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爽朗的一笑，“我姓李，李俊?！?/br>
    “多謝?！?/br>
    “是我該謝你?！?/br>
    “對了，我聽人說，何方是個左撇子是嗎？”

    “何大哥不算是左撇子，只是在砍柴的時候慣用左手罷了。”

    顧玄棠輕笑，“這樣啊?！?/br>
    “你和何方關(guān)系很好？”他問。

    “是啊，我父母去的早，多虧了何大哥一家的照顧，就連砍柴，也是何大哥教我的，包括后來去許多府上送柴也是何大哥推薦我的?！?/br>
    “那他確實對你不錯。”

    “嗯，他對我就像親大哥一樣?！?/br>
    顧玄棠還是那副溫柔的樣子，微微點了點頭。

    離開了李俊家，兩人往下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了那條小岔路，走了進去，果然里面有一戶人家。

    和李俊家不一樣，這里圍著籬笆，左菱舟推開籬笆進去，就見在院子的花圃里栽滿了火紅的鳳仙花，她看著那些花，不由愣了一下。鳳仙花，花瓣或者葉子搗碎，用樹葉包在指甲上，能染上鮮艷的紅色，故常被用來染甲。左菱舟看著那花，只覺得顏色十分刺眼。

    “二位是？”她正看著，就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

    左菱舟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嫗，那老嫗雖然年紀看起來已經(jīng)大了，身子卻看著還很硬朗。左菱舟立馬向她點頭致意了一下，“奶奶，我們是來找何方的，有一些事情想問他。”

    “找小方啊，”那老嫗上下看了眼她，“姑娘找小方為了什么？”

    “實不相瞞，昨日里李府有一個叫蘭兒的丫鬟說要來找何方問他要他們府上的柴，可是自從出去后卻再也沒有回來，直至今日才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我與她有些淵源，因此才想向何方了解一下情況?！?/br>
    “哦，是這樣啊，那確實該問，不過我們家昨天并沒有人來過?！?/br>
    “您說什么？”

    “我說家里昨天沒人來過啊，我這一天就在家里，沒見著什么人。”那老嫗說完，想了想，“算了，姑娘不是要找小方嗎，小方在后院劈柴呢，姑娘隨我來吧?！?/br>
    左菱舟與顧玄棠立馬跟了上去，一進后院，左菱舟還沒看清何方的面貌，就先看到了他高高揚起的手臂，左菱舟雙眼一瞇，果然是左手。

    “小方，有個姑娘找你，說是問你昨天是不是有個誰家的丫鬟來過。”

    何方抬頭，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臉和脖子，看著左菱舟。

    左菱舟也正在看著他，一米七三左右的身高，健碩的體魄，還有眼睛里的那種沉靜，左菱舟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左菱舟?！?/br>
    那人一笑，“沒聽過。”

    左菱舟好脾氣的說道：“沒聽過也正常，我是李府蘭兒的jiejie，昨天她說要來找你，你可見到了她?！?/br>
    “沒有，我們家昨天沒有來客人，我奶奶可以作證?！?/br>
    “對，我就記得沒人來昨天?！?/br>
    “可是住在你們上面的李俊說他見到了，而且告訴了蘭兒你的住處。”

    何方聽見這話，臉上突然就露出了一絲驚慌，卻又很快的掩蓋了過去，“小俊看到了？”他的語氣了不自覺的帶了些著急。

    “嗯，你也知道，你們家很容易讓人找差，我今天也是一不留神走錯了路，先遇到了李俊，在他的指點下才來到了你們家?！?/br>
    何方?jīng)]有說話，良久才再次開口，卻依舊是那句話，“我沒有見到她，她沒來我們家?！?/br>
    “這樣啊，那就有些奇怪了?！?/br>
    “可能她直接下山了吧?！?/br>
    左菱舟沒法接話，只得回頭去看顧玄棠。

    顧玄棠道：“如此，便是我們多慮了。你繼續(xù)砍柴吧。”

    他說完，便準備離開。

    左菱舟跟在他身后，轉(zhuǎn)了下身，注意到了那些堆在院子靠墻處被捆好的柴上面的結(jié)和李俊打的幾乎一模一樣。左菱舟心下暗暗思量，卻同時慢悠悠的向前走著。

    “哎，你們這就問完了？”那老嫗見他們轉(zhuǎn)身走了，連忙追上了她問道。

    左菱舟點頭，“既然她沒有來過，那就沒什么可問的了?！?/br>
    “哦，這樣啊，那我們小方?jīng)]什么事吧?！?/br>
    左菱舟看著她一臉擔心，立馬寬慰到，“當然沒有，奶奶你放心吧?！?/br>
    “是啊，”顧玄棠接道：“所以奶奶您大可讓他放心，繼續(xù)砍柴吧，別被我們給嚇到了?！?/br>
    “哎，”那老嫗笑了一下，轉(zhuǎn)頭沖著何方道：“小方，你快點砍柴啊，砍完了吃飯?！?/br>
    何方低低的“嗯”了一聲，繼續(xù)開始了動作，顧玄棠用余光看了眼，果然，這次用的是右手。他故作驚訝道：“我突然想起來了，”然后，他轉(zhuǎn)身，像是才發(fā)現(xiàn)何方換了手一樣，有些疑問道：“我記得何公子不是用左手砍柴的嗎？怎么這一下又換成右手了？”

    何方一時有些尷尬，卻很快反應了過來，帶了些怒意的看著顧玄棠，顧玄棠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我砍柴左右手都會用，右手累了換左手，左手累了換右手?！?/br>
    “可我看閣下似乎左手上的繭比較厚，右手則只有薄薄一層。”

    “所以呢？”何方看著他，目色平靜，“公子想說什么？”

    “沒什么，只是隨便說說，何公子昨日當真沒見過蘭兒？”

    何方輕笑，“不然呢，公子莫不成以為我見著了她然后殺了她？”

    顧玄棠搖了搖頭，“我可沒這么說，你繼續(xù)劈柴吧，不打擾了?！闭f完，他轉(zhuǎn)身真正的離開了后院。

    可憐那年過古稀的老嫗一直聽著他們倆的交談，心里惶惶，忍不住拉住顧玄棠的袖子問道：“你不是真的懷疑我兒子吧？”

    “當然不是，”顧玄棠道，“我只是隨便問問?！?/br>
    “天地良心啊，我以我這把老身子骨起誓，我兒子絕對不是那種人，而且我們昨日里真的沒有見到那個姑娘，她是不是沒找到我們家，見了小俊就直接自己走了？”

    “也有這種可能。”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蹦抢蠇灥吐曕馈?/br>
    左菱舟看著她，一抬頭卻看到了那火紅的鳳仙花，“奶奶，你們家是一直都栽種著這鳳仙花嗎？”

    老嫗順著她的眼光看去，點了點頭，“這花原是我老頭子養(yǎng)的，他喜歡鳳仙花，所以一直養(yǎng)著，不過也不是我自夸，我老頭子那養(yǎng)花的手藝可是了得，這方圓百里就屬他養(yǎng)的鳳仙花最漂亮，用來涂指甲最亮麗。那時候這山上山下溪邊的人都來我們家問他要花，我那老頭人好，誰來都給，所以那時候，這山上上上下下的小姑娘最喜歡的就是我們家?！彼f著，不由得攤開了雙手仔細的看著她的指甲，左菱舟也看了過去，上面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老了”，那老人抬頭沖左菱舟一笑，似是十分懷念那些過往，“不適合了，這些都是屬于你們這些小姑娘的?！彼f，“后來，我們家老頭去了，這花就歸我了，我也年紀大了，涂不了了，就只是養(yǎng)著看著，畢竟花嘛，總是好看的。對了，姑娘要是喜歡，可以摘幾株回去涂在手上，這正是適合姑娘這個年紀的?！?/br>
    左菱舟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這些。”

    “這樣啊，那還真是有點可惜了。”那老嫗看著那片花圃不再說話。

    左菱舟陪她站了一會兒，看著那些在陽光下努力生長的鳳仙花，許久，嘆了口氣，就跟著顧玄棠轉(zhuǎn)身告辭了。

    他們回到客棧，顧玄棠稍作休息了一會兒，就去了衙門。左菱舟則坐在椅子上，安靜的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然后拿出紙筆，一筆一畫的仔細記錄著。

    待到晚上顧玄棠回來的時候，她再次拿了自己的記錄去找顧玄棠。

    “你已經(jīng)差不多知道兇手是誰了吧？”她道。

    顧玄棠沒有回話，只是拎起茶壺，準備倒水，“你要嗎？”

    左菱舟搖頭，卻又想到他忙了一天，應該已經(jīng)很累了，便伸手去拿茶壺，手指碰撞，顧玄棠有些驚訝的抬眸，“做什么？”

    “我?guī)湍愕埂！弊罅庵鄣?，“你應該已?jīng)很累了吧?！?/br>
    顧玄棠順手把茶壺給了她，“難得你還有這意識?！?/br>
    左菱舟給他倒了水，檢討道：“我是不是打擾你了，要么你先休息吧，我先回去，也不急于這一晚?！?/br>
    她說完，起身就欲離開。

    “坐下吧?！鳖櫺妮p聲開口，“無妨?！?/br>
    左菱舟看他，顧玄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復又將茶杯放下，“這起案子，也該了結(jié)了?！?/br>
    “那兇手是誰？”

    “你認為是誰？”

    左菱舟看著他，神色有些猶豫，語氣卻很堅定，“李俊?！?/br>
    顧玄棠頷首，“你很聰明。”

    “可是我還有一個地方?jīng)]有想明白?！弊罅庵鄣溃鞍次覀冎暗耐茢?，兇手不應該性格殘暴、做事狠毒？然而李俊卻并不是這樣的人。據(jù)我們昨天所見與所打探到的，他確實是一個性格溫和、做事認真、為人十分客氣甚至還有一些稚氣的人，又怎么會表現(xiàn)出那種性格？如果是裝，他裝了這么多年，怎么會沒有人察覺呢？”

    “因為他并沒有在裝?！?/br>
    “那為什么他殺人時會如此殘暴？況且就算他是被刺激被激怒會變得殘暴，可是李俊是一個慣用右手的人，就連砍柴的時候都是用右手，而且，按照鄰里的說法，李俊除了沒有讀書剩下的簡直像個書生一樣，連買了雞回來都要何方幫他殺，這樣的李俊會去殺人還是用左手一擊必中？”

    “那你為何還懷疑他，而不是山腰下方的何方？”顧玄棠輕聲問道。

    左菱舟十分干脆，“很簡單，何方雖然有這個能力，但并不符合我們之前的推斷。何方家庭幸福，父母雙全，長大后娶妻生子，家庭也十分美滿。他確實可以做到左手殺人一擊必中，但是他沒有被虐待的經(jīng)歷，所以他沒有動機。況且，那天何方見到我們表現(xiàn)的也很正常，他知道我們是來查他，所以在見了我們后故意將手換成了右手，為了避免我們的懷疑。在聽到李俊見了蘭兒后因為擔心我們會懷疑他而顯示出些許的慌張也很正常?！?/br>
    顧玄棠聞言低頭一笑。

    “你笑什么？”左菱舟不解。

    顧玄棠搖了搖頭，“你接著說?！?/br>
    “還要接著說什么？”

    “不如說說為什么你明知道李俊不可能，卻還是懷疑他？”

    “因為他符合我們之前的推斷?！弊罅庵蹐远ǖ溃骸拔易⒁獾嚼羁∈菑乃娢沂莵碚液畏降膮s一點也不驚訝，我試探的問他是不是因為那條路常有人走錯結(jié)果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這也就是說，如果蘭兒上山，也有可能會發(fā)生我這種狀況，因為走錯了而遇見了李俊，那也就是說李俊有殺害她的機會。不過后來我看李俊左手幾乎沒什么繭子，反倒是右手布滿了繭子，再加上他十分文氣也很溫和，就覺得應該不是他。直到我后來看到了他打的結(jié)，大概是為了將柴捆的更牢固吧，他在打完死結(jié)后會在打一個死結(jié)，我覺得這個結(jié)十分熟悉，我仔細想了下，發(fā)現(xiàn)這個結(jié)竟然和前幾天死的那個男性死者頭上包扎的結(jié)十分相似，當時我雖然沒有在意但是卻確實記得那個死者頭上包扎的紗布在打結(jié)地方的那段紗布有彎曲的痕跡，想來是他慣性的打完了兩個結(jié)，又反應過來，解開了一個?！?/br>
    “然而這種打結(jié)方法并不只是他會，何方也會。”

    “對，可是何方卻不符合我們之前的推論，雖然我不知道李俊是在什么環(huán)境下長大，可是，你現(xiàn)在卻是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吧？”

    顧玄棠輕輕眨了眨眼，“沒錯?！?/br>
    他道：“他在早年的時候父親就早早過世了，一直是母親帶他，李俊的母親性格潑辣，他打沒打過李俊扇沒扇過他巴掌我不知道，但是聽人說她聽見過李俊的母親時不時的罵他。而且，重要的是，李俊的母親十分喜歡鳳仙花，而何方家則一直栽種著鳳仙花。何方的奶奶說那時候大家都來他們家要鳳仙花，何方的爺爺也很慷慨，每一個人都會給，李俊的母親應該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們兩家關(guān)系好她又住得近，怕是指甲上的紅色就沒有褪過，所以才讓李俊如此印象深刻?！?/br>
    “難怪?！弊罅庵鄣溃骸安贿^說到這里，還有一點我沒想清楚，為什么李俊會告訴我們他見過蘭兒，如果他是兇手他說自己沒見過豈不是更好，這樣即使他符合我們的推論，我也需要證明他見到了蘭兒并且殺了她，而他直接告訴了我，豈不是白白將自己送上門來。退一萬步說，遇到這種事情，大部分人出于自保心里，會不愿意承認自己是最后一個見到死者的人，因為最后見到就面臨著懷疑，如果他是兇手，他為什么還要將懷疑引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裝聾作啞，畢竟只要他不說，誰也不能證明他確實見過，即使要證明，也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顧玄棠輕輕嘆了口氣，緩緩揚眸，看著左菱舟，“因為，他確實不是兇手?！?/br>
    左菱舟愣了一下，“你說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兇手？”

    “你莫要激動，他確實如你所說是兇手，可是你看到的那個李俊也確實不是兇手。”

    “你這越說越讓人糊涂了，什么叫我看到李俊，難不成還有兩個李俊不成？”左菱舟說完，卻是一道靈光閃過，她幾乎一下睜大了眼，滿眼的錯愕，等等，這……這難道是，精神分裂？

    “我若說是呢。”顧玄棠看著左菱舟，不慌不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