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戲（7）

    3）

    彩虹事先并沒有意識到，她獲得了自從嫁給白強以來的最大容光。盡管在那臨時搭建的舞臺上她和白強都不是主角，出盡風(fēng)頭的是白土山以及白土山請來的村干部馬鄉(xiāng)長。

    這幾日天氣都不錯，而今天更是天公做了美，暖陽高照，照得每個人都喜氣洋洋。舞臺下是一片喧囂的人群，給人一種沸反盈天盛況，這時是上午八九點鐘的樣子，街坊傳街坊，親戚傳親戚，幾天來鄰村的人早就聽說了白家莊要唱大戲。正如白土山料想的那樣現(xiàn)在是農(nóng)閑的季節(jié)，又值過年，四里五莊的人大都過來了。從舞臺上看，那簡直是一片人的汪洋。大坑里或坐著或站著擠滿了人，樹上附近的屋頂上也滿是人，在這“高處”的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和十多歲的娃子。有家長看見自己的娃兒在這么危險的地方站著喊他下來，那娃卻死活不下，因為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搶來的位置，怎肯拱手讓給別人。這一處，幾個爺們圍站在一處抽著煙海闊天空般的聊著。另一處幾個女人坐在從自家?guī)淼陌宓噬?，不知為了何事一齊旁若無人的大笑著，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六七個女人能鬧出多大的動靜便可想而知了。還有許多的小商小販，挑著扁擔(dān)的，那是在賣梨膏；扛著木棍的，木棍上插滿了讓娃們流口水的糖葫蘆；自行車的后坐上駝著一個鐵盒子的，那是在賣棉花糖：有的推了個小車，那里面的小玩意兒就更多了……或是在人群里穿梭著，或是在路邊擺放著，無論走到那里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每個小販的身旁都無一例外的圍著幾個甚至是一群娃子，才得的壓歲錢，你爭我搶的，正急于向販子換成他們心儀的玩具或是喜歡吃的小食品……

    就在這里還是一片喧囂的時候，冷不防的，插在戲臺旁的那根三眼槍發(fā)出了一聲沖天巨響。三眼槍類似于自制的土炮，一般是一個鐵錘一樣的東西綁在一根粗短的木棍上，鐵錘里面有三個窟窿，這是灌火藥用的。又有三個小口兒，那是插捻子用的。三眼槍也是故此而得名。由它發(fā)出的聲音明顯有些沉悶，但聲響很大，也傳得很遠(yuǎn)，旁邊的人聽了更是有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所以，它比一般的炮仗要厲害得多。

    十聲巨響過后，從大坑的上空傳來一種顫巍巍的混音。這起到了震懾的效果，原本喧囂的人群頓時變得安靜起來。白土山信步走向了前臺，今日的他更是油光滿面、衣冠楚楚，他的穿戴對白家莊的人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件罕物，是一身搭配并不合理的西裝。給白家莊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這白土山并不識字的，但走到舞臺中央時臺下的人明明看到他手里拿著一沓稿紙，不知他是裝模做樣還是掩蓋了自己本來就識字的真相。白家莊的人大多數(shù)都覺得希奇，這段時間白土山帶給了他們不少的震撼。而鄰村的人大多數(shù)不認(rèn)識白土山，他們翹首期待著他的講話還以為是從縣里鄉(xiāng)里下來的大領(lǐng)導(dǎo)呢。

    在臺上白土山明顯有些激動，看了一眼臺下那涌動的人潮，因為站得太靠前了，兩腿哆嗦著不聽使喚，差一點就掉了下去，趕緊往后退了幾步，坐在最前排的那些人看到白土山這個樣子都笑出聲來。而白土山他本人早已顧及不到這些了，這一次他在戲臺上扮演的是主持人的身份，要說的就那么一兩句話，他顫巍巍的大聲道，“第二項，請馬鄉(xiāng)長講話！大家——大家伙鼓掌歡迎?！闭f著就帶頭鼓起掌來。臺上臺下頓時掌聲雷動。

    戲臺是這樣布置的，左邊是樂隊，笙鑼箏胡各種傳統(tǒng)樂器一應(yīng)懼全，樂手均已就位隨時都可以進(jìn)行演出，而右邊則坐了一些重要人物，第一排坐的是白土山專門請來的鄉(xiāng)干部，后兩排是村干部及他們的家眷，白強與彩虹就在其中。那彩虹也是一身好打扮，坐在臺上，看臺下一望無余，興奮的很。在這“貴賓席”上其他人也如她一般，正襟危坐著，沒有見過多少這樣大的場面，看起來都有著些須的不自在。

    第四章 大戲（8)

    在最前排的那些鄉(xiāng)干部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那馬鄉(xiāng)長見白土山叫他去講話，就挺著個大肚子，樂呵呵的站了起來走了過去。白土山也沒有入席，站在一旁陪著他。

    馬鄉(xiāng)長對著話筒干咳了幾聲，接著都打起官腔來，“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大家上午好啊！”才一句就停了下來，不往下面說了。

    場下的觀眾還不知為何，這讓場面多少有些尷尬。馬鄉(xiāng)長把頭扭向白土山，白土山心領(lǐng)神會趕緊帶頭鼓起掌來，場下的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也跟著鼓起來。

    下面有一老者一邊拍著手，一邊對旁人說道，“這馬鄉(xiāng)長咋恁喜歡讓人拍手呢，土山讓咱拍了一次不夠，這家伙又讓咱拍一次。這戲咱還看不看了？”

    在他旁邊坐著的那個人四五十歲的年紀(jì)，他就只看不拍，隨口說道，“你沒在電視上瞧么，當(dāng)官的都是這個德性，不叫個好他就是不往下說話?！?/br>
    馬鄉(xiāng)長很滿意的抬起雙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不要鼓掌了，等又靜了下來，抬高了嗓門，裝腔作勢道，“這半年來，在以白土山為首的村委會的帶領(lǐng)下，白家莊的變化真是大呀。不但治安穩(wěn)定了，村里的各項建設(shè)也是搞得有模有樣。土山的老泰山老支書是咱全縣乃至全市的勞動模范，土山是他的女婿，這女婿就是半個兒，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真是虎父無犬子??！這過年時還請來了戲班唱大戲，咋——這是豐富了咱老百姓的文化生活，這不僅是白家莊的興事，也是全鄉(xiāng)的興事。借著這個機會，我提幾點希望，一呢，希望白土山繼續(xù)當(dāng)好這個村支書，把白家莊管得象模象樣；二呢，不但要把白家莊管理好，還要做個致富帶頭人，讓白家莊村民的生活水平更上一個臺階?！闭f到這里，馬鄉(xiāng)長又不說話了，回頭看看白土山，那白土山眼快立即又帶頭鼓起掌來。

    馬鄉(xiāng)長對白土山的做法很滿意，繼續(xù)說道，“今天哪，借著這個機會，我代表鄉(xiāng)政府送給土山一面錦旗，來表彰他對咱白家莊做出的——咋——突出貢獻(xiàn)?！鞭D(zhuǎn)身道，“小王，拿來！”那個被馬鄉(xiāng)長叫作“小王”的人從后臺走了出來，把早就準(zhǔn)備好的錦旗交給馬鄉(xiāng)長。而馬鄉(xiāng)長又鄭重的遞到白土山手里。隨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那馬鄉(xiāng)長走了回去，臺下的人卻聽得一頭霧水，特別是一位正抱著孩子的農(nóng)村婦女長吁出一口氣，嘆道，“我的天，總算講完了，呱啦呱啦的，不知道在說個啥？也該唱戲了吧，今兒要唱那一出啊？”估計說這話的女人是外村的，不但不認(rèn)識白土山，就連馬鄉(xiāng)長也不曉得。

    在她旁邊，一位正磕著瓜子，說道，“你咋會懂，人家當(dāng)干部的都這個樣。”吐出了瓜子皮又說道，“那戲臺上寫著呢，今兒要唱對花槍?！?/br>
    “呵呵——”那女人爽朗的笑著，“這戲我在廣播匣里聽過，不賴不賴?！币粫和Ｖ沽诵?，她覺得有些奇怪了，道，“不是要唱戲了嗎？那個人咋還不下去，看著咋恁別扭哩！”

    的確是這樣，馬鄉(xiāng)長走下了臺，而白土山卻又霸占住戲臺不放了。此刻，他是完全沉浸在為自己營造的精神王國里了，興奮得簡直有些手足無措，他的心情與當(dāng)年拿破侖接受衛(wèi)冕時幾乎無二般模樣。他把手中的錦旗高高舉了起來，左右搖晃著，在別人眼里，那卻是一個很滑稽的動作。

    戲臺下，坐在最前排的那些人不樂意了，起哄道“土山，你這是在干啥哩，光看你一個人了，還讓不讓大家看戲了？”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在附和著。

    ……

    白土山似乎注意到了下面的情況，及時的收斂了那有些失態(tài)的行經(jīng)，對著話筒大聲喊道，“今兒演的第一場戲是‘對花槍’?！闭f完，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四章 大戲（9)

    白土山話音剛落，那樂隊立時就演奏起來，剛開始的一出就是武戲，板鼓、堂鼓、大鑼、梆子、手板一時齊鳴，響聲大作，猶如滾滾江水，給人一種激昂澎湃的感覺，人們的情緒一下子就被調(diào)動了起來。伴隨著曲子，“羅藝”手拿花槍健步入場，在臺上舞動起來，沒有白土山示意，臺下就響起一片震人發(fā)聵的叫好聲……

    到了最后，“羅藝”與那“姜桂芝”打了一出精彩的對花槍，二人破鏡重圓，重歸于好。這時戲臺也落下了帷幕。偌大的一個大坑里擠壓壓的人群開始向四處散去?？礃幼铀麄兌己軡M意這一次的演出。

    在后臺，白強對彩虹有些興奮地說道，“唱得不錯吧？看咱在臺上看得多清楚，就這叫你來你還不來呢！”

    彩虹笑道，“是不錯?！庇值?，“趕明兒我叫我娘和我爹也來咱村里瞧戲?！笨纯茨且呀?jīng)偏西的日頭，急道，“不好了，光顧著看戲，你看這天都啥時候了，咱爹和咱娘還等著我做飯呢！”

    白強卻不以為意，說道，“這有啥，你沒瞧見么，他們也在下面看戲。家里還剩那么多油條和麻花，餓不著他們的?！?/br>
    “那些東西哪兒能頂?shù)蒙巷?，我要回了，你還回家吃飯不？”彩虹問道。

    “村里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那里顧得上在家吃飯，就不回了?！卑讖娬f道。

    “要是喝酒的話，你少喝些?！辈屎鐒竦馈?/br>
    “下午還有一大攤子事兒的，放心吧，喝不了多少。你回吧?！卑讖娬f道，還沒有等彩虹走他就不知因何事被山子叫出去忙活了。

    彩虹從后臺出來后，隨人群往自己家里走去。在路上碰見了吳桂花和白小玲，他們也一同推著車往家里的方向走。車上裝的大多是一些小玩意，這樣的一個賺錢機會，她怎能不去抓。

    彩虹三步并作兩步，趕上了他們，也幫忙推著車。白小玲扭頭見是彩虹，很高興的樣子，說道，“嫂子，我在看見了你和我哥在戲臺上，真威風(fēng)啊?！?/br>
    吳桂花扭頭見是彩虹也說道，“以前我咋沒注意到，這強子跟了那白土山以后能耐真是大起來了?！?/br>
    “他就是跑跑腿，有啥能耐的。”彩虹雖是這么說，心里卻在樂和著。

    “嫂，這戲唱得真好。明兒個你領(lǐng)我到后臺瞧瞧去，我想看看他們是怎么化裝的?！卑仔×嵴f道。

    “好！”彩虹答道，“我給你強哥說一下，看他讓咱去看不？”

    他們推著車子，比起他人來速度自然有些慢，有個鄰居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時看見了彩虹，夸道，“強子他媳婦，今天看你在那戲臺上可真神氣啊。多少年了，咱白家莊也算是在鄉(xiāng)里露了一回臉?！?/br>
    “那有啥，就是在上面坐坐?！辈屎绾苤t虛的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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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大戲（10)

    提要:酒場上吳鳳鳳解圍,馬鄉(xiāng)長向白土山交代要事^^^^^^

    4）

    既然是上午來的，那些鄉(xiāng)里的大干部們就沒有再要回去的道理，人家的錦旗也不是白給的，中午飯的時候白土山自然要好好招待他們一番了。

    地點就選在白肚子開的那家食堂里，盤子摞盤子，滿滿的一桌菜，白土山早就讓白肚子給預(yù)備好了。

    走到飯桌旁時，白土山寒暄道，“馬鄉(xiāng)長，咱這小村小店的，也沒啥好招待您的，你就將就著用吧！”

    馬鄉(xiāng)長卻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擺擺手，說道，“端回去，都端回去。白得柱搞這一套，你也搞這一套……”看了一眼在一旁伺候著的白肚子，煞有介事的說道，“這要是讓群眾看見了怎么議論咱們呀！”

    見馬鄉(xiāng)長這么說，白土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真覺得自己犯了很大錯誤似的，說道，“這——這——”

    陪馬鄉(xiāng)長吃飯的，還有這個戲班的老板和他帶來的兩個臺柱子，一個是在白強家住著的那個荻姓的丑角，一個是在白土山家住著的吳姓的旦角，叫作吳鳳鳳，丹鳳眼、吊梢眉，是個長相妖冶的女人。他們?nèi)齻€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瘩R鄉(xiāng)長那模樣就知道他說的都是一些場面話，戲臺老板和那個丑角心有神會，知而不言。但吳鳳鳳卻看不下去了，挽住馬鄉(xiāng)長的胳膊，說道，“我說馬鄉(xiāng)長啊，人家飯都做好了，這也是做下屬的一番心意，您老要是不吃的話，那不是更浪費了？”

    白土山也不是傻子，急忙附和著，說道，“是啊，是啊！——”

    “這吃是浪費，不吃是更大的浪費。”馬鄉(xiāng)長說道，“咱白家莊還不富裕，以后可不需搞這一套了。”

    “是，是。”白土山抹著頭上的汗，心想，這女人真是幫了他的大忙，沒有白讓她在自己家里住。

    這么說著，眾人都落了座。

    一會兒，還沒有把椅子坐熱，吳鳳鳳就站了起來，說道，“我建議大家都干了此杯，有兩個原因，這一是歡迎馬鄉(xiāng)長的到來。這二是慶賀咱們首場演出成功?！?/br>
    “好！”“好！——”其他人都站了起來，最后一個站起來的是馬鄉(xiāng)長。喝完了，馬鄉(xiāng)長最先一個坐下來，其他人才跟著坐下。他把酒盅放在桌上，對坐在他身邊的白土山說道，“土山啊，你是個能人，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有些事兒你還得好好學(xué)一學(xué)。”朝著吳鳳鳳又大聲說道，“她就是一個好的老師啊，這做干部的門道多著呢，光是用小商小販那一套還不行，你得多向她學(xué)學(xué)?！?/br>
    “哦，是是是?！卑淄辽揭琅f附和著，在臺上的那種感覺還沒有完全消退掉，他的腦子是沒有在轉(zhuǎn)圈的，實不知馬鄉(xiāng)長這話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