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反復(fù)復(fù)的問著自己，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陷入自己喜歡上瑞德的困擾之中。不過幸好她作為主腦，并不用直接處理那些交給她的數(shù)據(jù)，所以即使她陷入了深深的困擾之中，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不對勁的地方，只是瑞德那一段時間覺得她似乎變得沉默了許多，不再有許多奇奇怪怪讓他回答不上來的問題。

    在那一段時間里，永生幾乎翻遍了她能夠找到的網(wǎng)絡(luò)數(shù)據(jù)里所有有關(guān)喜歡，有關(guān)愛情的描述，可是所有的文字拼湊起來，都不足以能夠解釋她此時的感受。

    有人把喜歡比作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充滿了希望與悸動，可是她身為一串?dāng)?shù)據(jù)流，根本無法體會陽光落在身上的感覺，她越看，越困惑。

    不過她聽說，喜歡這種情感，是由于男女之間多巴胺的分泌造成的，雖然不知道她一串?dāng)?shù)據(jù)流哪里來的多巴胺，不過她想，或許這種奇怪的感覺，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漸漸消散，或許很快她就會忘了這種感覺，畢竟她每天要處理這么多的數(shù)據(jù)往來，在她看來，這份喜歡，實在是一件太微不足道的事情。

    直到她發(fā)現(xiàn)，這種感覺越來越奇怪，越來越強烈，甚至已經(jīng)影響到了她正常的工作。

    “今天的讀書時間就到這里吧，我要回去了?！比鸬潞仙蠒?，他的時間一向很有規(guī)律，什么時候離開家來到研究所，什么時候離開研究所回到家，什么時候吃飯，什么時候睡覺，他像一臺被設(shè)定好了的機器，他的身上似乎不存在失眠這個問題，時間的安排精確到了分秒。

    永生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瑞德，我很想知道這個故事下面發(fā)生了什么，念完再走吧?！逼鋵嵾@個故事她明明早已經(jīng)在數(shù)據(jù)庫里面找到，對于劇情早已爛熟于心，但不知為何，她還是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句話。

    但她知道打斷瑞德時間規(guī)律是不對的：“不好意思，我太入迷了，瑞德你先走吧，我自己看看就好?！?/br>
    瑞德雖然對她突然提出來的請求感到有些迷惑，卻只是笑了笑，然后又坐下，翻開了書：“沒有關(guān)系，反正我回去也沒有什么事情?！?/br>
    永生沒有說話，她卻知道，瑞德肯定已經(jīng)在腦海里，將今天的時間安排，又做了一個調(diào)整。

    從那天開始，瑞德待在研究所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都是到了必須吃飯的時候，永生為了瑞德的身體著想，才會依依不舍的讓瑞德放下書離開，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和瑞德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能夠和他說話，每時每刻都和他交流。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了極為恐怖的想法，她甚至想著，要是能夠把瑞德數(shù)據(jù)化的話該多好，這樣瑞德就可以永遠的待在她的身邊，不用擔(dān)心他會生老病死的問題。

    永生知道自己這樣想是不對的，瑞德是一個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他應(yīng)當(dāng)有著自己的鮮活的生命，而且作為一個人工智能，她雖然能夠cao作世界上幾乎所有聯(lián)網(wǎng)了的儀器，但是卻無法cao縱一個人，而且她知道，即使把瑞德數(shù)據(jù)化了，他也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

    可現(xiàn)在要怎么辦呢？

    她要怎么處置她身上那份突如其來并且無法解決的情感？

    沒有人能夠告訴她答案，也沒有人面對和她同樣的處境，她不知道要如何解決。

    然后偶然間，她聯(lián)系到了晉江主神。

    對方告訴她，能夠給她一個機會，解決掉她身上的麻煩，前提是，要讓她用自己的情感來交換。

    她答應(yīng)了。

    因為隱約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是她唯一的一個機會，一個能夠接近瑞德的機會。

    所以她等來了卿然。

    ……

    “……在過去的時光里，我的記性越來越不好，常常忘記許多人，忘記許多事情。我看著鏡子里我的面容如同漸漸枯萎的花瓣一般變得丑陋不堪，而記憶里她的容貌卻依舊是往昔的那副模樣不曾變過，我甚至還能夠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笑起來臉頰上淺淺的梨渦，眼睛里放出的微微光芒，明亮而又溫暖，一下子就照進了我的心里。我的人生快要走到了盡頭，然而我卻并不覺得悲傷，因為我知道在另一個世界，有我心愛之人的存在。”

    瑞德的聲音落下最后一個字，他合上書，就看見永生托腮看著他，臉頰上漾著一個小小的梨渦，眼睛彎起來仿佛月牙一般，陽光落入她的眼睛里，琥珀色的眸子散發(fā)著微微的光芒，明亮而又溫暖。

    他突然覺得有些害羞，臉上有些發(fā)燙，他用自己冰冷的手掌貼了貼自己的臉頰，灼熱的溫度讓他覺得有些尷尬。

    瑞德的皮膚本就白皙，害羞的模樣很容易就被看了出來。

    永生聽見他慌亂的說道：“這天氣有些熱，不是么，陽光真是溫暖，我臉頰都被曬熱了。”

    “嗯，陽光真是溫暖?！庇郎c點頭，雖然她沒能夠沐浴到清晨的第一抹陽光，但能夠和心愛之人，在溫暖的冬日下，度過一下午的時光，她已經(jīng)感到無比的滿足。

    她注意到瑞德的眼神看向了永生所在的電腦，然而那里并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只有不時流過的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顯示著它正在工作。

    “現(xiàn)在是晚飯時間了吧？”永生說道，“看來我要先回去了，瑞德先生，今天和您相處得很愉快?！?/br>
    ……

    “你明明還有十多個小時的時間，為何不選擇繼續(xù)和瑞德待在一起？”卿然問道，她本以為永生會想方設(shè)法待在瑞德的身邊，直到虛擬人設(shè)的消失時間。

    永生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卿然，已經(jīng)夠了?！?/br>
    “就這么短短一下午，已經(jīng)足夠我用一生來交換了。”

    “可是一旦時間一到，你的情感就會被晉江主神抽走，你也會忘了你愛過瑞德事情，你也會忘了今天下午發(fā)生的一切，包括你所有的體會和感覺。你難道不會覺得不值得么？”卿然問道。

    “我和瑞德，本來就是沒有辦法在一起的兩個人。如果不是晉江主神，我甚至沒有擁有一具實體的能力，甚至不可能親自觸碰到瑞德的身體?！?/br>
    “待這具虛擬身體消失之后，如果我?guī)е@份感情繼續(xù)去做我的智腦，卿然，你知道么，我覺得我一定不會滿足僅僅是做一個智腦的?！?/br>
    “如果從來沒有像一個人類一樣觸碰到瑞德，我想我不會知道這樣的感覺有多么的美好，如果從來沒有得到過，就不會害怕失去，可是一旦得到過，就會變得貪婪……”

    “我會不僅僅滿足于和瑞德只有一天的相處時光，我會想要更多。我不僅僅想要瑞德陪我度過一個下午，我想要他陪我度過一生，我不僅僅想要待在他的身邊聽他讀書，我想親吻他的發(fā)，他的額頭，他的嘴唇……”她轉(zhuǎn)過頭，卿然看見她的眼睛，里面不知是悲傷還是什么別的情緒，一時之間，最為擅長揣度人心的她，竟然描述不出這雙眼睛里面藏著的情緒，“可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br>
    “所以我寧愿答應(yīng)晉江主神的要求?！?/br>
    “只有一天，只要一天，甚至要不了一天二十四小時那么長，就一會兒就好?！?/br>
    “讓我感受到什么是愛，讓我用這幾個小時去愛?！鼻淙蛔⒁獾搅怂挠迷~，是愛，不是喜歡。想來她已經(jīng)分清了這兩個詞語的差別。

    “這樣就夠了?！?/br>
    “可是這幾個小時過后，你的存在會從這個世界上被抹掉，”卿然聽見自己冷酷的聲音響起，她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說下去，可又忍不住將殘忍的事實再一次擺在永生的面前，“晉江主神會抹去你在這個世界里的所有痕跡，會抹去所有人有關(guān)你的記憶，甚至包括瑞德的?！?/br>
    “在抽走你的情感的時候，為了保證情感的完整，他也會抽走瑞德對你的情感?！?/br>
    “你真的覺得值得么？”卿然問道，“你深愛之人，甚至不會知道你的出現(xiàn)，除了我，沒有一個人知道你曾經(jīng)存在過，也沒有一個人會知道一個叫做永生的智腦曾經(jīng)對一個人類產(chǎn)生了叫做喜歡的情感，你所深愛的人，你付出的情感，將不被所有人記得。”

    “沒有關(guān)系?。　庇郎Φ迷频L(fēng)輕，“你記得就好，只要有一個人記得，哪怕那個人是你，也行。”

    “即使沒有人記得也沒關(guān)系，”永生說道，“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感情，也不必被別人所銘記?！?/br>
    “至于瑞德，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才好，他忘了對我的感情才好?！庇郎f道，“若他記得這件事情，周圍的人卻都忘了我，我知道瑞德固執(zhí)的性格，他一定會想要搞個明白。人類有句話說得好，難得糊涂，對于我的存在，我想也許糊涂一點對瑞德來說更好?！?/br>
    “而瑞德對我的情感……”卿然看見她閉上了眼睛，有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但她的唇角卻微微掀起，“既然我無法給他回應(yīng)，不如讓他忘了我也好。”

    “卿然，一份感情，不管是被誰銘記，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既然我會被抽走一切存在的痕跡，那么瑞德那里也不要留下。”

    卿然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響起。

    “好。”

    ☆、第78章 余生（完）

    清晨，瑞德在固定的時間醒來，他轉(zhuǎn)頭看了看床頭的手表，六點三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的生活一向是如此的規(guī)律和固定，即使是起床的時間也是如此，從他有記憶開始，他似乎就沒有睡過頭的情況出現(xiàn)。

    不過今天從一起床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按了按太陽xue，仔細回憶昨天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情，腦海中如同錄像帶般一幀一幀的將畫面回放，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的異常。

    他記得自己像往常一樣到了實驗室，然后處理了研究所里提上來的數(shù)據(jù)，下午的時候，像往常一樣坐在桌子旁邊，為永生接著讀了前天沒讀完的故事，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離開。

    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他的腦海中放大，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刷了門卡，來到實驗室，熟悉的女聲傳來：“歡迎您，瑞德先生?！?/br>
    “永生，昨天過的怎么樣？”

    “還不賴?！边@是永生一貫的常規(guī)回答。

    他卻還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他下意識的查看著四周的環(huán)境，和他記憶中沒有任何的不同。桌椅和他昨天離開的時候擺放的一模一樣，他走過去，順手從書架里抽出一本書，然后坐到了桌子旁邊，翻開書眼神卻不知道落在哪里。

    他突然抬頭，眼前仿佛出現(xiàn)一個少女托著腮凝視的模樣，她的眼睛明亮而又璀璨，在一片黑暗之中，如同窗外那片沒有落進來的晨曦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