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這個語氣倒好像你才是我太座大人，小維可不會這么和我說話。”顧則鈞被打了手背也不在意，嗤笑著一把抱住簡維，用手指撥了撥懷里戀人的頭發(fā)：“小維到底經(jīng)事淺，這鬧得像什么樣子?！?/br>
    楚青云絞著微不足道的毯子，顧則鈞似有意似無意地一撇嘴擾著他的心事。他要經(jīng)過客廳去臥室放毯子，但這不可避免跟在二人身后亦步亦趨，踏過玄關(guān)頭頂懸掛一束槲寄生，顧則鈞捏了捏簡維的鼻子指給他看：“小醉鬼，我可要來親你了?！闭f罷便低頭沉沉一吻，簡維在睡夢中也發(fā)出了平緩鼾聲。

    若非不得不抱住毯子，楚青云真覺雙手都要替他無地自容，在自己家里還要甘為負累，甘做點綴，甘附有情人驥尾。

    顧則鈞把簡維放在了沙發(fā)上，再順手不過地叫住了發(fā)?。骸扒嘣七^來，把那張?zhí)鹤咏o我——”他長臂一伸便把毯子抓在了懷里，拎著兩邊灑然一展都在簡維身上，著意在肩頭掖了掖，又去輕拂簡維鼻端調(diào)笑：“還不是仗著我縱容你?！?/br>
    “則鈞，則鈞……”簡維忽然皺眉低喚，顧則鈞一臉柔和地低下頭去啄吻他鼻梁，從毯子下伸入手指，一寸寸同簡維五指交握，一疊聲哄著“我在”“別生我氣了”。

    “你們到底滾不滾？”楚青云簡直不相信這句惡毒的話是出自自己口中，但他畢竟是說了，顧則鈞卻沒有如意料中發(fā)火：“我剛剛拽你毯子好像撞倒你了？沒事吧？”

    楚青云被他急切的力道掀得膝蓋撞在尖角茶幾上，急促而尖銳的痛令人焦躁，故此有一言沖口而出。但當顧大少難得地回頭關(guān)切，他便又xiele氣，悻悻抱臂轉(zhuǎn)頭看天：“如果你們能回家再膩歪我會更好?！?/br>
    “嗯，也是。再留下來明天小維一醒萬一想起剛才的事，咱倆純潔的戰(zhàn)友情可就要說不清道不明了?！?/br>
    “能說清，比你和那些小姑娘小伙子說得清?！背嘣浦苯颖浦檮t鈞連人帶毯子打包抱走，顧則鈞還要道聲“借”，楚青云忍了又忍才沒有說出口“不用還了，我謝謝你”。

    “你的帶子也拿走?！背嘣埔谎郾憧吹酱髱熧惖膸ё勇湓诨ㄆ亢蟮碾[蔽角落，不知是什么人存了什么居心才會“特地”順手一塞，立刻毫不客氣朝顧大少頭上砸落下去。

    “誒誒——你怎么記仇還打人呢？剛才的話還醋味那么大，你倒是說說，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親近得很，究竟是個什么關(guān)系？”顧則鈞可能是個酒類專用海綿，但凡是個能讓他聞見酒味兒的地方他就敢撒酒瘋，楚青云帶他出去應(yīng)酬時沒少耳提面命，此刻他又來了興致，懷里穩(wěn)穩(wěn)抱著一個嘴上還要招逗，性情潑辣的只怕當即便是一耳光兜上去。

    楚青云腦子里回蕩著之前他評價簡維那句“經(jīng)事淺”，到底還都沒長大，有點涵養(yǎng)，不要讓自己和他淪落一個層次：“當然是——”

    隔著門楚總半長的頭發(fā)灑脫地搭在肩頭，口型惡意地擴圓又合攏：“朋友?！?/br>
    說罷他便關(guān)了門，顧則鈞冷得一縮肩：“真是，也不送送我！”

    隨即卻又開始在腦子里解讀那惡作劇的口型：“炮友……？！”

    不知為何，數(shù)九寒天，顧大少竟為一個不成文的玩笑而紅了臉。

    翌日楚青云忍著頭痛上班，過目送上來的設(shè)計稿，繁復(fù)捻著硬質(zhì)紙張，咂摸其中到底有幾筆是游一鳴犧牲了和自己在一起的時間辛苦畫出來的。

    “大體上很好，細節(jié)部分這里我建議再討論一下——”

    他的盲測失敗了，楚總一向不擅長做測試，從星座到運勢，AI和相士都只會說他衰之又衰?，F(xiàn)在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他和游一鳴之間并不存在“心有靈犀”。

    秘書在他桌上放下咖啡，順手便要把簽了字的公文拿出去，楚青云雙手抱著頭深嘆一口氣，終于擺了擺手：“小應(yīng)，不用麻煩，我自己走一趟?！?/br>
    秘書看了看他臉上若有似無的黑眼圈，明智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fā)地告退。楚青云思索著游一鳴可能會有的反應(yīng)，抬手摸上了咖啡杯，他是想一飲而盡杯中物，不能消塊壘也可壯膽——

    然而第一口他便被燙得“嗷！”了起來。

    最終楚青云只能捂著嘴，“嘶嘶”喘著氣來平復(fù)舌尖的火辣。路上的同事打過招呼后都同情地勸他：“牙疼可不能忍啊楚總！”

    “是啊，拔牙就像談戀愛，要分手長痛不如短痛，這是我牙醫(yī)的電話號碼——”

    人做賊心虛，每句閑閑言語都像捕風(fēng)捉影。

    楚青云略顯狼狽地進了普通電梯，新項目開工在即，大廈人來人往，電梯里有些擁擠。他紳士地自覺被推到光滑墻壁上做背景板，一眼瞥到電梯反射著玻璃般清晰光影，積習(xí)難改地對鏡審視起儀容來，趁著人擠人無暇顧及旁人，不停換著角度檢查自己發(fā)型可有到位，可惜額前一縷亂發(fā)蕩左蕩右，怎么擺都不夠完美。

    電梯里有人正在囁喏私語，一名女性揮舞著殷紅指甲，小聲向另一名抱怨：“分手就是分手，非要在朋友圈里發(fā)和現(xiàn)任恩愛，還要圈我給他們留言……沒了我他們就連恩愛都不會秀了？！”

    “你傻呀，正是因為有你這個悲慘觀眾，人家的美滿戲碼才有上演意義?！绷硪晃慌怎谥_去看同伴新的美甲，嘴一撇輕描淡寫地總結(jié)道：“要么拉黑要么忍著，你總不能橫插一腿再破壞吧？”

    “唉，有時候真是看得我牙癢癢……但這種男人我搶回來又有什么用？連跟他一起拍照都覺浪費菲林，又怎會有興致再同臺演出。”

    閑言碎語也和重疊影像一同蕩悠悠懸在面前，好一似三更夢初驚，駭?shù)贸嘣仆Ｏ铝藫芘^發(fā)的手，到了18樓后匆匆擠了出去。

    真是不能再聽了。

    身陷情網(wǎng)人難免看一切都鬼影重重，而逃難似地奔跑到迷宮出口，卻發(fā)現(xiàn)只得眼中一人是明亮的，能可驅(qū)散陰霾——

    就算他正是守衛(wèi)迷宮的最后一人，手里拿著匕首對你微笑，也沒什么所謂。

    愛情本就是自欺欺人，浴血相擁。

    楚青云隔著寬大的落地玻璃看見游一鳴的背影，他的確是英俊的，從前不曾rou貼rou地擁抱，便覺和普羅眾生沒有兩樣。如今知道了個中滋味，方覺那普通白T恤撐不起他骨骼萬分之一的力量。

    楚青云一邊唾棄自己外貌協(xié)會一邊刻意大步流星地向集體辦公室里走去，沒看上人家時他會說這人穿衣品味不佳，看上了人家他又會說是沒有衣服襯得起他，矯情的gay大抵如是。

    游一鳴也在喝咖啡，冒著熱氣，大口大口不覺燙，專注看著屏幕時濃眉極有神。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伸出小麥色手臂、屈指，抓握起雀巢贈送的紅色馬克杯湊到唇邊，不帶絲毫猶疑地令喉結(jié)滾動——

    楚青云忽然很難過，他怕燙而他不怕，他們本來可以多么互補。

    燉一鍋魚湯或老火白粥，他真需要有人幫他試味。

    他的步履邁到了終點，看看停在游一鳴身邊，卻看不清腳下有沒有浮動著迷宮一般的紅線。

    楚青云輕咳一聲以免唐突，接著一手有意無意搭在游一鳴寬厚肩膀上，手指還夾著文件，另一手隨意之極地端起那只咖啡杯抿了一口：“你們boss呢？我找他有事。”

    “……就在里面，我相信楚總看得見?！庇我圾Q不著痕跡地把肩膀從他手下挪開，用手里的馬克筆點了點他拿著的杯子：“空的?！?/br>
    “怪不得，喝了我一嘴咖啡渣，還真苦?！?/br>
    “只能分到殘渣，自然總是苦。嘴里喝不到，心里苦。”游一鳴鮮少這樣坦然，但他的表情卻隨意地像真的在談?wù)摽Х龋骸俺傆惺裁词拢俊?/br>
    已經(jīng)有人好奇地看向他們，楚青云看著游一鳴坦誠而明亮的雙眼，心里像有一只秤砣急劇下墜：“去茶水間再說。”

    “哦，不用了。”游一鳴忽然一拍腦門，撕了張便簽飛快地在上面寫下一串號碼和時間地點，刻意用旁人能聽得見的聲音響亮交代：“上次去聚餐的時候有東西落在您家里，實在不好意思，我已經(jīng)請應(yīng)秘書幫忙取回來了?！?/br>
    楚青云終于“啪”一聲顫抖著手放下杯子，屈指決絕地點了下他的桌面，向廁所一扭頭。游一鳴不解地聳聳肩，到底還是從轉(zhuǎn)椅上站起身，徐徐地跟了過去。

    “你還有那么多重要的稿子，不想要了？”

    “哈?！庇我圾Q舉起雙手，任上司把自己半推半擠進狹窄單間里：“我把‘重要’的稿子放您家里，是想借此追求到一些更重要的東西?！彼凵衩髁烈蝗缱蛉眨Z調(diào)卻不像只過了一夜，而像是經(jīng)歷了千年萬年地風(fēng)干一般客套得沒有絲毫水分：“既然對我而言更重要的別樣?xùn)|西都可以舍棄了，把它們交給搬家公司來運也無所謂。至少它們不會忽然變成別人的稿子?！?/br>
    “……你未免太不給我機會?！背嘣谱钣憛捰耙晞±镌趲劮质?，因為廁所對他而言味道太大。但此刻他有點明白了，這么狼狽的環(huán)境最容易可憐自己，從而能夠發(fā)自內(nèi)心哭上一哭，來達到某些戲劇性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