑話，就去改了?！?/br>
    溫宏的下晗線緊繃起來，那微蹙的眉頭很難疏散開：“你怎么回事？還要他收留，很缺錢？”

    不說話還好，一講話，各個問題正中核心，自然是有些難堪的。料自己不成器的印象還是保留在他的心里，能不難堪么。但正是這樣赤裸裸的，沒有任何社會交際修飾的詞令話語，竟會有絲久違的親切感。

    “誰不缺錢，大富豪也要說自己缺錢呢，大哥你不缺錢？”

    那稱呼一出來，珺艾自己怔住了，惱恨中等待著男人大發(fā)脾氣，溫宏倒是長看她一眼，鼻音里若有似乎的哼了一聲。

    “還會說點俏皮話。”

    他這么說著，還要先發(fā)制人：“你在伍正德面前，也是這么伶牙俐齒？”

    臉皮底下蒸騰起陣陣的熱浪，她幾乎要扶不住他的胳膊了，長睫毛山了又閃，越說越低：“還還好吧，沒、沒有的事?！?/br>
    溫宏甩開她，踱步朝客廳里去，那邊已經(jīng)備好了熱騰騰的一大桌子晚飯。

    對于兩個人來說，這是相當浪費了，每一道菜溫宏只是象征性地挑了一口吃，珺艾給他夾菜，見沒受到反對，便多夾了幾筷子。她和他相處，每一個細節(jié)都要重新試探。

    男人攪著湯匙，從對面正視過來，珺艾跟學生面對老師似的，立馬讓自己坐直了，預備接受考試。

    溫宏看了片刻又垂眸：“你覺得正德不錯？”

    珺艾私底下快把手指扣破了：“伍先生人還是蠻好的。”

    她的重點是突出大哥朋友的人品，表示除了人品她也沒考慮過其他的，然而溫宏的聽力重點在“蠻好”兩個子，姑且過關的氣氛緩慢又迅速地變了，仿佛是在忍，忍了好幾口氣道：“他請你去上船玩兩天，怎么不去？”

    說實話，她真的搞不懂大哥思想的邏輯中心到底在哪里，你以為他要不好的時候他還好，以為他能好的時候又不好了。簡直了，一頭亂糟糟的亂麻。

    所以她只能反過來問他的意見，溫宏沉吟兩秒：“去還是能去。”

    男人把他好看的眉頭蹙起來：“到時候不要穿這套衣服，換套能見人的?！?/br>
    “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不用管?！?/br>
    說是讓她過來重新量尺寸做冬裝，也沒做，臨了叫汽車送她回去，又從桌上存儲票卷的箱子里拿了一卷現(xiàn)鈔道：“拿去給自己弄兩套衣服。”

    就算自己不動手去外面買，也不大可能用得上這么多。但是他那臉色吧，是全然的不可違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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