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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周長生忽然想起蘇輕塵來。 拜師紫微殿期間,周長生有幸結(jié)識了傳說中的紫微殿創(chuàng)始人。 好奇心作祟,曾問:“既已飛升,為何要重回人世?” 蘇輕塵答:“曾經(jīng)的仙界有四方異獸,有上古神君,現(xiàn)如今的仙界卻是飛升的人修占大頭?!?/br> 嘆了一聲,“人啊,只想著人。所謂維護世間大道,不過是維護人世而已?!?/br> 周長生問:“既然生而為人,那么維護人世又有何不可?” 蘇輕塵搖頭,道:“我有舊友,生而為妖,仙界以此妖有朝一日會為禍人間為由令我誅之。我不愿,所以我回來了?!?/br> 他起身,負手而去,“仙界維護人世并無不可。畢竟立場不同,無所謂對錯。” 曾經(jīng)的周長生不懂。 等到飛升成仙,才懂得蘇輕塵當年所言的深意。 然而正如同蘇輕塵所說的,立場不同。 生而為人,自當是該維護人的,所以周長生并未在這件事上糾結(jié)太久。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從異界而來的靈魂,被他賜名周瑯的人。 周家是周長生肩負一生的責(zé)任,而周瑯卻是給周家?guī)須绲牡準住?/br> 周長生的邏輯和仙界大同小異,第一反應(yīng)是殺死周瑯,從源頭上扼殺可能的災(zāi)禍。 但一念之差,周長生放了周瑯。 此刻想起仙界的行事作風(fēng)和蘇輕塵的話,周長生忽而對周瑯產(chǎn)生了好奇。 當年被他心慈手軟留下的災(zāi)厄,是如何給周家?guī)?zāi)禍的? 好奇之下,通過種在對方識海內(nèi)的一縷神魂觀察周瑯動靜。 這一看,生生鎮(zhèn)住了周長生。 他恰看到周瑯為周家后人哄誘,邁入禁地冰棺內(nèi)的一幕。 冥冥之中,周長生感覺到,這一刻,災(zāi)厄的因種下了。 而究其根源,因在他自己身上——他不該給周瑯種下奴隸印。 往后,也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周長生開始時不時看一眼周瑯。 這一看,就是一千年。 他本可在周瑯強大起來之前,通過種在對方識海內(nèi)的神魂至周瑯于死地。 想必對周瑯來講,死亡或許是解脫。 就好像飛升對周長生而言,是擺脫周家重擔(dān)的解脫一樣…… 對,解脫。 周長生忽然意識到了他為何忍不住時常關(guān)注周瑯的原因。 因為他和周瑯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同樣被周家榨干了所有的利用價值。 周長生在周瑯身上看到了自己。 周長生早先為被送到周家本家時,只是旁系一名普普通通的孩子,市井出生。 母族出生周家,連姓都不是周,姓許名硯。 原本,許硯是沒有資格入周家本家學(xué)習(xí)修道之術(shù)的。 但周家到他這一代子弟凋零,不得已之下,才向旁系子弟廣遞橄欖枝。 若是資質(zhì)尚可,便可留在周家本家。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周家日漸沒落,但對比市井農(nóng)家,依舊是龐然大物般的存在。所以許家人興高采烈的將許硯送走了。 而許硯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周家人以為收留許硯,助他登上大道,乃是天大恩賜,他高興來不及,怎么會想要回去? 許家人同樣這樣想。用一個孩子,換來無數(shù)榮華富貴不說。家里出了一個修士,同鄰里說話也是面上有光,而且孩子也能過的更好,為何要拒絕呢? 誰都沒有詢問許硯的意思。 那之后,許家少了一個許硯,周家多了一個周長生。 誠然,以周長生的身份活著時候,周長生得到了周家傾盡全力的栽培。 從一個見識短淺的市井之子,變作了聲名遠播的修士。 但比起得到的,周長生失去的也很多。 一生都在為周家奔走,為周家人所安排。 連最親密的道侶也是周家人為他聯(lián)姻的結(jié)果。 即便不愿,即便抗拒…… 但總會有人對他說,周家養(yǎng)你育你栽培你,你要好好報答……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一天,周長生為自己而活。 哪怕是到了仙界,亦是為世人而活,而非為他自己。 周瑯與周長生境地不同,卻又相同,都是被周家一味索取的命。 想明白這一切后,周長生突然間就放棄反抗命運了。 既然命數(shù)里說他會因周瑯而死,那便這樣吧。 只是叫周瑯殺他恐怕費一些功夫,不若自己送上門去,算是補償。 灰飛煙滅那一刻,束縛在他身上的無形枷鎖也都跟著粉碎了,周長生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想,若有來世,必當為自己活一次。 這個想法很快就實現(xiàn)了,周長生又一次睜開了眼。 是蘇輕塵救得他。 而這一切,全在周長生意料之中,嘴角遂緩緩挑起一抹笑。 周瑯心善,若是得知他生平,加上現(xiàn)世救命之恩,恐怕心生自責(zé)。 利用這一點,在周瑯面前現(xiàn)身之前,周長生給了自己一線生機。 結(jié)果他果然再度醒了過來。 不過…… 周長生已死,活下來的,是許硯。 想要為自己而活的許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