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母輕輕的笑了一下，眼里的冷意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翻轉(zhuǎn)出來，“那孫捕頭，你能告訴我，關(guān)于那個混蛋你們現(xiàn)在掌握了多少情況，能找出這件事到底是哪個人面獸心的做的嗎？”

    孫捕頭見她神情不對，立馬站了起來上前安撫道：“夫人莫要激動，案子還在調(diào)查中，我們也在尋找證據(jù)?！?/br>
    “那找到了嗎？”

    孫默一下被噎住了，他看著面前雙眼通紅滿臉怒氣的女人，又看向周圍正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百姓，一時(shí)竟不知道該怎么說。

    氣氛似乎在一瞬間被凍結(jié)了起來，孫默暗道一聲不好，這樣下去，兇手還沒找到，反倒是民心先給亂了。“夫人切莫激動，我們還在努力尋找?！?/br>
    “那還要多久呢？”

    “盡快?！?/br>
    “哼，”楊母冷笑了一聲，滿臉諷刺，“好一個盡快，然而現(xiàn)今已經(jīng)有三個人死了，官府卻還未抓住兇手，這是要讓縣上的女子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嗎？”

    “夫人，從陳李氏尸體的發(fā)現(xiàn)到今天，共三天，這三天內(nèi)，我們每天都在調(diào)查，我體恤夫人剛剛失去女兒，心情不好，可夫人能否也體恤一下我們的難處呢?！?/br>
    楊母還欲說什么，卻是想到民不與官斗，只得咬牙閉嘴，將頭轉(zhuǎn)向一邊。

    孫默見她不說話，當(dāng)即道：“無論如何，還是讓仵作先驗(yàn)尸吧，我這里也有些問題需要夫人回答。”

    楊母立馬拿帕子擦了擦眼淚，退到了一旁，“問吧。”

    “不急。”孫默道，“我先去看看楊小姐吧?！?/br>
    楊明華此時(shí)正平躺在地上，身上一襲綠衣，她的身體不好，家里人為了讓她看起來有生氣些，衣服手帕都是準(zhǔn)備的明亮的顏色。她的身上并沒有太多首飾，只在脖頸帶了一塊玉，頭上簪了幾支珠釵，看起來十分素雅。左菱舟正看得仔細(xì)，卻突然聽見仵作咦了一聲，“這是什么？”

    左菱舟低頭，就見楊明華的手上正躺著一小塊白色的布料。她立馬一步上前，“這是剛剛在手里發(fā)現(xiàn)的嗎？”

    仵作點(diǎn)頭，“我見她手握著，就想幫她打開，這一打開，卻看見她手里攥著這個東西?！?/br>
    左菱舟一驚，拿起來對著光看了看，良久，才緩聲道：“是女子衣衫的衣料。”

    “姑娘確定？”孫默轉(zhuǎn)頭看她。

    “確定，”左菱舟道，顧玄棠每到一個地方都喜歡給她買衣服，有時(shí)候會讓她自己挑選，她之前在莫城就見過這種衣料，“這種料子叫梨花融雪緞，好看且結(jié)實(shí)，就是不太華貴，所以，普通人家一般不會買，買它的大多是那種有些閑錢卻也并不算大富大貴的人家。”

    孫默稍稍一思量，終是笑了，“難怪她從來不取錢財(cái)，因?yàn)樗揪筒蝗边@些。也難怪她從來都不侵犯死者，因?yàn)樗恍枰?。甚至連臉上的指痕也都有了解釋，我早該想到的，男人打人善于用拳腳，只有女人才喜歡扇別人巴掌。想不到看起來最柔弱的楊姑娘竟然是幫助我們最多的人?！?/br>
    左菱舟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腳下的土地。這條小路本就人煙罕至，事后發(fā)現(xiàn)了尸體捕快就迅速將這里保護(hù)了起來，也因此還能看到地上殘留的打斗痕跡，從那上面可以看出兩人糾纏的幅度并不大，確實(shí)像是女性所為。她又仔細(xì)看了看楊明華的傷口，看了看她的身量，又回想了一下李琴和張曉燕的身量，她們都不算高，想要在她們的胸口造成傷口，這個女人只要個子稍高一點(diǎn)就可以辦到。

    想到這里，左菱舟也笑了，一切，似乎終于有了些眉目。她轉(zhuǎn)頭去看顧玄棠，卻見顧玄棠還是一臉淡然的看著尸體，并未因這層突破而露出喜悅的表情，心里不覺又沉靜了下去。

    倒是楊母聽到自己的女兒臨死前還拼命給自己留下線索，眼淚就又下來了，“她這么好，這么聰明，怎么就這么去了呢？”

    孫默一直等她再次哭完，才終于開口問道：“不知楊小姐今日為何會前來這里，你最后一次見她，她可有什么反常？”

    楊母搖頭，扶著她的小丫鬟替她說道：“小姐今日早晨是去看病抓藥的，抓完藥，小姐心情不太好，就讓我先回去，說自己走走散散心，我說要陪著她，可她只說自己可以，說就隨便走走就回來，我也就只好先自己回去了，可我哪知道，小姐，小姐就……”那丫鬟說著，自己也哭了起來。

    “你們家小姐為什么抓完藥心情不好？”

    小丫鬟拿袖子擦了擦眼淚，“因?yàn)樾〗氵@幾天身子好多了，都已經(jīng)連著好幾天沒有咳了，她去抓藥的時(shí)候還很開心，說這是好轉(zhuǎn)的征兆，可是郎中卻說，這其實(shí)只是病癥的轉(zhuǎn)移，非但沒有轉(zhuǎn)好，反而在惡化?！?/br>
    “惡化？”

    小丫鬟一個勁兒點(diǎn)頭，“小姐聽完，面上雖然沒有什么變化，可是我知道她心情不好。她求我離開，讓她一個人靜靜，我看小姐都快哭了，這才離開她的，不然我是說什么都不會離開的?！?/br>
    “你們小姐每次抓藥都是自己去嗎？”

    “對，因?yàn)樾〗闫饺绽锷眢w不好，不能常出門，因此，每次抓藥她都親自去，趁著抓完藥能四下逛逛?！?/br>
    “那你們家小姐與陳李氏相識嗎？”

    小丫鬟搖頭，“當(dāng)然不認(rèn)識，小姐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除了我和夫人，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br>
    孫默聞言，不禁又有些憐憫。

    “孫捕頭，你一定要抓到兇手，替我們家小姐報(bào)仇啊?！?/br>
    “我會的?！睂O默鄭重道，“不僅替你家小姐報(bào)仇，也替縣上其他枉死的女子報(bào)仇?！?/br>
    離開了千疊山，孫捕頭和左菱舟顧玄棠兵分了兩路，孫捕頭去走訪調(diào)查有沒有人看見過穿著這種衣料的人以及有沒有人早上注意到楊明華。左菱舟和顧玄棠則去調(diào)查那塊料子。

    “你說這種布料？”布莊的老板看著她，又看了看手上的料子，“這種的我早就賣完了。哪些人？這我就記不得了?！?/br>
    “那有沒有最近來買的？”左菱舟道。

    掌柜的仔細(xì)想了想，“沒有，天氣熱起來，就不興這種料子了，要買的早就買了，沒買的，我這里也沒貨了?！?/br>
    左菱舟點(diǎn)了點(diǎn)頭，“多謝?！?/br>
    她拿著那塊布料，正準(zhǔn)備去走訪第二家布莊的時(shí)候，卻是被顧玄棠攔住了，“別去了?！?/br>
    “?。俊彼行@訝，“怎么突然不去了？”

    顧玄棠轉(zhuǎn)頭看她，見她一臉的疑惑，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抬起自己右手，“你試著撕撕我的衣袖。”

    左菱舟低頭，看了看他的袖子又看了看他，這是做什么啊，她有些不太明白事情怎么突然發(fā)展成這個走向，卻還是乖乖的抬手，去撕顧玄棠的衣袖。

    然而，并沒有什么用，那衣袖紋絲不動。

    左菱舟不甘心，加大了手勁去撕，卻只是空在袖口留下了褶皺的痕跡。

    “不行不行，”她擺了擺手，“我力氣小，撕不動。”

    顧玄棠一笑，“所以，你明白了嗎？”

    左菱舟有些懵逼，所以，她該明白什么??？她現(xiàn)在可不就是一頭霧水，大寫加粗下劃線的不明白嗎？

    顧玄棠見她懵懵地，再次嘆了口氣，“平日里不是很聰明，怎的這會兒如此笨。”

    他道：“我身上這料子是流云錦，你無病無災(zāi)，力氣也是一般姑娘家的力氣，尚也不能輕易撕下，可見其衣料結(jié)實(shí)。而今日死者手中所攥著的梨花融雪緞，雖不似流云錦華貴，卻與它一般結(jié)實(shí)，楊小姐久病纏身，身子虛弱，渾身能有多少力氣，便是她再堅(jiān)強(qiáng)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只能是正常姑娘家的力氣，如何撕下那么一塊？”

    左菱舟只覺得醍醐灌頂，她敲了敲腦袋，“是啊，我之前還和孫捕頭說過，這料子好看且結(jié)實(shí)，怎么這會兒給忘了?！?/br>
    她有些懊惱地?fù)P起了頭，“所以，”她看向面前的人，“所以……”

    “沒錯，”顧玄棠輕輕笑了笑，眼里一片清明，宛如桃花照水一般的溫柔明亮，“這一切只不過是兇手的故布疑陣，為的就是引人做出錯誤的判斷?！?/br>
    “可是，那塊布是攥在楊小姐的手里，如果我們沒有注意到，沒有打開她的手，那豈不是就完全沒有作用？”

    “仵作驗(yàn)尸，斷不會放過這個細(xì)節(jié)，握緊的雙手中最易隱藏證據(jù)，即使仵作沒注意，捕快也不會大意的。”

    “所以，他才故意將這塊衣料放進(jìn)去，故意讓我們因此推斷出兇手是個女人，那……”她抬頭看向顧玄棠，似是有些不敢輕易下結(jié)論，“真正的兇手其實(shí)是個男人！”

    顧玄棠輕微頷首，沒有說話，只是溫柔的看著她，他的眼里帶了些笑意，宛若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夏日的暖陽中鎏金宛轉(zhuǎn)。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那章給的線索，看評論區(qū)大家都很機(jī)智的猜到了，夸你們！真棒！挨個抱抱~

    第五十一章

    “那我們現(xiàn)在要去找孫捕頭嗎？”左菱舟問道：“要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他嗎？”

    “自然是需要的, 只是我一人去便可，你先回客棧吧?！?/br>
    “我和你一起去。”

    顧玄棠搖頭, “你有其他事情做?！?/br>
    “什么？”

    “你回客棧, 讓紀(jì)連幽把手上的丹蔻洗掉，并且叮囑她這兩天不要出門, 即使出門也要讓顧甲陪著, 切勿與人爭執(zhí)?！?/br>
    左菱舟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她之前想的兩者共同點(diǎn)——爭執(zhí)。

    李琴在死前與她丈夫產(chǎn)生了爭執(zhí), 張曉燕則與店鋪伙計(jì)。只是，這和手上的丹蔻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腦海中慢慢浮現(xiàn)出紀(jì)連幽涂著紅色丹蔻的雙手，卻是電光火石間似乎想到什么, 她瞬間拿出自己一直帶在身上的記著死者死狀特征的紙。

    “流云髻，一只銀色牡丹簮, 素面, 帶一枚兔子玉墜, 藍(lán)色羅布衣衫，皮膚粗糙, 右手有三處繭子, 手背偏黑，指甲偏長, 染丹蔻, 大紅顏色, 梅花繡花鞋，藍(lán)……”左菱舟一驚，心內(nèi)一陣發(fā)寒, 卻還是迅速的找出了今日記載的關(guān)于楊明華的記錄，很快，她就看到了自己記載的那條，“手指修長，指甲圓潤，涂丹蔻，大紅色?！弊罅庵坌南乱惑@，如果她沒記錯了的話，她嘩啦嘩啦的翻著自己的紙張，飛速地瀏覽著張曉燕的那張記錄，只見上面寫著，“膚白，皮膚細(xì)膩，左臉側(cè)耳垂下一顆痣，指甲圓潤偏長，涂紅色丹蔻，已有一些脫落?！?/br>
    左菱舟看著面前的三張紙，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想找出她們?nèi)齻€的共同點(diǎn)，卻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

    “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她有些驚訝，“這么細(xì)枝末節(jié)的特征，若不是我是姑娘家，我做記錄也定不會記下她們誰和誰指甲是什么顏色？”

    “是紀(jì)連幽?！鳖櫺钠降溃骸白蛉瘴覀兂燥垥r(shí)，夾菜的時(shí)候，我剛好看到她的手上的紅色丹蔻，很是惹眼，我覺得似乎有些眼熟，稍一回憶，便發(fā)現(xiàn)張曉燕和李琴都是紅色的指甲，我這才想起，有些姑娘，喜歡拿花瓣染甲。今日晌午，我便是去問了一月多前的那兩個受害者的家人，果然，她們當(dāng)時(shí)也染了紅色的丹蔻?！?/br>
    左菱舟聞言，默默低頭沒有說話，許久，她才疑惑道：“可是，指甲才多大，誰又會天天盯著人的指甲看?！?/br>
    “所以便有了第二個條件——爭執(zhí)?！?/br>
    顧玄棠看著她，“你說的對，指甲才多大一點(diǎn)，握成拳，便看不見了，沒有人會天天盯著指甲看，除了一種情況，那便是爭吵。李琴和陳賀連爭吵時(shí)，陳賀連和攤位的老板都說道了一個關(guān)鍵點(diǎn)——便是指著他鼻子罵，她一邊罵，一邊伸出食指指著對方，紅色的指甲就亮了出來，上上下下的晃動，成功吸引了兇手的注意?！?/br>
    左菱舟怔了一下，“所以，兇手就在當(dāng)時(shí)圍觀李琴和陳賀連爭吵的人之中？”

    “沒錯?！?/br>
    她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不對，楊明華死前并為和人發(fā)生爭吵。”

    “你怎知她并未和人發(fā)生爭吵，你知道的只不過是你所問的人在最后一次看見她之前，她并未與人爭吵，但卻并不表示在別人沒有看到的地方，她也沒有與人爭吵不是嗎？”

    左菱舟一愣，一時(shí)竟不知道如何反駁。

    顧玄棠緩聲道，“我們不妨這么想，在前兩次，案發(fā)時(shí)間都是夜晚，發(fā)現(xiàn)尸體都是第二天的清晨，為什么這一次，卻是中午呢？兇手保留了他的作案手法與死者癥狀，卻為何突然改了時(shí)間呢？”

    左菱舟不說話，只是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或許，”顧玄棠輕抬了抬眼皮，濃密的睫毛慢慢向上，露出那雙漂亮的眼睛，“和楊明華發(fā)生爭吵的不是別人，就是兇手本人?！?/br>
    左菱舟不覺有些沉重，說不出話來。

    “好了，你先回客棧去吧，去提醒紀(jì)連幽，我去縣衙一趟?！?/br>
    左菱舟點(diǎn)頭，她向前走了兩步，卻是又退了回來，抓住了顧玄棠的衣袖，顧玄棠挑眉，就見左菱舟慢慢地抬頭，小聲道：“我其實(shí)有些怕?！?/br>
    顧玄棠聞言，不覺有些驚訝與好笑，“你不是在這件事上膽子挺大的嗎？”

    左菱舟搖頭，“我之前沒什么感觸，這會兒你說完，我覺得他仿佛睜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盯著我，隨時(shí)都有可能殺人，有些害怕?！?/br>
    顧玄棠見她是真的有些怕，不由軟聲哄道：“別怕，殺人總是有原因的，現(xiàn)今我們也已經(jīng)知道了他殺人的緣由，只要不去觸犯就好。你若是不敢一人回去，就和我一起去縣衙吧，左右紀(jì)連幽那邊有顧甲看著，理應(yīng)不會有事。”

    左菱舟點(diǎn)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顧玄棠被她這模樣給逗笑了，搖了搖頭，帶著她往縣衙走去。

    李良和孫捕頭聽了他的說辭，均是有些不敢置信。

    “這是為什么？”李良不解，這不要與他人爭吵李良還能理解成是為了鎮(zhèn)上的安寧，可是涂紅色的丹蔻怎么了，不就是女子愛美，有什么不可以？

    顧玄棠還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只道，“你且去做便是?！?/br>
    李良無法，只得轉(zhuǎn)頭看向?qū)O默，“那就按顧公子所言，去貼個告示，這幾日內(nèi)，禁止女子爭吵與涂紅色的丹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