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有話對我說，所以我在這里等你?！苯┮戮従忛_口，風(fēng)吹起他鴉羽般的黑發(fā)，紫金玉冠間別著的金簪兩端垂著攢珠飄帶，飄帶很長，直垂到他腰畔，在末梢處懸著流蘇，當(dāng)真是無一處不端莊，無一處不高貴，稱他為上界第一美人，的確是當(dāng)之無愧。

    ——這一秒鐘，陸沉音決定暫時忘記宿修寧的存在。

    “江師兄說得不錯。”陸沉音將手抬起，手心里染了血的藍(lán)寶石銀簪極其抓人眼球。

    “這是江師兄趁我不注意給我戴上的吧?！彼崃送犷^，笑著說，“其實我不太清楚江師兄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們不過幾面之緣而已，若說江師兄是真的喜歡我，實在令我難以信服?！?/br>
    江雪衣沒說話，只是站在那聽著她說。

    他轉(zhuǎn)開視線望向前方緩緩流淌的山泉，好像不管她罵他還是諷刺他都全然接受。

    陸沉音見他不打算開口，便繼續(xù)道：“其實江師兄也不想這樣匆忙與人定下婚約吧？我總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人，都是那種寧缺毋濫，不愿將就的類型?！?/br>
    江雪衣這才開口道：“你高看我了?！?/br>
    若當(dāng)初蔣素瀾沒有拒絕定親，說不定他們?nèi)缃褚呀?jīng)結(jié)為道侶了。

    在當(dāng)初那個時候，他的確是沒有太在意過感情這個東西。

    但后來總是不一樣了的。

    不是蔣素瀾，也不能隨便是別人，今日這場壽宴，一開始便是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話，至少在他看見陸沉音之前是這么覺得的。

    是因為秘境里的那個吻嗎？

    不應(yīng)該的，只是個吻而已，雖然不曾有過，但也不至于就此掛在心上。

    那是因為什么？

    又或者說，其實在那更早之前，在傳送陣那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有什么是不一樣的。

    “江師兄，我不喜歡你的。”陸沉音不想再浪費時間，她很累，傷口很疼，需要回去療傷，她吸了口氣，語速很快道，“你把這東西拿回去吧，我不想責(zé)備你什么，也沒力氣和你吵架，事情既然是你瞞著我做的，便由你去說服赤月道君，讓他忘記我戴過它這件事?！?/br>
    江雪衣看著那支銀簪沒有動作，陸沉音想開口催促，在那之前，他才慢慢道：“當(dāng)時只是想起你丟了珠花時十分緊張，見你出了梵音湖頭上也沒有首飾，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找到珠花，有些不忍你再因此傷心，所以才給你戴了這支銀簪?！?/br>
    陸沉音一怔，倒是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你不喜歡我，那也沒什么。喜歡我的人那么多，偶爾有一個不喜歡我的，倒也十分新鮮?！?/br>
    他這話說得很欠扁，換個人說一定會令人不屑，但這個人若是他，又很有說服力。

    “只是不知陸師妹可否幫我個忙，暫時先不要退還它?！?/br>
    江雪衣忽然這樣說道。

    陸沉音意外地問：“為什么？”

    江雪衣娓娓道來：“誠然陸師妹在感情方面高看了我，但我也的確沒有隨便到只以幾面印象就定下未來一生的道侶。若可以，望陸師妹暫時應(yīng)下這門親事，我會讓師父將合籍大典安排在你結(jié)嬰之后，你我便只擔(dān)著未婚夫妻的名頭，待我或師妹遇上了真正喜歡的人，再由我親自請師父取消婚約，如何？”

    陸沉音聽明白了：“師兄的意思是，讓我?guī)湍銚跻粨?？?/br>
    “是?！苯┮陆忉?，“師父急匆匆要為我定下道侶，也不過是想避開飛仙門的糾纏罷了，陸師妹幫我個忙，也是幫我?guī)煾傅拿?，我保證在陸師妹結(jié)嬰之前，一定會取消這份假親事。”

    其實這個忙也沒什么不可以幫的。

    只是擔(dān)個虛名罷了，讓江雪衣可以避開蔣素瀾，不必急著把自己“嫁”出去。

    她如今才剛結(jié)丹，距離結(jié)嬰還有很長時間，這些時間應(yīng)當(dāng)足夠徹底打消飛仙門的念頭了，說不定蔣素瀾很快就會放棄江雪衣，選別人結(jié)為道侶，到時她和江雪衣也可以提前解除婚約。

    而且……

    陸沉音垂下了眼，有個微小的聲音在心里告訴她，這樣做很好，宿修寧不是要疏遠(yuǎn)她，要把她推給別人嗎？

    那就……如他所愿。

    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放心了吧？

    她再面對他時，也就不用覺得處境尷尬了吧？

    “好?！标懗烈魮P起頭，定定看著江雪衣，“江師兄一定要言而有信，在我結(jié)嬰之前取消婚約?！?/br>
    江雪衣慢慢笑了一下，那一笑如雪霽春來，刺得陸沉音有些睜不開眼。

    “陸師妹不怪我擅作主張給你惹了麻煩，還愿意幫我，這份恩情，我會一直記在心上?！?/br>
    江雪衣聲音空靈又低磁：“今后陸師妹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任憑差遣?！?/br>
    “自然，幫了師兄這么大個忙，若我以后真遇到難處，自然也不會跟江師兄客氣?！标懗烈粜α诵?，“眼下就有一件——還請師兄以后別再記著明心山秘境里的事了，那時師兄應(yīng)該也是被迫來為我解毒的，如今這樣，我也算幫了師兄，咱們自當(dāng)兩清吧？”

    江雪衣沒說好還是不好，只最后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

    看著他的身影融入夜色，陸沉音也轉(zhuǎn)身回了平律閣。

    她的房間就在宿修寧旁邊，進屋之前，她看見了他房間仍然亮著的燈火。

    想了想，陸沉音終是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一夜入定修煉，次日晨起，陸沉音睜開眼仔細(xì)感受了一下，確定她這次是真的把遇仙散的毒性壓制住了，身上的外傷也好得七七八八。

    來流離谷這一趟，她真的是沒白來，不但結(jié)了丹，暫時解決了毒發(fā)的問題，還得了一個十分優(yōu)秀的“未婚夫”，人生還真是充滿戲劇性。

    簡單收拾了東西出門，昨天赤月道君壽宴結(jié)束，今天大家就該各回各家了。

    陸沉音出門的時候，對面沒什么反應(yīng)，她也沒在意，下了樓和其他人等在一起。

    落霞擠到她身邊，拉了拉她的衣袖，和她小聲耳語。

    “陸師叔，我聽說，聽說……”落霞有些欲言又止。

    陸沉音看了看其他同門望著她那炯炯有神的視線，點點頭道：“你聽說了什么？但說無妨。”

    落霞抿了抿唇，半晌才慢吞吞道：“今晨赤月道君興沖沖給各宗門發(fā)了傳音，說為了恭祝他最愛的弟子定下婚約，特多贈每人一份梵音砂?！?/br>
    陸沉音想過她和江雪衣定下婚約的事會被其他人知道，但沒想到會是如此廣而告之的方式，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

    落霞看她表情，有些傷感道：“按理說，陸師叔可以和江師叔結(jié)為道侶，實在是和和美美的事，但我總覺得……”她抿了抿唇，“我總覺得你不喜歡江師叔，這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內(nèi)情？師叔你反對過嗎？”

    怎么沒反對過呢？

    可宿修寧最后的那些話，那個態(tài)度，以及江雪衣的那些話，讓她最終放棄了反對。

    陸沉音不想隱瞞落霞婚約是假的這件事，但暫時沒想好怎么和她說，場合也不方便，遂直接閉嘴，決定等回去之后再說。

    落霞見她郁郁不語，拉著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她這般待她，讓陸沉音心底的不安削減了不少。她原本還很擔(dān)心落霞會因為這件事與她產(chǎn)生隔閡，已經(jīng)做好了好好安慰道歉的準(zhǔn)備，畢竟她那么坦然地喜歡著江雪衣。

    不遠(yuǎn)處響起極輕微的腳步聲，陸沉音抬頭望去，看見了慢步下樓的宿修寧。

    他應(yīng)當(dāng)是刻意發(fā)出腳步聲，讓眾人知道他來了。

    陸沉音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視線，和其他人一起恭敬地朝他行了禮。

    赤月道君一早就發(fā)了傳音，陸沉音當(dāng)時入定過于專注沒聽到，但宿修寧和其他人是聽到了的。

    他看著朝他躬身行禮的一群青玄宗弟子，陸沉音站在不前不后的地方，微微低著頭，一副恪守禮節(jié)的模樣。

    她簡單綰了個發(fā)髻，束發(fā)的孔雀藍(lán)寶石銀羽發(fā)簪十分襯她。

    宿修寧靜靜看了一會，偏開頭低聲道：“出發(fā)?！?/br>
    眾人應(yīng)了是，安靜并有秩序地跟在他身后離開。

    走過陸沉音身邊的時候，宿修寧腳步頓了頓，又很快繼續(xù)向前。

    陸沉音面不改色，和其他人一起跟上，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啟程返回青玄宗。

    上馬車的時候，陸沉音還是如來時一樣坐在最里面，宿修寧也還是坐在她旁邊。

    她坐姿端正，朝露劍橫在她雙膝之上，自坐下之后，她便開始閉目養(yǎng)神。

    這樣的她，看起來竟讓人覺得有些陌生。

    忽然，陸沉音睜開眼，角度準(zhǔn)確地望向宿修寧，平靜道：“師父一直看著我做什么？”

    宿修寧聽她這么問，才意識到自己竟一直盯著她，他怔了怔，沒有立刻說話。

    陸沉音倒也不需要他開口，她徑自道：“師父在看這個？”

    她輕撫了一下發(fā)間的銀簪，微笑道，“昨晚我聽了師父的話，去和江師兄好好聊了一下。我本意是想說服江師兄去說服赤月道君不要定下我們的婚約，但是……”她壓低聲音，“但最后是他說服了我?！?/br>
    她本來是去說服江雪衣，卻最終被江雪衣說服了。

    “我答應(yīng)他了?！标懗烈糇隽藗€總結(jié)。

    雖然早已知道結(jié)果 ，但“我答應(yīng)他了”這五個字還是尖銳極了。

    它們一字字刺入宿修寧心口，每一字深一寸，看不到鮮血，也感覺不到疼痛，甚至都沒滋生什么令他煩擾陌生的情緒，唯獨只有一樣感受。

    它令讓他無法呼吸。

    第39章

    時間不等人。

    馬車?yán)锇舶察o靜, 無人再言語，馬車外飛馬緩緩騰空而起，準(zhǔn)備離開流離谷。

    就在此刻，有人在外攔住了他們。

    “陸師妹可在車上？流離谷柳青瓷，特來送送陸師妹?！?/br>
    柳青瓷？陸沉音不認(rèn)識, 聽聲音是位師姐, 她看了一眼宿修寧, 沒有立刻回應(yīng)。他安排這么早離開, 為的就是避開繁雜喧鬧的人群，如今被流離谷的人攔下，應(yīng)該不會高興。

    宿修寧注意到她的視線，視線低垂, 慢慢道：“去看看吧?！?/br>
    點名要送陸沉音, 顯然是抱有目的, 陸沉音也明白這個道理, 既然師父允許了，她便去會會對方, 看看這位師姐到底想干什么。

    她起身離開, 動作流暢自然, 不見半分尷尬，與他相處起來，似乎還是過去的方式。

    但宿修寧很清楚, 不可能一樣的。

    他結(jié)印的雙手緩緩交握, 力道大了些, 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跳下馬車，陸沉音就看見了來送她的人，這位柳青瓷柳師姐也是金丹初期的修為，人長得馬馬虎虎，笑起來有一對酒窩，一襲靛藍(lán)色裙衫，手里握著碧玉青簫，見她下車，就往前走了幾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再次開口。

    “江師兄被人絆住了腳，我便來替他送送陸師妹?！绷啻扇缡堑馈?/br>
    陸沉音微微挑眉，笑了笑說：“這么說來，柳師姐和雪衣關(guān)系一定很好，都能替他來送我這個未婚妻了?！?/br>
    柳青瓷來者不善，并且段數(shù)頗高，至少比蔣素瀾高幾個段位。

    她明面上一派欣和熱絡(luò)，可見面的第一句話便隱藏鋒銳，陸沉音本可以不理會的，不過想起自己答應(yīng)江雪衣的事，既然同意了做他的擋箭牌，那自然是谷內(nèi)谷外的人都要擋的，他若是愿意和柳青瓷結(jié)為道侶，赤月道君也不用將千歲壽宴辦得如此之大，還犧牲了不少梵音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