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艾第一次做這種事，出門前都要男人觀風。他說可以了，她就不顧腿軟地飛也似的往下跑，出了門輕咳一聲，倒是堂而皇之起來。跟平常一樣往回走。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前頭幾次相隔時間絕短。有時是趁著酷暑誰到不愛出門，她親自偷溜著過去，在男人單薄發(fā)硬的木板上狠狠的造了一次。后來覺得實在危險，梅村是個狹長的村子，不能指望永遠都撞不上人。陸克寒怕她為難，更擔心她因著這點小小的困難就不去光顧他，自覺都像一個純良的婦人，深陷在情人的不負責任的“溫柔”陷阱中，真是沒有一天都不在猜測她今天來不來看。于是自己也要發(fā)動起來，趁著曼心還沒回來，劉媽做好飯已經(jīng)走了，摸到廚房里將人摟住，斂著熱情用力地吻她，把人吻得通體發(fā)軟了，一撩裙子就撞進去。

    有一次曼心快快活活地回家，手里拿一根狗尾巴草甩來甩去地，看到院內(nèi)一顆樹下亂爬著螞蟻，蹲下來將這群螻蟻可可憐憐地折騰一通。她玩得太用心所以錯過了屋內(nèi)隱秘的動靜，嘿嘿地一腳踩爛了兩根樹枝，拍拍手往堂屋里沖。奇怪的是門是關(guān)著，推也推不開，她跳著腳高叫幾聲，剛要貓到臥室那邊窗戶去瞅，窗簾先她一步嘩啦撩開，撩開也只撩了一條窄縫。

    母女兩互瞪著眼睛，珺艾皺著通紅的臉瞪她：“干嘛，做賊一樣?！?/br>
    曼心撓撓額頭：“你干嘛，在家關(guān)著門?！?/br>
    珺艾說我不舒服，忽然啪的一聲往后拍，聲音非常響亮。

    曼心要把眼睛往那邊斜，珺艾把手伸出來敲她：“有蚊子，你走正門去?！?/br>
    這回門開了，曼心進去后覺得有點怪，空氣悶悶的，小鼻子跟狗一樣到處聞。躲在門后的陸克寒無聲地躥出去，一面走一面理衣服，薄唇邊含著只有情人才能意會的笑意。走到大門邊又折回來，權(quán)當自己剛從外面進來。

    曼心聽到他安叔的聲音，什么也不管了，跳著往外跑去。

    曼心是個聰明又眼尖的小孩兒，時間一長，當然發(fā)現(xiàn)叔叔跟媽之前奇怪的氣氛。到底還是小，她不懂這意味著什么，可還是會吃味。當她忍不住要問她媽怎么回事，安叔出現(xiàn)得又少了，于是曼心再度輕松快樂起來，約了小伙伴去水塘里玩水。

    陸克寒不是不想日日造訪，而是珺艾似乎已經(jīng)吃得大半飽，提了褲子不認人，不太想搭理他了！

    此刻他全按心臟里那個少峯行事，當然不會做出惹人嫌的舉動，按耐下來，還是做那個鄰里友好、身無長物卻又有氣度的人。

    村里幾個小姑娘喜歡偷偷的瞄他，他一近了，她們就臉紅著避開，也有大膽的說家里煮多了湯水，借了爸媽爺奶的借口送來給他。他是一概推辭的。推辭了人家也不記恨他，反而加重了暗戀的愿想。

    珺艾有時聽到，哼哼地嗤一聲，心想自己果然不一樣——生了孩子的婦女皮子，跟小姑娘真是不一樣，小姑娘還在情竇初開，手背挨一下都要偷偷臉紅。她們哪里知道，她跟她們暗戀的漢子，早八百年葷的素的清的烈的都搞過了。

    懷著這點兒微妙的勝利感，她施舍著又跟男人搞了一回。

    不過這一回離下去就遙遙無期了。

    本來她就沒關(guān)注過男人的動向，陸克寒消失了，她也不知道，照樣過自己的日子，縫縫補補、打罵教育、鄰里顧客，已經(jīng)把她的時間占用的滿滿的。

    陸克寒這日去縣上的市集，聽說新進來一批野味，他想弄點給珺艾，順便去逛逛店鋪。她現(xiàn)在是不怎么戴首飾，但不排斥樣式簡約的耳環(huán)，他想再弄兩對給她換著戴。還有雪花膏，好像快用完了。好巧不巧，遇到梅村幾個游手好閑的年輕人。他們團團地把他圍?。骸拔?，聽說你跟那個寡婦搞上了？”

    陸克寒含著笑，絲毫不沖動，只說借過。年輕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早就看不慣這個同樣無業(yè)卻輕松安然的男人，也沒看他去上工，估計手里藏著點錢。

    “那女人怎么樣？其實我們哥倆幾個，嘿嘿，也看上她了，很有風韻的女人cao起來是不是很爽？”

    陸克寒深吸一口氣，牙槽發(fā)癢，一手扒開人群幾步就消失在人流中。

    這件插曲登時讓他警醒起來，可是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他開始注意那幾個人的動向，找了一天晚上，把人堵在院子里全全地教訓一通。手是一點沒輕，滿院子狼藉的哀嚎，熱血灑得到處都是，斷手斷腳已經(jīng)是手下留情。他拍著手上的灰，兩腿大喇啦地張開坐在板凳以上，嘴里斜叼一根香煙，腳上踩著吐血青年的胸口警告：“腦子以后放干凈點，想也不要想?！?/br>
    然后幾個人叫了別人來報復他，被他給擋回去，再來，再揍，自己也受點輕傷。竟然也是肆意的，無數(shù)的不能釋放的東西，都丟給這群毛都沒長齊的劣質(zhì)混混。

    然后他就在那個圈子里出名了，凡是被他揍過的人，全數(shù)組織到一起要拜他做老大。

    陸克寒嗤之以鼻，我看得上？但是為了梅村和諧，他也不打算弄得太僵，應了一次飯局，拿著成年男人的氣派和城府像模像樣的進行兩句輕飄飄的思想教育。有人竟然還哭了，這是哪兒跟哪兒！

    就在他已經(jīng)風波已平，照例去縣上溜達時，突然被一群黃呢子制服的大兵給宣布逮捕，逮捕的罪名是聚眾尋釁滋事、結(jié)黨私營，更有jian細嫌疑。

    他覺得荒唐，那些人更是不聽他的辯解，丟進牢房就是一頓痛打，而且是日日一輪，再丟進單獨的牢房里，飯菜都是餿的，蠅蟲嗡嗡地在上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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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吃牢飯

    最近珺艾有一項大事要忙，所以根本想不起來跟自己偷情的漢子。大事就是曼心，這孩子就是太閑了，腦袋瓜子好使過頭，關(guān)鍵是還不怕丑，背地里不知道她還干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所以最好是把這個狗東西塞到正兒八經(jīng)的學校里，讓她折磨老師去。平日曼心去上的，就是個棚屋托兒所，老師自己都有限。

    村子里條件太差，鎮(zhèn)上有個學校，但也不怎么樣，珺艾想來想去，認為最好能把曼訫塞進大學旁邊的附屬學校。那里都是些老師教授的孩子，老師要么是大學生要么就是家長自己來代課。也只有那樣水平的教學，才能降住曼訫。

    忙活了好一陣子，教師區(qū)的太太們能拜訪的她都去試過，她們大多說的是托詞，讓她最好去找校長。

    珺艾好不容易在某間土方里逮住了校長，校長態(tài)度好是好，很客套，但那意思就是，這里不接收校區(qū)外的孩子。

    之后她再找校長，他躲得比耗子還快。

    這天從劉教授太太那里聽來消息，說校長要去鎮(zhèn)上陪市里下來的一批要員，目的是為了多爭取點建校經(jīng)費。珺艾匆忙地趕回家，把曼訫從村尾的祠堂里抓回來，給她洗洗刷刷，換新衣服和新鞋子。

    母女兩個坐了三輪跑到鎮(zhèn)上，直接去了鎮(zhèn)上最好的館子?，B艾讓曼訫在門口等著，她上到二樓一間間的找過去，透過雕花的門板窗看到一群體體面面的人，講的都是官話。

    有人突然拍她的肩膀，不快道：“你在看什么？”

    珺艾抖了一下回頭，然后雙雙愣住。

    這人穿一條講究的西裝三件套，淺灰的好料子，將他身上的匪氣掩蓋了七七八八。但總歸還是有些不倫不類。

    徐定坤噎下一口口水，言語并不連貫：“你、你啊，怎么是你？”

    珺艾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朦朦朧朧地，繼而涌出黃河之水。

    徐定坤頗為心虛：“哎？你別哭啊?！?/br>
    他朝里頭覷了一眼，手忙腳亂地拽著珺艾的胳膊，送進走廊盡頭的套房里。

    珺艾無聲地哭泣，但也哭地纏纏綿綿，撥人心弦。端的其實把鄉(xiāng)村婦女婆子那一套假哭給辦了出來，開頭那會兒還是有點情真意切的，意切得太多短暫。她現(xiàn)在是根本不管以前那些，這徐定坤穿成這樣又跟要員在一起，肯定有點實力和關(guān)系。

    徐定坤給她倒了杯茶，舔了舔自己嘴唇，不知如何開口。

    珺艾哀戚地謝了他一句，徐定坤臉紅發(fā)熱：“謝什么，這是應該的。”

    珺艾低頭，兩手捧著茶杯：“當年你不是你怎么跟南大校長在一塊兒？”

    徐定坤握拳咳嗽一聲：“哦，后來發(fā)生了很多事，反正也是際遇巧合吧，我陪著金主席過來看看?！?/br>
    珺艾沒聽過什么金主席銀主席，但光是主席兩個字，就已經(jīng)很厲害，起碼搞定一個校長不在話下。

    眼珠子轉(zhuǎn)過一圈，珺艾調(diào)整狀態(tài)，連續(xù)完美地哭了一刻鐘，逼著徐定坤問她到底怎么了，然后她就順勢說自己孤兒寡母如何如何，孩子如何如何，現(xiàn)在到了上學的年紀找不到學?？缮先绾稳绾?。

    徐定坤大松一口氣，只要不翻舊賬，一切好說。

    “這是小事，一點問題都沒有，你放心，這件事我給你辦好。”

    珺艾捏出懷里的手帕，左右擦擦眼角，瞬間成了個明朗的笑臉，仿佛剛才傷心哭泣的是別人，跟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她一口喝光被子里的茶水，站起來：“嗯！這事兒就拜托你啦！”

    虧我當時掩護你逃出蘇州，你坑我坑成什么樣你自己沒點數(shù)？這個事你要是不解決，你還算個人？

    珺艾非要他留個聯(lián)系方式，徐定坤被磨不過，就說下次到新新賓館找他。她怕他跑了，每天都到鎮(zhèn)上來，新新賓館是新建的招待所，進出都是有身份和有錢人，因為近期有要員駐扎，門口挨著兩排大兵。她進去，便在周邊晃。剛好幾輛轎車停到門口，幾個軍官和政府人員往里鉆，珺艾沒瞧清，車子開走了，徐定坤卻從對面急急的過來：“我的大小姐啊，你怎么天天來？”

    珺艾拿眼睛描他，徐定坤再厚的臉皮也有點心慌：“你當我騙你？答應你的事肯定辦到？！吃飯了沒，沒吃上旁邊館子一起吃?！?/br>
    連吃帶拿的，珺艾滿載而歸。┋ρO㈠捌ù.)

    在他們朝馬路反方向找館子的時候，不久前離開的汽車往會議大樓的方向去，獨有一輛撇向另外一個方向。

    縣城的警察局規(guī)模不大，往里進三道門檻再右轉(zhuǎn)，那里騰了兩層樓的空房子用來看押嫌疑犯。

    陸克寒渾身都是傷，骨頭又疼又癢，聽到腳步聲以為是送飯的來了，他爬著過去，跟狗一樣湊到下面跟狗洞無異的小門下等著。幾天沒吃過一口好飯，開始還倔著不肯低頭，但沒人跟他客氣，不吃下一頓就沒有。他跟自己說，不能跟自己過不去，命必須留著。

    誰知鐵門哐當一聲往外開，一雙筆直的包裹著軍褲馬靴的雙腿踏了進來。

    陸克寒吃力地把頭抬起來，幾天不見天日，外面的光盡管不太裂，還是把眼眶刺得發(fā)痛起來。

    光影傾斜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臉。

    來人一張冷峻削瘦的臉頰，五官跟刀斧一般冷酷銳利，他半蹲下來，沒什么表情地將不大的飯碗往地上一扔。

    “餓了么，吃吧?！?/br>
    這是一碗非常干凈的，像是剛從鍋里打出來，還在冒著熱氣的白米飯，上面鋪著一些菜葉子。

    陸克寒怔然半晌，眼眶瞪得要裂開，眼角徹紅：“你還活著?！?/br>
    少峯一根根地松自己的手套，潔凈的白手套：“對啊，我很走運。爆炸的最后一刻，跟宮本跳了下去?！?/br>
    “后面的事很復雜，宮本潛逃也帶著我，拿我去當資本，再后來，我反過來拿他當資本。日本、美國、香港、臺灣眨眼幾年就過去了?！?/br>
    少峯兩句話就把非比尋常的斗爭生涯給概了過去，脫完手套，拿一根手指撥了一下飯盆：“吃吧?！?/br>
    吃完好抗打，剛吞進胃里的東西，被兩個進來的打手一拳拳給錘了出來，滿地狼藉和餿味。

    少峯遙遙地站在門邊抽煙，冷淡至極的輕嗤一聲：“回頭再來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