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先生？”方回小聲提醒不作聲的自家先生，別得罪了太子啊。

    沈肅壓下五味雜陳，不動聲色抬頭，態(tài)度恭謙。

    太子走近看了看，又忍不住繞著圈看，無聊道：“教出榜眼的先生，也無甚不同嘛?！鳖D了下，許是覺得自己態(tài)度容得罪人，父皇說過有才氣之人總也心高易折，補救說，“不過，一個鄉(xiāng)野先生，能教出榜眼，定也是有出世之才的人。”

    “太子殿下過譽了，不過是草民運道好，遇著了方回。他本有先生，來草民這讀書，也不用草民教導什么。草民實在慚愧，擔不起教出榜眼這個名頭?！?/br>
    沈肅生怕太子殿下要拿這一點做文章，恨不能自己不認識方回才好。

    太子蹲下身，瞇著眼看著沈肅低下去的腦袋，神色莫測，幽幽問道：“依先生意思，先生才識淺薄，搶了方回上一位先生教導之功？”

    方回跪在一邊，冷汗連連，心里暗暗揣度著是否要上前求個臉面，保下先生才好。他也一肚子霧水，不懂自家先生這是怎么回事，明明時常告誡自己謹言慎行，怎先生自個兒遇上太子，這般失了章法？

    這話沈肅不能認，于是道：“太子殿下，草民不擅作文，也無甚高明見解，才思更是十分遲鈍，實在慚愧。不過是懂些應試之法，區(qū)區(qū)雕蟲小技，難看得很。御召德才兼?zhèn)?，缺的只是那點應試的雕蟲小技，這才叫草民占了便宜。”

    方回想說話，稍稍抬眼，就見沈肅如刀眼風已經(jīng)偷著斜過來等著了，頓時老實閉嘴，乖乖在邊上陪著跪。

    沈肅都這般自毀了，孰料竟是反倒叫太子笑逐顏開，像是發(fā)現(xiàn)了寶藏般得意洋洋：“先生過謙了。周朝應試最是艱難，多少風流才子在應試一途上人仰馬翻，先生這般才是大才。本宮此番而來，一是為群南府流民安置，還有便是想尋個專攻應試的先生?！?/br>
    說完笑瞇瞇地看著沈肅，那眉眼皆彎的模樣，就差直說快說快說你要做本太子的先生，快說呀。

    這就……尷尬了……

    沈肅頭低得更低了些，拱手道：“草民惶恐。宮中當有不少當世大儒爭著要做太子太傅，草民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不敢妄想?！?/br>
    太子哪里聽不出來沈肅的意思，只是竟然還有人不愿意給自己這個太子做先生的，頓時起了趣味，他偏偏要沈肅做先生。

    “先生擅應試之道，太傅們只會教我為君之道，且父皇希望我明年開始如天下學子般入場考試，先生所長正為我所用，由先生來教導我，再合適不過。”

    說著太子就伸手去扶沈肅，見他僵著不肯起身，也不惱，只笑顏更深了幾分，手上用力，愣把跪著的沈肅扶起來。一個奶聲奶氣的小孩兒力氣倒是大！然后他沖著他躬身行禮，笑言道，“學生拜見先生?！?/br>
    沈肅倏地移到了一邊，避開太子拜師之禮。

    太子收了架勢，起身，看向沈肅，勾著唇卻不帶笑意，已然有了為君的威嚴。

    沈肅咚一聲，狠狠跪了下去，長揖伏地道：“請?zhí)铀∽?，沈肅無能，不敢教導太子?！?/br>
    太子哼笑出聲道：“來之前，我讓人查了查。先生如今窮到不能科考，不覺可惜？想來周朝律法，先生熟得很。這本要科考的，半道上不科考了，那可兩手空空，平白浪費了讀書的這些年，先生甘心？”

    這就話就差明示了，做太子黨，功名利祿啊，不要不識相。

    周朝關于科考規(guī)定：所有學子，舉凡參加考試的，中了秀才者，若繼續(xù)科考，則得功名，可免稅良田五畝；中舉人的，得功名，可免稅良田十五畝。免稅良田，近鄰、親族、同村皆不得掛靠，以地契為證。若中秀才、舉人者，不繼續(xù)考試的，應在當年于當?shù)毓俑怯浽靸裕拦γI官職，每月依例領月俸，免稅良田與繼續(xù)科考者等同。

    需謹記一點，若不曾登記造冊的學子，不繼續(xù)科考的，只享受功名，日后可繼續(xù)科考，但不得領官職，免稅良田等同。

    太子看著跪伏在地的沈肅，循循善誘道：“以先生才學，想要在孝期之中繼續(xù)科考也無不可，畢竟故去的是入贅后爹，這孝期嘛，也可商榷。何況有本宮這么一個學生，先生聲名豈不是更盛？屆時，先生聲名天下，還愁銀錢么？先生不妨再好好想想！”

    許是覺得敲打、利誘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沖侍衛(wèi)點了點頭，由侍衛(wèi)跟著出去巡查流民安置情況，自然臨走沒忘親民地吩咐一聲讓跪著的方回和沈肅免禮。

    方回被這一通嚇得滿身大汗，太子一走，他差點一個踉蹌跌坐在地，好歹是穩(wěn)住了身形，上前幾步扶著沈肅起來道：“先生？”

    沈肅問：“太子殿下怎會在此？”

    方回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先生，我二師兄說朝中有人議論太子。如今各地太平，好不容易起了山南之亂，皇上想讓太子跟著攢點功績?！?/br>
    “那皇上不得傷及勤王的旨意，怕是另有目的了?！鄙蛎C分析道。

    方回點頭：“是，此話是太子說的，皇上應下了。此事京城基本都清楚，不過傳到外頭來傳岔了。估摸是想給太子安個仁慈的名聲?！?/br>
    沈肅搖頭：“一個名聲，最后慘的是李家軍。”

    方回嘆氣，可不是么，李家軍一向擅長攻戰(zhàn)，這上頭一直讓他們退守，又不讓他們傷及敵軍主將，打起仗來，勤王利用這一點在戰(zhàn)場上那么跑一圈，就能讓李家軍亂起來，簡直傷亡慘重，群南府這邊接收的流民、傷兵也越來越多。

    “先生，白落梅還沒消息，不過我想讓先生過來，實在是……群南府的糧已然撐不下去了。便是府里富商也都尋了個遍，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親臨，富商們好歹是又都給了些，但戰(zhàn)事不熄，怕是……”

    “朝廷沒送糧過來？”沈肅疑惑問說，“既然要為太子殿下添些功績，如何都會給太子備些米糧，隨太子一道過來才對?！?/br>
    方回也是無語：“并無。聽說是太子殿下拒絕了，說是其他還有好些府縣發(fā)水嚴重，還等著米糧，何況戰(zhàn)事也不知何時結(jié)束，軍餉也是個問題，所以……便是師兄們和皇上起初并同意，太子自己在朝堂上提了，皇上也答應了?！?/br>
    沈肅黑臉，若是前世，自己還是太子太傅，一定揍上一頓先再說。

    “先生，太子殿下又……本就米糧不夠，本想著最好能將饅頭配著粥，能省些也好，但殿下一心親民，不許府里這般干，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方回恨不得抓光自己腦袋上的頭發(fā)。以前群南府是他一言堂，便是有不滿的，他說了，命令也能執(zhí)行下去。如今太子來了，朝中師兄們怕他亂來，給他安排了個隨從，每每他忍不住要對太子殿下出言不遜，這隨從都拉他先跪下再說。這般幾回，他一見太子，都跪下先，不然都不好說話了。

    沈肅道：“不夠，就種。去流民里把手腳齊全的，能干活的都找出來，男的讓他們依著群南府往外擴，開荒地也好，租地也好，把能長得快的綠葉菜都種上。女的，買些小雞崽、小鴨子給他們，讓他們?nèi)ズ永锱◆~、小蝦別管是什么，來喂養(yǎng)。不消多長時日，菜就能吃上，便是rou吃不上，也有雞蛋、鴨蛋能吃。再分些女的來，讓她們負責做飯，每日算好量，把府里的人手空出來，派幾個人盯著這邊便好，空出來的人手還能做些別的?！?/br>
    方回在一邊聽著，眼睛亮起來。對啊，這樣好。那些流民、傷兵成日不干活，呆著也是呆著，還容易鬧事，給他們弄些事情干，豈不是又能種些吃的出來，又能減少動亂，實在是太好了。

    沈肅繼續(xù)道：“這些日子，先去收些便宜的菜回來，想來富商也不會計較，左右都能給些，混在粥或是飯里，加點鹽，有些滋味，也比干巴巴的好。至于太子殿下要名聲，那就讓太子去布施，派糧派粥派吃食，都比去流民、傷兵之中逛逛看看更得人心?！?/br>
    “那些空出來的府里人手，就巡邏去，加強警戒，以免有什么人混進來。也可以派一些人出去，跟著往外頭擴的開荒的人一道，幫著守著地。不讓他們閑下來，動起來，自然會有希望?！?/br>
    “還是先生有法子?！狈交卣嫘目滟潱斑@些法子我一個都想不到，底下的人也沒什么用，提的都是些用不著的法子?！?/br>
    沈肅搖頭：“你一來動作有些大了，群南府防著你的人、觀望的人，都不少。便是有心提醒你，你也沒空聽。至于你自己，你出身在那里，餓不著肚子，這是好事，想不到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方回點頭，再有下回，他能想起這些法子來，便好了。

    “至于那些傷兵，或是小孩兒，老人不能干活的……”沈肅想了想道，“你騰出個空地來，我教他們認字。”

    方回震驚：“先……先生……”

    沈肅道：“我雖有功名在身，若是有用，于你尚好，若是無用，你這新官少不得要被人指指點點，倒不如說你給我派了活。傷兵識字，日后回鄉(xiāng)或是去別的地方，做什么都好，小孩兒也是，小孩兒能讀書認字，便是家中苦些，或是有心起亂，也會想想孩子?！?/br>
    這年頭，讀書還是很難的。

    不說屋里方回如何連連點頭，便是太子殿下身邊跟著的侍衛(wèi)偷偷過來聽了那么一通，再回去稟報也對沈肅起了那么點心思，覺得太子殿下找這么個先生應該是有好處的?？捶交?，有沈先生坐鎮(zhèn)，他簡直不用腦子了，直接下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