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九點多。我在暮雨懷里睡得太過舒服，口水都流出來了。

    今天行程還挺緊的。我們先去醫(yī)院換了藥，然后給暮雨輸液，其間總行的叔叔打電話來囑咐我公示這段時間安分點兒，辦業(yè)務(wù)什么的都加點仔細(xì)，別出什么大的紕漏。因為我覺得這點小傷沒有必要跟他說，所以他還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帶傷休假期間。暮雨出了這樣的情況，對競聘那點破爛事兒我連半分高興的心思都沒有了。

    下午簡單收拾了東西，給娘親去了電話說要回家，娘親頗有點喜出望外。

    只不過娘親這點兒‘喜’，在見到我跟暮雨倆傷號的第一眼就被‘驚’所替代了。娘親心臟不好我不敢讓她著急，很快說明了情況，主要明確兩點，第一，我沒事兒，第二，我之所以沒事兒，是因為暮雨。效果也正如我預(yù)料的那樣，倆老人一面慶幸著兒子有驚無險，一面對暮雨感激得無以復(fù)加。

    然后我倆就被養(yǎng)起來了，啥都不讓干。

    我娘親就跟對三歲小孩子似的，從早晨起床開始，被子都不許我倆疊，洗臉時，她給調(diào)好水溫，濕毛巾擰好了讓我倆擦臉。洗手更是娘親親自給洗，沒受傷的那只手得打兩遍香皂，受傷的那只也得用濕毛巾小心的擦干凈，弄完了還得涂護(hù)手霜。吃飯時，所有的菜都做成適合下勺子的樣子，老爹買回來得rou不是剁成餡兒就是切成丁，精排上的脆骨都切得方方正正。飯后必須喝一杯娘親給沏的什么東西，她說對傷口愈合有好處。那倆人吃完飯就開始研究下一頓吃什么，我和暮雨被安排去看電視，茶幾上水果是洗好切好整齊地碼在盤子里的。出門買菜前，娘親還在囑咐我，“你倆什么都別動，要干嘛都等我們回來，有事兒打你爸手機，還有安然，你看著暮雨點兒知道嗎？”

    我連連點頭，知道知道。

    我就是爹媽拉扯大的，他倆這性格和作風(fēng)我是清清楚楚的?？墒悄河觑@然有點懵，想起我娘親給暮雨洗手時他那個不知所措的表情我就想笑。

    這么樣的照顧，暮雨一時接受困難也是正常的。

    “習(xí)慣就好了，咱爹媽就這樣兒?！蔽夷脡K蘋果給暮雨，“你別有啥不好意思的，這是咱家?！?/br>
    暮雨捏捏我的臉，沒說話。

    “你看我這么懶，純粹就是他們倆慣的?！蔽彝嵬嵝毙钡乜吭谀河昙绨蛏?，“不過，暮雨，你就由著他們折騰吧，再怎么樣……我都想讓他們對你好點兒……”

    暮雨在我頭發(fā)上親了一下兒，他說，安然，你不欠我的。

    我撇撇嘴，你說不欠就不欠??？

    暮雨胃口這些天都不太好，吃不下什么東西，可能跟他現(xiàn)在用的那些藥片有關(guān)系。晚飯前，老爹給我倆一人一碗冰糖山楂，說是開胃的。結(jié)果晚飯的時候，我跟暮雨一人吃了一籠屜的牛rou蒸餃，外帶著喝了半鍋冬瓜湯。

    對于洗澡這個問題，娘親總算是沒有堅持讓我老爹出馬。畢竟都這么大人了，我是他們兒子我都不好意思，更何況暮雨。

    經(jīng)過這些天，其實我的手腕已經(jīng)能動了，有點兒疼但是問題不大，暮雨的傷也在恢復(fù)，起碼已經(jīng)不會疼得他寢食不安。

    洗完澡出來，娘親拿給我倆一人一只超大棉手套。因為怕晚上睡著了壓著傷口，我倆睡覺都是把傷手放在被子外面，娘親說，給手戴上棉套子就不會冷了。

    受傷的經(jīng)過，后來我背著暮雨跟爹娘細(xì)致的說過一遍。結(jié)果第二天娘親給暮雨擦手時，擦著擦著就哭起來。暮雨嚇了一跳，不知道怎么辦只好手忙腳亂地安慰，我聞聲趕緊把娘親拉進(jìn)書房詢問，“怎么啦，您哭什么呀？”

    娘親瞪著我，“哭什么？我看著暮雨那手我心里難受，那么好的孩子……這以后怎么辦啊，找對象都是問題?！?/br>
    “沒問題，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對象么，還不好說……”我半點不心虛地做出保證。

    “你這沒傷怎么著我都嚇蒙了，像暮雨那樣的……人父母不得心疼死啊？”娘親抹了把眼淚，“你以后得對得起人家知道嗎？”

    “放心啊您放心，他是為了我傷的，我照顧他一輩子也應(yīng)該?！蔽冶緛砭褪且惠呑拥?，有沒有這事兒，都得一輩子的。所以，這話說得尤為誠懇。

    娘親擦干眼淚，出去跟暮雨解釋，阿姨沒別的意思，阿姨就是覺得心疼……

    暮雨也終于明白過來，眼神變得很溫暖，他任由娘親拉著他的手，沉默著點頭。

    此后我就發(fā)現(xiàn)，暮雨成了我爹娘的親兒子，我被邊緣化了。做飯先緊著他愛吃的，電視先緊著他愛看的，水果削好了先給他，那天非說暮雨的毛衣太薄了過不了冬，娘親拾起多年未動的手藝，開始給暮雨織毛衣，暮雨攔著說不用麻煩了，我也勸她，外面什么樣兒的毛衣都有的賣，娘親說那能一樣嗎？娘親買的是最好的淺藍(lán)色毛線，拿著軟尺把暮雨量了幾遍，織得頗為認(rèn)真。

    有次我實在忍不住了問她，“您給暮雨織毛衣，那我呢？”

    娘親都不瞧我，“你又不缺毛衣穿……”

    “那能一樣嗎？”我裝成極度委屈的摸樣。

    后來娘親妥協(xié)了，“要是暮雨這毛衣織完了還剩下毛線，我就給你織副手套?！?/br>
    我翻著白眼走開，“您就偏心吧……”

    娘親理直氣壯地說，“再偏點兒也不為過?！?/br>
    暮雨沒事兒老愛在書房里呆著，我溜達(dá)進(jìn)去時，他正拿著本書翻。我關(guān)緊了門，自然地從背后摟住他，他偏偏頭在我臉頰上磨蹭兩下，算是打招呼。桌子上那個精致的杯子是老爹特別給暮雨買的，我提過暮雨不喜歡用別人杯子喝水的事，于是老爹干脆給他準(zhǔn)備了個專用的。廣告里老是報這個杯子如何如何神奇，我爹其實就看上它保溫效果好這點了。因為暮雨吃的藥有些刺激胃，老爹不知從哪找來的偏方說什么普洱加糖能養(yǎng)胃護(hù)胃，所以，這兩天我吻暮雨時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茶香。

    我打開蓋子喝了一小口，有些苦有些甜，說不上好喝還是難喝的味道。

    “這個……對你的胃，真的管用嗎？”我總覺得那方子不大靠譜兒。

    “恩，不知道。”暮雨拿過杯子喝了一口，“叔叔說，就算沒用，反正也沒壞處?！?/br>
    “我爹媽已經(jīng)忘了誰是他們親兒子了?！蔽壹傩市实乇г埂Ｄ河暌馕渡铋L地看了我半天，說道：“叔叔阿姨還不是受你影響，這個結(jié)果根本就是你故意誤導(dǎo)?！?/br>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我腆著臉笑，“這不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嗎！”我想讓你知道正常的爹娘疼兒子是啥樣的！

    暮雨忽然攬過我的腰，把頭扎在我懷里，悶悶地說：“其實，我有你就夠了，不要這么多?！?/br>
    “那感覺怎么樣？” 我問。

    “……好得有點不真實?！?/br>
    我一下一下揉著他的頭發(fā)，我能給的終究太少，他本就值得這個世界溫暖相待。

    一周過得飛快，暮雨已經(jīng)不再吃止疼藥，我的話，端個水杯，夾個菜都能活動自如。暮雨跟爹媽處得比我還親，爹媽也愿意我們在家多養(yǎng)些日子，所以兩天前我又打電話續(xù)了一周的假。我說我還沒好利索，別人自然也不能逼我去上班兒。

    今天天氣陰冷，結(jié)果傍晚的時候，居然下起雨來。老爹說這都啥時候了還下雨呢，氣候真是不正常。娘親說下雨好，下雨吃餃子。這個是我們家不成文的規(guī)矩，從我記事兒起就一直延續(xù)至今。我爹說在這個規(guī)矩之前，還有個規(guī)矩，那就是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不信，我長這么大他們就沒真的動氣打過我。

    娘親既然發(fā)話包餃子，我爹趕緊著準(zhǔn)備，極度殷勤。其實這兩天娘親對我爹有點不樂意了，因為老爹原來的單位建了個職工活動中心什么的，退休的老員工都愛去那里玩玩兒，我爹大小還混了個負(fù)責(zé)人，聽說還有專門兒的辦公室，這兩天活動中心好像組織活動了，我爹得跟著寫個字幅，發(fā)個水果什么的，沒能及時回家來。要不是活動結(jié)束老爹將單位給的多功能電飯煲呈給娘親抵過，她的臉色恐怕更得難看。

    包餃子我也能幫幫忙，只是爹娘舍不得用我，說反正不著急吃，就把我趕回屋里問暮雨是想吃韭菜的芹菜的還是白菜的。

    暮雨沒注意到我輕手輕腳地靠近，仍是坐在窗戶邊捧著自己的右手發(fā)呆。窗戶開了條小縫，有絲絲的涼氣伴著雨霧的清苦氣息滲進(jìn)屋子里，暮雨安靜得跟桌椅、簾幕、灰色的窗外天空渾然一體，像是融進(jìn)了一頁素描里。

    直到我走得很近了他才抬起眼睛，淡定地淺笑，說，“好久沒下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