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江林看了趙建國一眼，對方說出這話時，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視，自然地就像說了一句吃飯了嗎一樣。

    陳江林想，好像大部分家庭都是這個想法，覺得女孩子家，就是念書念得再好也沒用。

    將來遲早都是要嫁到別人家，成為別人家的人，自己費心費力培養(yǎng)，都是給別人做嫁衣。

    這種想法，即便是到了現(xiàn)代，也還遺留了不少。

    陳江林嘗試勸道：“大舅，現(xiàn)在可不興什么重男輕女，城里面兒子女兒都是一樣培養(yǎng)，女兒培養(yǎng)好了，照樣出息，能給家里爭光。”

    趙建國搖了搖頭，搓搓手上的泥巴，不贊同道：“哪咋一樣，要是只有小娟一個，我肯定舍得花錢培養(yǎng)她，家里孩子那么多，個個都培養(yǎng)，哪來那么多錢呢?！?/br>
    趙建國十分的堅定自己的想法，陳江林見說不動，也就不再開口。

    這時，陳江林的余光瞥見一個人影，他側(cè)過臉去看。

    趙建國的女兒趙小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背上背著一籮筐豬草，低著頭站在院門口。

    “小娟回來了?！?/br>
    王秀英起身去開門，順便接過孫女背上的豬草。

    趙小娟一張臉十分平靜，看不出有沒有聽到趙建國的話，她一一喊過院里的人，等看向陳江林時停了一秒，才喊道：“大表哥?！?/br>
    趙建國問女兒，“看到小海、小強他們沒有？”

    趙小娟微微垂著頭，回道：“我跟二丫她們在路邊割豬草，沒看見他們?！?/br>
    趙建國開始支使起女兒道：“快吃飯了，你去把他們都喊回來?！?/br>
    趙小娟也沒說什么，低著頭轉(zhuǎn)身出去。

    趙建民看了眼侄女的背影，跟陳江林說：“小娟是咱們家念書最好的，在學校里能排年紀前幾呢，不過鎮(zhèn)上學校老師少，要是在城里學校培養(yǎng)，將來肯定能出一個大學生，我們家小龍和小強就不行咯，就知道玩?！?/br>
    陳江林看了眼趙建民，忽然說道：“要是舅舅們能在城里工作，表弟表妹們也能在城里上學了，城里的學校老師教學水平比鎮(zhèn)上的要強多了。”

    “誰說不是呢，”趙建民嘆了口氣，“聽說許多城里人都沒工作，更別提咱們鄉(xiāng)下人了。”

    陳江林心里開始琢磨起來，陳家有兩個正式工名額，其中一個他已經(jīng)答應賣給李嬸兒，另外一個，他本來打算一起賣掉，現(xiàn)在他卻有新的決定。

    他想把剩下的正式工名額給趙家。

    這個決定，并不是他腦子一熱想出來的，在看到趙小娟的那一瞬間，陳江林忽然想起了書中的劇情。

    陳江橋自殺后，陳家就只剩下監(jiān)獄里的陳江水一人。

    趙和平和王秀英倆個老人有心想要看望監(jiān)獄里的外孫，奈何倆人都躺在床上，家里其他人都不肯去看陳江水，怕連累自己的名聲。

    只有早早嫁人的趙小娟，一有空就會帶東西去看陳江水，后來趙小娟懷孕難產(chǎn)，就再沒人來探望陳江水了。

    書里的趙小娟只是個小學畢業(yè)，沒有什么文化的人，也因為結(jié)婚過早，才會導致懷孕難產(chǎn)而死。

    這個聰明善良的姑娘，不應該是書里那樣的結(jié)局。

    當然，陳江林選擇把正式工名額給兩個舅舅其中一個，也并非沒有條件。

    陳母走得早，將來陳江林也不一定能保證，他能夠很好的替陳母照顧孝敬老人。

    不管兩個舅舅誰拿到這份工作，將來就要多出一份力，把陳母那份對老人的責任和義務都一起做到。

    陳江林想清楚條件后，當著四個人的面，把這事提了出來。

    “你說啥，江林，你要把你媽汽水廠的工作讓你兩個舅舅頂過去？”

    王秀英瞪大了眼，以為外孫在開玩笑。

    想當初，女兒剛嫁給女婿那會兒，因為是農(nóng)村戶口，沒有城里的糧食供應，一直吃著女婿的那份，后來還是親家母提前退休，把工作給了女兒，才讓女兒慢慢轉(zhuǎn)成城市戶口。

    當時她還打算給女兒買個城鎮(zhèn)戶口，結(jié)果人一開口就要六百。

    他們家哪出得起那么多錢，就是放到現(xiàn)在，六百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

    相比趙建國和趙建民倆人激動的心情，王秀英就要冷靜許多。

    “江林，你把工作給兩個舅舅，那你怎么辦？”

    王秀英思前想后，又道：“還有，你爸媽的正式名額不是讓你表叔那邊拿去了嗎？怎么又還回來了？”

    當初也正因為陳光云和孫二妮把陳江林父母的正式工名額弄走，才導致蘇小芳走的時候說的那些難聽的話。

    原本蘇小芳指望這兩個正式工名額，給一個給自己家，不管夫妻倆哪個進城，總比都窩在鄉(xiāng)下要強。

    結(jié)果一個她都撈不到手里，不生氣才怪。

    陳江林沒說自己在擺攤，只是說：“外婆，我現(xiàn)在有工作，用不著這個名額?！?/br>
    “媽，江林也是一片好意，您就別想太多了。”趙建民有些急迫，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飛進城。

    趙建國雖然沒開口，但神情也有些向往。

    王秀英看向趙和平，“他爸，你說呢。”

    兒子有兩個，都是親生的，工作名額卻只有一個，給誰都不好。

    “我是這樣想的，不管是哪個舅舅進城，都得為老趙家下一代著想，誰能進城念書，得按成績來，成績好的去城里上學，說不準將來就能出個大學生，要是成績差還非要送去，到時候基礎跟不上，倒白白浪費這個機會?！?/br>
    陳江林適時提出自己的意見。

    趙和平點點頭，“是這個理，不過這事得讓我仔細想想，吃過飯再說吧?！?/br>
    第20章

    準備開飯的時候，趙小娟帶著在外頭瘋玩的幾個兄弟回到家里。

    幾人都玩的一身臟，褲腿上黑漆漆的，到處都是泥巴印子。

    王秀英看得直頭疼，“你們是討飯去了呀?！?/br>
    幾個孩子笑嘻嘻的，其中趙小?？匆娞梦堇镒年惤郑劬Φ菚r一亮，熱情的喊人。

    “大表哥，你來啦。”

    剩下幾個孩子見趙小海先開口喊人，不約而同的在心里罵他滑頭，說好的一起叫人，居然搶先！

    幾人也不甘落后，紛紛喊起陳江林來。

    于是，堂屋里開始此起彼伏的響起‘大表哥’三個字。

    王秀英看得直好笑，“你們呀，是饞你大表哥的東西了吧?！?/br>
    趙小?？戳搜勰棠?，又看回陳江林，琢磨這回大表哥又帶了什么好吃的東西來。

    上回那個餅干，他都沒嘗著味兒，就被奶奶給收起來了。

    本來說好了，晚上給他們分分，結(jié)果就一人分了一塊，剩下全都藏在箱子里。

    誒，要是留壞了怎么辦，那得多浪費啊。

    趙和平看見幾個孫子都一臉饞樣，搖搖頭說：“你們幾個別光惦記著吃，多把心思放到課本上，等你們將來都考上大學，就能去大城市讀書，等大學畢業(yè)有份城里工作，什么好吃的買不到？”

    一提到念書，幾個孩子面面相覷，紛紛低下頭去。

    不是他們不想認真上課，而是有些課認真了也聽不懂，跟天書似的，聽得人昏昏欲睡。

    趙和平看在眼里，少不得在心里嘆氣。

    大外孫說的沒錯，到時候不管汽水廠的正式工名額給到哪個兒子，送哪個孫子去城里上學，還真不能隨隨便便讓他們選。

    人都有個親疏遠近，讓他們自己選肯定會選自己的兒子。

    可要是把成績本身就不行，上課還不認真的孫子送進城里，未必能學的更好。

    倒不如一開始就送成績最好的，好好培養(yǎng)這一個。

    等將來出息了，還能不幫襯家里的其他弟兄？

    趙和平在幾個孫子輩里掃了一圈，要說學習最好，還要數(shù)大兒子家的二閨女。

    可惜大兒子夫妻更看重兩個兒子，自己跟妻子都不是那種老舊思想的人，也不知道大兒子、大兒媳反而比他們還封建了。

    要是硬在幾個孫子里頭拔一個高個，也就小兒子家里的小龍還過得去了。

    趙和平覺得這事還得仔細琢磨琢磨，本來能進城當上正式工，對家里來說是件好事，要是因為這個反倒弄得家里不安寧，反倒不好。

    王秀英見丈夫不說話，就知道他又在琢磨事情。

    “你們趕去去后面洗洗，在問問你們媽飯做好沒有?！?/br>
    把幾個孫子打發(fā)出去，堂屋里就又安靜下來。

    趙建國和趙建民兄弟倆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見狀，提出去后面廚房看看飯做好沒有，順便幫忙端菜。

    王秀英哪能不知道兄弟倆的想法，肯定是想找各自媳婦商量去了。

    等孩子們洗干凈出來，后面也響起蘇小芳和孫玉喊孩子們端碗筷的聲音。

    趙建國、趙建民也幫著端菜上桌，蘇小芳和孫玉緊跟其后，妯娌倆臉上都是一樣的笑容。

    陳江林感覺兩個舅媽看他的目光比往日熱情了十倍不止，仿佛是在看金元寶一樣。

    一家人坐下，趙和平開始發(fā)話，“吃飯吧?！?/br>
    蘇小芳頭一回招呼起陳江林，說：“江林啊，都是自家人，菜吃粗點，可別跟咱們客氣?！?/br>
    孫玉也不甘其后，跟著道：“嘗嘗這個辣椒rou片，這個新鮮rou還是你帶來的，我剛還跟你小舅說，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多禮了，每回來家里還非得帶東西，多破費啊，以后休息沒事就上家里來吃飯，帶上江橋他們，咱們家就是再窮，管幾個外甥吃飯還是管得起的?！?/br>
    “等會吃過飯，大舅媽去自留地摘點菜，過會兒江林回去的時候帶上，家里別的沒有，自己種的菜還是管夠的。”

    “你喜歡吃什么菜，小舅媽等會去幫你多摘點，江橋他們喜歡吃什么，家里要是有的都多帶點回去。”

    妯娌倆互不相讓，隱隱有較勁的意思。

    趙和平和王秀英夫妻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只是當著大外孫和孫子孫女們的面，才忍住沒告誡兩個兒媳婦。

    蘇小芳和孫玉不是沒看出公公婆婆難看的臉色，只是城里正式工崗位太過誘人。

    要是能把這好事劃拉到自家碗里，將來自己男人進了城，往后自己也能經(jīng)常進城不說，孩子們也能去城里學校念書。

    城里的學校比鎮(zhèn)上學校肯定是要強不少，指不定他們家還能培養(yǎng)出個大學生呢。

    不說這些遠的，就說最實際的，汽水廠的正式工一個月工資可不少，那可是實打?qū)嵉暮锰帯?/br>
    孩子們不知道大人們的心思，只知道今天飯菜好，紛紛埋頭干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