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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你的顏色在線閱讀 - 番外三 宋亦恩的溫度

番外三 宋亦恩的溫度

    (一)訣別

    第一次見宋亦恩,他像英雄從天而降。像小小的琉璃,把智清圣清冷的窗戶繽紛出多彩的奇跡。

    回想起來,智清圣甚至感謝那天欺負他的小孩,不然宋亦恩不會向他走來,走進接下來他的生命,又一步一步走進心底。

    認識宋亦恩之前,智清圣的字典里少了期盼和努力。從小到大,一切註意和關(guān)心來得那么容易。遇見宋亦恩之前,他只習慣被靠近,不曉得怎么出發(fā)去爭取。是和宋亦恩在一起的時間,讓他第一次有了賭博的借口,和撒謊的勇氣。

    他記得小學認識不久的時候,宋亦恩說自己好看,如果是女孩子的話,想把他娶回家。他后來一天都沒跟宋亦恩說話。宋亦恩以為他生氣了,其實只是臉太紅,而且激動得說不出話而已。

    更具體地講:一邊有一點點小高興,一邊長這么大第一次對自己的性別,有了那么一點點小遺憾。

    初中以后,不知道為什么,宋亦恩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他對誰也都那么溫柔。每天在學校都有女生找宋亦恩搭話,每次智清圣都笨拙地像劫匪一樣拐走他,除了這樣,也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心意。

    然后慢慢地,他開始不得不正視自己的感情:宋亦恩對他而言,早就不僅僅是朋友。

    于是有了那個初中的晚上。

    meimei拉著ja出去后,他低頭細細看著膝上的人:纖長白皙的手正抓著自己的衣角,晶瑩如玉的小臉若有似無地在褲子上蹭著,空氣安靜得似乎能聽見他軟綿綿的呼吸,偶爾睫毛的撲閃震動都讓他心曠神怡。

    他情不自禁離得更近了一點,更近了一點,又更近了一點。

    毫無預告地,著了魔似的。

    俯下身。

    隔著被單。

    吻上宋亦恩。

    可是——

    「以后別開這種玩笑,惡心死了?!?/br>
    他心一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他一直沒有正視自己感情最大的原因。他怕失去宋亦恩。

    他知道宋亦恩對他比對別人好,但不確定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種好。他也知道自己對宋亦恩是特別,但也不確定是不是他心里期待的那種特別。

    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他想,只要能呆在宋亦恩身邊,只要宋亦恩還讓他呆在身邊,怎么樣他都愿意。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宋亦恩的感情越來越難控製,第一次春夢里宋亦恩的樣子,幾乎讓他神魂顛倒了。再這么下去,他不知道單獨和宋亦惡在一起的時候,他又會不小心做出什么。那幾年,他再也沒有讓宋亦恩來他家。

    為了忘記宋亦恩,他試著交了女朋友。標準很簡單:長得像宋亦恩。只是每個都不持久,因為不管多像,她們終究,都不是宋亦恩。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可笑,這才承認自己的旁邊非宋亦恩不可。于是,他更加努力地趕走宋亦恩身邊的各種絡繹不絕的桃花,不讓任何人有機可趁。

    終于等到高中畢業(yè)。他打算,今夜向宋亦恩表白心跡。

    善良的宋亦恩的話,就算不喜歡自己,軟磨硬泡,說不定還能霸王硬上弓。兩情相悅這么奢侈的愿望他不敢許,只暗暗寄希望于宋亦恩一時心軟,讓他或許有計可施。

    這么想著,他實在沒法靜下心來泡溫泉。按捺不住盡快回房見宋亦恩的他,草草了事后,回到了兩人的房間。

    哪里想到?他輕輕推開浴室的門,門里傳來一個聲音。

    「智清圣……啊……呃——」

    腦子瞬間空白,全身的血液瘋了似的一齊涌上頭顱!下半身的躁動明明像野火一樣燒得他口干舌燥,眼中卻突然泛起潮濕,難受得他看不清眼前。

    杵了一會兒,他的嘴角上揚起難以察覺的弧度,隨后輕輕關(guān)上浴室的門。

    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晚上,那晚宋亦恩的眼神有多讓他瘋狂。

    那晚他們第一次觸碰,像磁石吸出所有他埋藏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又一針一線縫進未來的向往。懷里的宋亦恩像溫暖的太陽,又像溫柔的月亮,身上雪白柔煦的光燙平他褶皺滿滿的心臟。

    身體的溫柔撒不了謊。和他交纏的每一分一秒,都在心上一豎一橫。

    和他的肌膚之親,是這輩子最大的青春。

    智清圣偷偷擦干眼淚,死死吻住身下緊閉的雙唇,像圓此生最大的夢。身下偶爾傳來輕輕的、欲拒還迎的抵抗,他低頭望了望身下雪白的膚澤,便知此生,已然欲罷難收。

    后來和宋亦恩在一起的四年時光,智清圣全部記得:記得每一次抱他的沖動,每一次和他牽手的脈搏洶涌,每一次回家有他的安穩(wěn),每一次出門他在左右的清晨,每一次難受有他陪伴的午后,每一次歡喜有他開心的歡騰。

    宋亦恩像太陽照亮他的清晨,像月亮熨平所有噩夢。

    智清圣不怕別人諷刺沖動和年少,但他心疼因此而起的任何宋亦恩的受傷和難堪。所以宋亦恩說不愿公開,他只乖乖照辦。

    直到臨近大四畢業(yè)的那一天,他決定和宋亦恩求婚:征得他的同意,希望從此可以堂堂正正。

    可是——

    世界一聲巨響,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放肆逆流,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失去所有意識的前一秒,他夢見在醫(yī)院門口前放聲哭泣的宋亦恩。想伸手去摸他的頭,卻怎么也夠不著。他嘶喊著宋亦恩的名字,宋亦恩卻離他越來越遠。

    醒來后。他睜開眼睛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要趕緊抓住宋亦恩的手,告訴他自己一點都不痛。

    可是——

    「分手吧。」

    那是宋亦恩給他最后的訣別,殘忍地鑲嵌在他偷偷買來的鉆戒。

    從此以后海角天涯,他以為他們再也不會相見。

    從此以后他發(fā)誓:再也不信世間長久,再不呵護誰,細水長流。

    (二)再會

    二十四天前。晚上八點。圣所羅門酒店旋轉(zhuǎn)門外。

    心跳吵得智清圣聽不見任何聲音。穿過所有人群,他只看到一個身影。

    五年了,時光走得那么急,分手的話怎么還揮之不去。

    他反復跟自己說,反復又跟自己說:他早就放下了宋亦恩。智清圣早就放下了宋亦恩。

    可是他無法解釋,現(xiàn)在為什么又這么想抱緊宋亦恩。想到想要立刻把他抓進懷里,告訴他有多多多多多多想他,告訴他可以全部原諒他。

    五年了。為什么再見到,還是會被他吸引。為什么宋亦恩可以看起來那么釋然,他卻那么慌張。

    宋亦恩啊宋亦恩,你到底要把人推到多慘的深淵才如意稱心?

    他只是直直望過來,不說一句話,好像智清圣的出現(xiàn)是莫大的難堪。

    智清圣在心里默默祈禱:祈禱在自己說出傷害自己和他的話之前,宋亦恩能先說話。他不解,被扔掉的是自己,為什么宋亦恩要露出那么受傷的表情。

    他藏著眼睛,註意不泄漏自己的表情,註意不一不小心伸手去抱宋亦恩,感覺越來越難控製自己。

    他氣宋亦恩為什么不戳破自己的謊言,也氣自己為什么只能用這么笨拙的方式引起註意。

    他心里不知道多想告訴宋亦恩:對不起,沒能在你離開的時候抓住你。對不起,五年來,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宋亦恩不會知道,他突然抓起智清圣的手的時候,智清圣有多想哭。天知道他多懷念宋亦恩的溫度。多想回頭緊緊抱住他。多想大聲告訴他心底的話,告訴他當年他走了自己多難受。

    他費力抓緊自己在口袋的另一只手,生怕被發(fā)現(xiàn)自己在顫抖。

    他看到對面宋亦恩的手在顫抖,還有他牙齒給橘釉紅的唇刻下斑駁。他忍不了看宋亦恩難受,他難受自己比他更難受。于是他狠狠甩開面前的手:

    只要我消失,你就不要難受了。好不好。

    深夜九點,十點,十一點,十二點。

    夏日夜晚,空氣悶熱得讓人沮喪,智清圣獨自在酒店入口的花園,不知道徘徊了多少個來回。

    腦里強迫性地重復剛剛宋亦恩的詞句,想他是不是在等,自己是不是該出現(xiàn),見到后要露出怎樣的表情。

    宋亦恩要跟他說什么?說完后,是不是又要離他而去?

    天知道沒有宋亦恩的日子他是怎么熬過來的。為了不讓自己轟塌,死命逼迫自己充實自律,讓自己變得更強,強到能接受世界上沒有智清圣離不開宋亦恩的夸張。

    月光下,智清圣長長地,痛痛地,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邁向約定的場所。

    二十三層露天酒吧。

    nongnong的玫瑰茶調(diào)酒香在空氣中縈繞,嫣紅柳綠的周遭,熙熙攘攘的人襖,他卻總能一眼把宋亦恩找到。

    他等了,想了,恨了五年的男人,此刻像一個卸掉王冠的小孩,懵懵懂懂舉著酒杯,一個人乖乖地沉醉。余光一觸碰那熟悉的眉梢黑發(fā),眼尾笑渦,紅唇凝脂,耳尖絨毛,心臟便不受控製地哐當哐當,哐當哐當。

    這該死的心臟,智清圣想。

    「啊、啊、智清圣!我就…知…道你會來,嘻嘻嘻嘻嘻……」

    宋亦恩笑起來的那一瞬間,他覺得過去五年和自己發(fā)的誓都見鬼去了。

    宋亦恩笑得和從前一模一樣,溫柔又惆悵,美麗又囂張,半醉半醒,像參不透的謎。智清圣感覺周圍的聲音越來越遠,耳目全部被他占據(jù),自己快要丟掉自已:那好看眼睛像是裝滿哀傷,像惡魔和野獸啃噬他的心臟,罷了浪掀風刮。

    宋亦恩突然站起身來,說:「我要重新和你在一起?!?/br>
    燈光下,他踉蹌著走來,離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能看清那清澈如玉的眉目間帶些溫暖的睫毛。

    一瞬間。世界美得天昏地暗,智清圣感覺自己暈眩到看不清流轉(zhuǎn)的燈光金黃,像被卸掉全身的盔甲,靈魂在他的舌間燦爛,一切都來不及仿徨。

    宋亦恩輕輕的呻吟把他耳邊的空氣填滿。那眉目,肌膚,輕蹙頰邊的月牙,溫柔清淡的體香,像月光把塵隙照亮。智清圣緊緊抱著他,像是覺得可以把他這么摁進自己的將來??善婀值氖?,抱得越緊竟越覺得慌張,像飛蛾畏懼枕邊的太陽。

    他更用力地把宋亦恩占據(jù),試圖以此抹勻此刻要命的孤單。在那緋紅的唇淺淺離開的瞬間,他好像聽到理智崩潰前夕沙沙啞啞的低喃,于是他更加惡狠狠地撲向那柔軟的舌尖,以至于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宋亦恩微微抽搐了一下。他開始凌亂的呼吸,和其他淺淺的一切小動作無一不灼灼刺激智清圣的神經(jīng)。哐當,哐當,又是這該死的心臟,他想。他抓起宋亦恩的手,心被欲望填滿。

    電梯里。

    空氣突然封閉,靜得他能感受到血液停滯的荒謬,和有宋亦恩在身邊的安寧:他正低著眉宇,瀝墨色的碎發(fā)在空氣中隱隱闌珊。有一瞬間,有那么好幾個瞬間,智清圣幾乎就忘乎所以,想放肆嘶吼藏了五年的念想。可下一瞬間,下好幾個瞬間,內(nèi)心又荒唐地彌漫過那些年孤獨的絕望。

    他握緊宋亦恩的手,想起那只胸膛淌血的夜鶯,覺得像極了自己:唱不醒自己,停不下死亡。

    房間里,他終于瘋狂地撲向宋亦恩,唯恐下一刻會是改變心意之際。

    腦海里一片空白,已經(jīng)不愿生出任何猶豫。聽著那好聽的呻吟,享受時隔五年的宋亦恩的饕餮,骨子里的欲望像洪水一瀉千里。

    怎么停得下自己?

    他撫摸著宋亦恩的身體,角角落落都是熟悉的記憶。把他緊緊又小心翼翼捧在懷抱里,渾身上下的香氣都讓他顛倒著迷。

    宋亦恩像他的地心引力。所有或輕或重的呻吟都讓他瘋狂。他根本無法停下自己,硬生生裝出游刃有余,暗地里早就干敗涂地。

    他迫不及待地捅進懷中的身體,想要立刻占有的瘋狂讓他驚慌,卻止不住欲望朝那個方向膨脹。結(jié)合的過程中,他甚至產(chǎn)生了宋亦恩在期待被自己征服的錯覺,那感覺實在太妙曼,仿佛一下子趕走所有的孤獨。

    他輕輕吻了吻宋亦恩,撇過頭不讓他看見自己噙在眼中的的淚。月夜下宋亦恩看起來那么美,美得似乎在告誡他:他們回不去從前了??墒?,重新和他合二為一的現(xiàn)在,所有理智早就被淹沒在心之所向,所有因他而起的悲傷和孤獨冰消瓦解,生出對如此輕而易舉原諒的自己的憤怒。

    可是誰讓宋亦恩總是貿(mào)然在心間起舞?想驅(qū)逐他,根本無路可出。

    第二天。

    智清圣睜開雙眼,懷里的溫暖和窗外鳥兒的歌唱,給他一種久違的安心感。

    這是時隔多久有宋亦恩的早晨?他又輕輕閉眼,感受著夏秋之交午前橘花綻放的慵懶,和擁心愛的人入懷的早安。絲絲清爽的冷風,帶著歡喜穿過房門,他又情不自禁睜眼親吻宋亦恩彎彎可愛的眉梢。

    親好,他又去撥弄那長長的睫毛,鼻心,嘴角,小心翼翼感受著懷里的人慢慢淺淺的呼吸,直到身體提醒他自己也需要空氣。

    不知又過了多久,他又緩緩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宋亦恩已經(jīng)起身了,動作很輕,跟以前一樣。

    「我想你了,智清圣。」

    宋亦恩的一句低喃,讓智清圣忘記了該怎么呼吸。就跟當年第一次睡他的夏天一樣。武裝自己的盔甲還千思萬緒,心墻的倒塌只需他只言片語。

    他偷偷睜開眼,看宋亦恩在他眼前閃閃爍爍,感覺有無數(shù)只痛痛癢癢的小蟲纏在心口。

    這次,宋亦恩還會離開他嗎。

    要是這次宋亦恩再扔掉智清圣,智清圣真的再也爬不起來。

    (三)謊言

    順著在宋亦恩手機安裝的gps,他鬼使神差來到咖啡館。

    不管是五年前還是現(xiàn)在,宋亦恩總是第一個映入眼簾,其他的所有,智清圣都視而不見。宋亦恩穿著純白的襯衫,還是從前一襲白玉的月光,慢慢朝這里靠近。

    智清圣說服自己撇過頭去,用冰冷的表情混淆動蕩的情緒。他不知道多想伸出手去拉住宋亦恩,告訴他有多想他,告訴他讓他們一切重來。

    只要宋亦恩愿意回到他身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計前嫌。

    可是他的表情不聽他的心臟,結(jié)果他冷冷推開宋亦恩。明明是專門來找他,卻又裝作沒有看見他。智清圣在心里暗暗罵了自己千百聲混蛋。

    這不是想要的結(jié)局。怎么辦?他在心里瘋狂祈禱,祈禱宋亦恩能再次抓住他的手。

    宋亦恩走到他面前,說: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說好絕不再原諒,說好絕不再傾心。從前的溫柔多深,現(xiàn)在的怨恨多疼。他又突然記起自己是如何決定不再上當,不再讓誰輕易闖進心上。

    如果可以,早就能推開他,可是智清圣心間的門如何對宋亦恩完全閉緊?他的只言片語,讓一切不堪一擊。星星點點的,心頭傳來什么東西融化的聲音。智清圣根本控製不了心間的空隙越來越大,承載著滿滿的,希望宋亦恩破門而入的期許。

    明明知道重新和他住在一起,是多大的胡鬧。

    和宋亦恩重逢的第二個夜晚。

    和平常一樣的房間,卻止不住小鹿亂撞。想著有宋亦恩在隔壁的溫暖,想著有他的呼吸在同一個屋檐盛放,便覺得渾身的孤單都被撐起雨傘,滑落偎依在離他一米的墻。

    智清圣小聲說了很多很多句:晚安,亦惡啊。

    和宋亦恩一同迎來的第二個早上。

    做了兩份早餐,卻硬生生說不出口。宋亦恩的面色有些蒼白,擔心的問候卻堵在喉嚨。明明近在咫尺,卻拿不出真心。智清圣覺得自己像丟了主人的小狗,胡蹦亂竄在沒有宋亦恩的街頭。

    和宋亦恩一起見到奶奶的瞬間,他突然有種感覺像是回到了從前。他想,時間要是允許他們再重新胡鬧,重來一次的話,他們能不能重歸于好?

    他沒有告訴宋亦恩,分手之后,他幾乎每個星期都有來看奶奶。老人家是他唯一剩下的和宋亦恩的牽連,他從沒拋下過或許一個不小心能重逢的執(zhí)念。

    可是當宋亦恩真正在眼前,一切真心的話跟胃酸倒流一樣,卡在喉間,吐不出喉嚨。

    有宋亦恩在的周末,智清圣早就把所有的約定取消。有宋亦恩在的平日,他每天都早早下班回來,躲在宋亦恩看不到的花園里,或者泳池邊,再或者草叢里。

    心中有多想接下來一分一秒不和他錯過,就有多害怕接下來再被他推開自己該怎么活。沉默,躲開,沉默,再躲開,一邊想要遠遠躲開,身體卻又不自覺靠近,鬼鬼祟祟躲在宋亦恩看不到的地方,遠遠地望著,恨自己的猶豫和軟弱,恨自己不敢上去抓他近在咫尺的手。

    五年分開的時光如白駒過隙,現(xiàn)在他明明就在眼前,卻傻傻不敢抓住摟進懷里!他就這樣在宋亦恩的身后偷偷望著他,偷偷地望著他,又偷偷地望著他:看他一個人拿行李,看他在超市買東西時猶豫,看他偶爾傷感地嘆息,看他有時候踉蹌發(fā)呆沉寂。

    從醫(yī)院回去的那個晚上。

    八點,智清圣站在玄關(guān)門口,杵在門外,怔怔想著門內(nèi)宋亦恩在不在。

    九點,他的思緒還是太亂,亂得不敢走進去。

    十點,他不知道已經(jīng)在門外做了多少個深呼吸,卻還是生不出走進去擁抱宋亦恩的勇氣。

    十一點,他終于推開門,看到餐桌上金燦燦的向日葵,紅酒,泛著蛋奶香的三明治,和熟睡在沙發(fā)上的宋亦恩。看到宋亦恩的那一瞬間,他強忍著沒有哭出來,用力繃著臉,不說話,覺得溫暖又寂寞得不的了。

    他走近沙發(fā),聽著宋亦恩的呼吸,不敢靠得太近。

    好幾次他想叫醒宋亦恩,叫醒他,緊緊抱住他,然后說「我回來了」。只是每當稍稍靠近,都被莫名的恐懼瞬間抽光勇氣,停滯在空中的手指永遠找不到機會落下。

    口袋中滑落出一張從前的舊合影,他忍了又忍的眼淚,開始決堤。

    明明宋亦恩也放不下他,為何當初鐵心離開?既然當初甩得決絕,為何現(xiàn)在又這幅模樣?宋亦恩像不規(guī)則的算法,打亂他井井有條的程序。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時間去忘記,天又知道宋亦恩重新爬進心里如此不費力氣。

    他低下頭,輕輕吻了宋亦恩,一瞬間所有的感情奔涌翻沒,他害怕了。

    接下來的一二三四五六天,他卑鄙地選擇了逃離。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不想錯過宋亦恩又害怕靠近宋亦恩,無法原諒宋亦恩卻早就原諒了宋亦恩。

    他矛盾地摸不清自己的情緒,混亂得掏不出自己的真心。

    直到第七天——

    「為什么才回來?你之前都去哪兒了?」

    連宋亦恩責怪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都可以如此治愈。半晌沉默后,不知道為什么,兩人的情緒都失控了。

    打死智清圣都想不到,他竟然有一天會這么和宋亦恩說話。他在心里叫了無數(shù)次宋亦惡的名字,說了無數(shù)聲對不起。

    只是還愛的話沒有一句說出口,說出口的都成傷害。

    接下來的幾天,他繼續(xù)躲著沒有回別墅。

    明明知道宋亦恩一定在家里等他,明明知道自己內(nèi)心有多想回去。卻還是,卻還是笨拙地說服不了自己。

    后來他做了一個夢,夢到宋亦恩跟他說,還是要離開。說,他無法忽視家人的眼光,無法把智清圣放進自己的將來,說完他淚流滿面,摸過智清圣的臉,然后轉(zhuǎn)身跳進冰冷無際的大海。智清圣聲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拼死去抓他的手,卻怎么都夠不著,眼睜睜地看著他沉寂在海里。

    他哭著醒來,瘋狂地跑回別墅找宋亦恩,看到他靜靜睡在花園的長凳上。

    他舒了一口氣,又馬上害怕極了。因為宋亦恩一動不動,他生怕他沒有呼吸。他甚至嫉恨腳邊的金桂和雛菊,為什么他們的香氣可以肆意躺在宋亦恩懷里。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走上前去,靜靜蹲在宋亦恩身前,確認了好幾次他的呼吸正常后,輕輕喚了名字,吻上他的雙唇。

    柔軟的雙唇散發(fā)著淡淡的晚香,溫柔的睡臉透著幾分淺淺的哀傷。他的面色有些蒼白,智清圣覺得心痛如絞,恨自己為什么做不出溫柔的表情,怒自己為什么講不出關(guān)心的話語。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什么在把他囚禁。

    宋亦恩告訴他:「后天,我剛好也有點事,可能暫時搬出去一段時間?!?/br>
    哐當一聲,智清圣心開始慌亂,只想著:不行,不能讓他走,無論如何,要想辦法留住他。

    他買了兩張機票,他不知道如果告訴了宋亦恩,他會不會愿意跟自己走。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說出口。好幾個靜靜的夜里,他一個人蜷縮在角落,看著黑漆漆的夜幕低垂,想象躲在背后的星星長睡不醒。連明媚的月亮,都覺意難平。

    最后一個晚上,智音琦來了。

    看到宋亦恩站在那里乖乖挨打挨罵的時候,他覺得心都要碎了。他強忍住把智音琦打到爬不出別墅的沖動,走向宋亦恩。他看起來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全身濕透著無助和哀傷,眼淚和血跡斑斕。

    智音琦走后,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笑著說不痛,那含笑的淚光忽閃忽閃,像極了五年前那個謊。

    在心里某個被塵封的角落,智清圣恨透了自己的膽小和卑鄙。分明想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痛,分明想捂住他的傷口不讓他走,想理解他的選擇他的背負,想融化他的無奈他的孤獨,喉嚨里自私的蛆蟲卻每每識破沖動,讓他藏著太多的話永遠徘徊在胸口。

    第二天早上六點鐘,兩個人的思緒都一樣空蕩蕩又亂糟糟,只是天上云朵兀自雪亮,忽成浪,忽成霜。

    宋亦恩依舊一身清澈的白色襯衣,眼中滲著幾縷血絲。

    「我沖一下咖啡,你等等?!?/br>
    智清圣在心里罵自己,為什么又讓宋亦恩做出這樣的表情。

    「那,那你一路小心,我就不進去了?!?/br>
    沒有時間了,現(xiàn)在再不抓住的話。

    「到了,給我打……啊,你沒我電……」

    為什么,為什么又是這個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哭的表情。

    「那……我走了……」

    不要走……宋亦恩……

    可是最后的最后,智清圣還是沒能伸出抓住他的手。

    后來,林智雅的電話來了。從林智雅的口中傳來的宋亦恩的名字在耳邊顫抖,卷起不安的前奏:

    「他今天手術(shù)你知道不知道?好像他出了什么事,突然就沒有聲音了,像是暈過去了。之前見到他的時候就暈過去一次,不會出了什么事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像是被暴雨破防的堤壩,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zhuǎn)。他瘋狂地朝出口一路狂奔,呼吸像要停掉一樣:不在這里,也不在那里,不在那里,又不再那里。

    像被匕首頂?shù)叫乜冢砑毎荚诨袒滩话驳丶饨?,他一邊奔跑,一邊瘋狂想念那熟悉的彎彎眉梢和嘴角微笑?/br>
    看到不省人事的宋亦恩,那一瞬間,那一瞬間,眼淚止都止不住,從眼角劃過下巴,沖走所有結(jié)了痂的埋怨和恨意。

    他怪自己明明有那么多瞬間可以察覺,明明有那么多時間可以重新翻頁,在沙發(fā)上睡著的時候明明就該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在花園見到的時候明明就該察覺他不舒服,可是面對面色蒼白的宋亦恩,他卻一次又一次視而不見,只淹沒在自己無謂的糾結(jié)里。

    宋亦恩,亦恩,亦恩啊。

    快醒過來。

    這次,一定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