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打細算_分節(jié)閱讀_164
我想我已經(jīng)明白他的意思。 “負責單位文件歸檔的那個人失蹤,而我自己手里那份被不知道什么原因的機器起火給燒了……還是太大意,應該再多留幾份?!?/br> “靠,”我一拳打在曹姐辦公桌上,“……知道是誰干的嗎?誰這么恨你啊?” “算知道吧……當時幾乎所有的項目組都想?yún)⒓舆@個項目的投標,最后我們組攬下來確實是得罪了很多人……我是打算做完這個項目就走的,所以當時做事也太絕了些,如果工程下來能分點兒給別人,可能就沒這么多麻煩了……知道是誰也沒用,沒證據(jù)……”暮雨的語氣依舊平靜,從相識開始,就少見他有焦躁的情緒,跟我更是從來都沒有著急過,向來炸毛耍橫上躥下跳都只是我一個人的活兒。只是今天他的平靜有些不一樣,清涼的音調滑過耳膜,像是暴雨前一縷潮濕的風。 有種冰冷的感覺從心底滲出來,是的,恐懼。我努力把事情考慮得簡單一點兒,我知道這種利益之爭,我們單位也有,為了拉存款也鬧得很生分,可沒這么下狠手的,“那人要怎么著?。坎痪褪且X嗎?商量一下讓他把那什么文件還給你,他要多少都給他?!?/br> 暮雨想了一下。我明確地感覺到他在想,就是在實話、假話或者是大而化之的各種選擇間的權衡,很快,很細微,最后他說:“不是錢的問題?!闭Z氣不像有假。 “……那是什么?”只要有商量就成! “給不起的東西 ……”極肯定地,貌似跟對方談條件這條路就不在他考慮范圍內(nèi)。 “靠,就沒人管嗎?難道盛安高層就看著你們這么自相殘殺?他們是死的?”我邊轉著圈邊罵,辦公室里的桌子和沙發(fā)被我踢得當當響。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一句話就拍滅了我的那點希望,“高層殘殺得更厲害……聽說前老總在的時候還壓得住,現(xiàn)在……沒人能管了?!?/br> “……暮雨,你……你什么意思?。俊彼恼Z調讓我從心里往外發(fā)涼,恐懼盤踞在胸口,聲音因為緊張而變調,“你這次打電話就是想告訴我這事兒沒辦法了是嗎?” “不是,”他否定掉,繼而以從未有過的不靠譜兒思維說,“我主要是告訴你,記得按時吃藥。順便告訴你,我可能又要走一段時間,大概幾年,或者更長……趕得時機太不巧了,上面抓得很嚴,我問了下律師,文件找不回來這就是個重大工程事故,這兩年考得資質要吊銷,以后也不能再做這行,因為我是主要負責人,工程很大涉案金額太多,加上其他一些罪名,刑事責任肯定是有的,多少年不好說……我就是覺得對不起你,本想帶你走,卻還是沒有辦到?!?/br> 我不得不再次集中全副精力去理解他的意思,當我終于明白那個‘多少年不好說’是怎么回事時,恐懼已然拉網(wǎng)布線控制了身體并一路爬上手指,止不住的顫抖讓電話隨時都可能從掌心跌落。 幾乎是哀求地,我說:“暮雨,你胡說什么呢,什么律師什么多少年?。坑信行踢@么嚴重嗎?我覺得咱們的生活不應該是黑道風云,也不應該是商海諜戰(zhàn)……咱至多就是一稍微曲折點兒的都市言情……你說呢?” 又是一聲很輕的笑,氣流撲在話筒上的震動通過電波傳遞過來,“安然,你知道嗎,其實我特別喜歡聽你說話,喜歡你胡扯,喜歡你講的那些笑話,喜歡你不好意思時強裝兇惡地罵人,喜歡你每個表情每個動作,你都不知道你有多討人喜歡……我舍不得你,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聽著這些甜蜜的情話,我屏住呼吸,扶著沙發(fā)坐下來。喉嚨里升起濃重的血腥味兒,眼睛也酸澀難當。 “韓暮雨,你他媽少給我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你等著我馬上就過去找你,你說的我不信,一個字兒都不信兒,多大點兒事兒,能有這么嚴重……” 暮雨攔下我的話,“安然,我想這是隔離調查之前我能打的最后一個電話,別來找我,來了也見不到的,你……你記得好好吃藥,我會讓楊曉飛替我提醒你,不過,他向來都大大咧咧的……” 我氣得冷笑,“楊曉飛!楊曉飛算干嗎的?他又不是我對象……” 暮雨嘆了口氣,他從來不和我爭執(zhí),只是耐心地跟我商量:“安然,你聽話,你好好的,我就一直愛你……” ……這話曾經(jīng)支撐了我三年。 你還能更不負責任嗎?我想著,就聽他說:“要是年頭不長,你就等我,要是年頭太長,你……” “韓——暮——雨,你別找抽。”我咬牙切齒地打斷他,不負責任沒下限。 只是我想錯了,他慢悠悠地說下去,“……要是年頭太長,你也得等著我……你知道,除了你身邊,我沒地方可去……” 我笑,捂住心口,問他,“寶貝兒,今兒其實是愚人節(jié)吧?” 電話那邊傳來敲門聲,暮雨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安然?!?nbsp;‘然’字尾音稍微拖長,溫溫軟軟的,落進耳朵里,化進骨頭里,萬千情意。他愛這樣叫我,尤其在某些親昵的時刻,我則會收起尖牙利爪,乖順地聽之任之。這聲之后是某種不太明顯地響動,等我分辨出那種響動來自于嘴唇和話筒的碰觸,電話已經(jīng)忙音了……再打過去,便是關機。 我呆呆地看著手機,反復地回撥,直到曹姐一臉擔憂地搖醒我。 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一種粘稠而冰涼的絕望淹沒了我,呼吸難以為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這句自動應答也曾經(jīng)困擾我多年,現(xiàn)在又找不到人了。其實他從來沒有回來過吧,這些日子不過是我魔障了之后的大夢一場,現(xiàn)在夢醒了,我仍然是一個人。 只是,那些還有余溫的安寧和平靜,那些可以過一輩子的恬淡歲月,流光如水,怎么可能是假的……就是忒他娘的短了。 我在曹姐辦公室默默地坐了一個多鐘頭,強迫自己鎮(zhèn)定。是的,瞎急一點兒用都沒有! 我努力想著自己現(xiàn)在能做什么,最后發(fā)現(xiàn),啥都做不了。我跟暮雨就是在兩個世界里,我只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戰(zhàn)火硝煙、艱難掙扎,而我只能在我的世界里看著屋頂發(fā)呆。 總得做點什么,不然得瘋。 我計劃著先是請假,然后去Z市,見不見得著暮雨到了那里再說。他不讓去我就不去啊,我就不是那聽話的孩子。結果,我打定主意從沙發(fā)上起來的時候,天莫名其妙地黑了。 “安然,你現(xiàn)在哪都不能去,老實地在醫(yī)院呆著。”曹姐還得上班就用我電話找來了吳越,讓他看著我。吳越看到我已經(jīng)無可奈何了,他說,安然,你要是想死啊,你就痛快的,別老折騰咱們了行嗎?我說我還不能死,我得去Z市,我得看看韓暮雨到底搞什么鬼。吳越一翻白眼,說,我就知道又是因為弟妹,你要去哪我都不攔著,有本事你先爬起來,以你現(xiàn)在的德性,到不了Z市就斷氣了。 我沒心思跟他扯淡,直接把暮雨給我打電話的內(nèi)容跟他說了一遍,他聽完也傻了,跟我說,“你別急啊,也別激動,這事兒你插不上手。你也知道咱們國家就是這樣兒,一個事情如果能壓下來,那怎么處理都好說,一旦爆出來全國皆知了,那勢必會裝腔作勢地嚴打嚴辦。” 說實話我現(xiàn)在還真不是激動,我就是覺得憋得難受,“嚴打嚴辦跟你弟妹有嘛關系,他是被冤枉的。” “那也得人調查的信??!”吳越嘟囔了一句,看我瞪他,又改口說,“當然弟妹不會犯錯誤,咱們黨應該不會錯怪好人的。你也先別急著過去了,不是說隔離調查什么的嗎,你一沒熟人,二沒關系,去了也白去,估計面都見不上,先等等?!?/br> “等什么啊,等著你弟妹判刑!”我不聽他扯了,直接往病床下跳。 吳越趕緊按住我,“你別折騰了行嗎?你去了他該判也得判……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也別想得這么悲觀,沒準兒有什么轉機呢?弟妹平時人挺好的吧,好人有好報?!眳窃较騺矶疾粫参咳?,這年頭誰還信好人有好報?。?/br> 就我目前的狀態(tài),去Z市當然是不會死在路上。可是我現(xiàn)在肯定是打不過吳越的,而且,我覺得他說的也沒錯,我確實,什么都做不了。 “好了,好了,吳越你松手,我不動了。”不再掙扎,我倚著床頭抱起膝蓋,把臉埋起來。吳越拍著我的后背,嘀嘀咕咕地說話,他說,“咱們隨時聯(lián)系著楊曉飛,那邊有什么消息咱都能知道……其實我想不通,怎么會有人要這么害弟妹呢……不是為了錢那是為什么……不會是得罪黑社會了吧……安然,安然,你別哭???” 我抬起頭,“沒哭?!?/br> 三年前分手的時候,暮雨憔悴得比我更嚴重。我此刻已經(jīng)能夠理解他的心情,恨不得替對方擔下所有苦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做不到……那時他還能選擇離開,成全我作為一個兒子的責任,現(xiàn)在,我對他,卻是全然的無能為力。 太不甘心了。 “吳越,我不信,不信我跟暮雨就這么沒緣分,就這么苦逼……” 第二天,吳越來接我出院,回家路上我習慣性地交替撥打著暮雨和楊曉飛的電話,暮雨的始終是關機,楊曉飛的則一直提示無法接通。到了樓下,楊曉飛的電話忽然有了正常的呼叫音。 “安然哥?!?/br> “楊曉飛,你韓哥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沒下車,直接迫不及待地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