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肅搖頭，“不說米糧量大，鋪子也收不來多少。而是一旦戰(zhàn)事起，朝廷也要收糧的，你動作大了，朝廷定會注意到你。揣度圣意，你有幾個腦袋？”

    方回一下子就縮了，轉了轉腦子道：“不然我便趁著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治治群南府的貪官污吏，還有那些黑心商戶，能收繳些東西，先收繳著?！?/br>
    “不成，這般太慢了?！鄙蛎C搖頭，“何況這些人是否當著治罪，還得上頭審了，收繳上來的，你也不能掐著時日截留，得不償失。倒不如留著他們，等到了時辰逼他們捐贈來的劃算，輕松?！?/br>
    方回覺得這么一說也是，他有心抓貪官，但群南府也不知有沒有那么多貪官可抓的，嘆了口氣道：“疫病也簡單，我先暗里調(diào)查清楚群南府的大夫住處，我家藥材鋪子也跟來了兩個大夫，我再命人快馬回京，把藥材鋪子里的大夫再支幾個大夫過來也沒啥，就說藥材多，對外就說藥材鋪子多，分不清了?！?/br>
    沈肅點頭，覺得可行，至于流民嘛：“流民屆時需要安置住處，你回群南府后可查一查閑置的屋子，再趁著日子，蓋些簡陋些的收容院，對外說是收容孤老的，這一點可算在你的政績里，不用特意說，大家只以為你新官上任，要抓政績，也不用擔心有心人起疑。”

    “是。”方回應了。

    再回頭想米糧之事，沈肅瞥眼見白落梅一臉無趣在邊上靠著，心里突地就敞亮起來，轉頭正對和他，問說：“黑豆腐，米糧方面，你可有點子？”

    在他記憶里，白落梅做此等無本買賣，或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最是在行，素來點子甚多。

    方回嫌棄道：“先生，他能有什么點子?！?/br>
    白落梅沖他笑擰巴一張臉，然后正色沉吟道：“米糧不一定非要銀錢要買，可用東西來換。給群南府里的富商封幾個頭銜，靠著官，暗示他們送些米糧，豈不是簡單。何況封了他們頭銜，東西是他們送的，最多說你方御召不是好官，旁的是不會有人懷疑的?！?/br>
    方回瞪人：“你出的什么餿主意，一邊兒去?！?/br>
    “好好說話?！鄙蛎C無奈跟著瞪人，白落梅這么一說，他都想到了，他就不信白落梅自己沒想到，也就是故意鬧方回的。

    白落梅嘻嘻笑了，說道：“府衙里有糧倉，眼看著秋收將至，今年新糧要收了，按規(guī)矩，這陳糧如何處置？報損失一部分，剩下的也就是存著，等來年再報損罷了。不妨就說眼見著糧倉里陳糧要壞了，吃飯上任，卻見路有餓殍。近來南邊才發(fā)過水，即便朝廷下放了米糧，但也有不足之處，你順勢說要用今年預計要交上來的新糧雙倍換富商手里的陳糧，用來與糧倉之中的一起，與朝廷下放米糧一起救濟遭了大水的地方。多換些，自然無人懷疑，最多說你急功近利罷了。此計如何？”

    方回眼中閃過贊賞，嘴上卻是不饒人道：“馬馬虎虎，湊活著用吧，施行起來事情還很多，豈是你說說這般容易。再說了，先生定是想好了，只不過怕你太無用，給你個機會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br>
    白落梅一把攬過沈肅道：“那是，定安當然向著我了?！?/br>
    沈肅笑了笑，看著白落梅道：“你可要跟著御召一道去群南府？此去京城，你身上銀錢不多，做不得大生意，小生意限制也不少。倒不如趁著要起的戰(zhàn)亂，去混上一混，說不得比去京城要好，能攢下一筆銀錢來?！?/br>
    白落梅有些怔愣，他倒真沒想到沈肅會說中自己心事，隨即想著沈肅這般聰明，能想到也不古怪，倏然一笑道：“我也這般想。米糧我不摻和了，藥材倒是可行，等真的亂了，總有些有銀錢的惜命著呢。”

    他沒說自己實際要做什么，怕嚇著沈肅。戰(zhàn)亂真起了，他一個小買賣的保住東西都難，何況去賣，倒不如做那戰(zhàn)場上的無本買賣來得輕松。這戰(zhàn)事還沒起的這段時日，倒是可以跟著屯些東西，順手買賣遮遮方回和沈肅的眼。

    方回盡管嫌棄，但沈肅開了口，他也就答應帶上沈肅，買賣藥材的時候，捎他一個，讓他不至于血本無歸。

    如此算是把局面初始的大概事宜商定了，方回等著白落梅收拾好東西，就盡快上路，前往群南府。

    沈肅去了白落梅那兒，幫著收拾。

    白落梅感慨說：“本還以為要先幫你收拾行李，送你去京城的，孰料竟發(fā)生這許多事，反倒是我先要離開白村了?！?/br>
    沈肅道：“你想去京城？日后去也成，等你買賣做大了，自然要去京城的?！?/br>
    “你去么？”白落梅忽然問說。

    沈肅愣了下，他這世都不想再去京城，但白落梅要去京城，等如前世般生意做大了，他何必再回白村？思及此處，沈肅有些無措，心驟然就亂了，抿著唇，半晌回道：“我去京城做什么，也做先生，不成？京城這般大的地方，我這山野先生，怕是養(yǎng)不活自己?！?/br>
    白落梅面上的笑落了下來。一句托詞罷了，怎么就養(yǎng)不活，便是真養(yǎng)不活，他白落梅還能餓著他！

    沈肅沉默，低頭翻來覆去弄著手上的衣裳，說是收拾的，好好的衣裳被他弄得皺成了咸菜似地，不好生扯一扯，都不好穿出門去。于是，干脆就放開手，不收拾了。

    白落梅一直盯著沈肅看，問說：“當真不去？”

    竟是有些委屈。

    沈肅露出一個笑模樣：“說這些尚早，你都還不曾去京城，這般著急做什么。許你此番回去，血本無歸，要回來繼續(xù)吃我的口糧也不一定?！?/br>
    白落梅看著他，不說話，也不笑的。

    沈肅說：“你呀，我知你不是跟著御召去做藥材買賣的，你不說，我也不問，只你好生顧著自己才好。當年你爹娘走的時候，我可答應過，會顧好你的，你有個萬一，我可沒臉去年你爹娘了?！?/br>
    白落梅覺得生氣，氣沈肅不思進取，也氣李春花，扯沈肅后腿，將他困在了這白村，脾氣上頭，語氣也便沖了：“我要你顧著么？我有手腳，想去哪便去哪。我偏就不是跟著方回做什么藥材生意，你知道藥材要多少銀錢買么？留在這白村，種一輩子的地，教你一輩子的書，你也做不了藥材生意！”

    “你有主意?！鄙蛎C笑著，妄圖緩和氣氛。

    白落梅更氣了：“我要去那戰(zhàn)場上，等人死了，就把人拖回來，賣他們的尸首，自有人來買。這才是真正的無本買賣?！?/br>
    第39章

    日頭將將西斜，吸進肺腑的氣都還溫燙著，偏偏落下來的光冷得嚇人。

    白落梅不管不顧，厲聲道：“不說群南府富商不少，再北些，乃至京城，整個周朝，銀錢花不掉的人哪里會少。周朝法令，歷來家中多子的不可用銀錢抵掉征兵，必須出一人，你覺得他們會吝嗇買回戰(zhàn)死的親人尸骨……別跟我說什么朝廷，朝廷打起來，能帶回一件衣裳，做做衣冠冢已是不錯，千軍萬馬，便是最后贏了，打掃戰(zhàn)場，也早鬧不清誰是誰，我偏偏能尋到他們尸骨，不讓他們認錯祖宗……如何，這是大買賣吧！還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br>
    “但要你拿命換！”

    沈肅也有些激動了，氣血上涌，怒火燒得他腦仁疼，勉強自己緩下語氣道，“黑豆腐，不說你如何混進戰(zhàn)場，到了戰(zhàn)場上，兩軍一旦開戰(zhàn)，刀劍無眼，你又如何自保？還有，此等高價賣尸骨之事，太損陰德，我不愿你為了那些個銀子背上罵名。你如何尋到那些富商，又如何確信他們肯買賣尸骨……黑豆腐……”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卑茁涿氛D心道，語氣涼薄，斜眼瞧著沈肅。

    沈肅睜大眼睛，無力張了張嘴，還是苦口婆心道：“黑豆腐，你何必這般著急，賺銀錢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慢慢來不好么？誰也不是一夜就成了巨富的……”

    “不好?！?/br>
    白落梅睨他說，“我與你說，慢慢來，捱過了這三年孝期，再入考場，你怎么不聽我的？你也未免太獨斷了，只讓我聽你的，你便不用聽我的？沈定安，憑什么？”

    沈肅訥訥道：“我……”

    他說不出口緣由。他怕了那京城，他無數(shù)個夢回時想著，若只白落梅一人，在京城不受人牽累，定能活得好好的，得一良人為妻，兒女成群。不用如前世那般，被自己帶累，為自己背下大難，走的時候不體面，冷冷清清。

    他看著白落梅，恍然像是要落下淚來，可是沒有，他說：“黑豆腐，我是為你好，你日后便知了……”

    那般無力。

    白落梅也紅了眼，他說：“我難不成要你入考場是害你？”

    沈肅搖頭，從沒如這會兒般覺得前路艱難，便是他與方回說不科考，要種地，卻又被迫賣了地，他都沒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