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雪存看見司明, 感覺到腦仁一陣抽痛。

    前面是緊緊拽著他手腕的路決凌, 后面是一步步逼近的司明, 若不是此刻手不聽自己使喚，辜雪存簡(jiǎn)直想一掌拍暈自己。

    司明緩緩行到他身前, 狐族化成人形天生就帶著幾分媚意，雖然司明自己性子清冷些，眉目也疏淡，但仍然有一種難以言說、讓人挪不開眼的俊美無儔。

    那股子天生的媚意, 被主人與其正好相反的性情中和，雖然不顯得如其他狐族一樣勾魂攝魄、眼波如絲，卻反生了幾分高潔的淡雅，像是雪山之巔靜靜待人采擷的白蓮花。

    路決凌盯著司明看了兩眼, 復(fù)又垂眸看著辜雪存，他說話的語氣讓辜雪存聽了覺得背后發(fā)毛。

    “……的確是辜少宮主你喜歡的類型?！?/br>
    辜雪存一聽他叫自己辜少宮主就知道路決凌此刻的心情很不妙，尬笑道：“哪有……哪有……我喜歡的類型就是你這樣的?！?/br>
    司明站定在辜雪存身前，緩緩道：“阿雪，這些天事情太多，還不曾與你好好敘舊?！?/br>
    辜雪存轉(zhuǎn)頭看著他，感覺自己的臉都笑的生疼：“呃……不急，不急, 改天再敘也不遲?！?/br>
    司明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路決凌, 聲音仿佛帶著點(diǎn)悵然：“你們……和好了？”

    辜雪存剛想回答, 路決凌卻先一步答道：“不錯(cuò)?！?/br>
    司明并不看他, 只是低頭看著那笑容僵硬的少年：“阿雪……你知不知道，三日前我乍一看見你，就立刻認(rèn)了出來……你為何要與他和好，你忘了，你說……”

    辜雪存生怕他再說點(diǎn)什么，一個(gè)不好又觸動(dòng)了路決凌脆弱的神經(jīng)，連忙打斷道：“我們改天再談，改天再談！”

    路決凌卻一把按住他，看著司明沉聲道：“他說什么。”

    司明這才緩緩抬起眸子——狐族眼尾天生就輕微上揚(yáng)，此刻他眼神更稱不上有多友善，看起來顯得挑釁意味十足。

    “他說，與你在一起——很累。”

    辜雪存后脊一僵，簡(jiǎn)直不敢去想象路決凌此刻的表情。

    果然，鉗著他手腕的修長(zhǎng)手指緩緩收緊，辜雪存聽見路決凌問：“是嗎。”

    司明看著路決凌，聲音雖然平緩、甚至稱得上和善，說的話卻十分尖利：“路真人，既然阿雪不愿說，那我來告訴你，當(dāng)初我和他是如何兩心相許的?！?/br>
    辜雪存大驚失色，剛想開口阻攔，路決凌卻在他后頸和百會(huì)輕點(diǎn)了兩下，封住了他全身靈力和周身xue道，路決凌修為如今高他太多，現(xiàn)下這么做對(duì)他來說，實(shí)在易如反掌。

    于是辜雪存便只能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了……別說開口阻攔，他連想抬頭觀察一下路決凌的表情都不能了。

    司明見他xue道被封，竟然也完全沒有解救的意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抬頭看著路決凌道：“一百多年前，阿雪十一二歲時(shí)……”他抬眸看了看路決凌，語氣玩味，“哦，也就是路真人你還在穿開襠褲的年紀(jì)?！?/br>
    路決凌淡淡道：“說重點(diǎn)。”

    辜雪存心想，司明什么時(shí)候也這樣說話酸溜溜的了，而且路決凌這么早熟，五歲就筑基了，哪可能會(huì)穿開襠褲。

    “……那時(shí)我爹——也就是老狐王還未逝世，長(zhǎng)晏也還沒繼位，我們?nèi)撕茉缇拖嘧R(shí)了，而且關(guān)系十分親密，算得上是從小到大的玩伴。”

    “阿雪成年后，我很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我傾心于他，并非是因?yàn)槲覀冇兄嗝分耨R的情誼，也并非是因?yàn)樗谴喝A宮的少宮主。”

    “與你不同，天決真人，我不需要我的道侶何等光風(fēng)霽月、天資卓然，才能配得上我，我喜歡阿雪，只是因?yàn)槲蚁矚g看著他，他說話、他耍賴、他嬉笑怒罵、一顰一睞我都喜歡?！?/br>
    司明眉目間帶著些仿佛在回憶往夕的淡淡笑意：“十七歲的阿雪……路真人，想必你不會(huì)知道，有多可愛吧?！?/br>
    辜雪存感覺手腕被路決凌鉗的生疼，他想抗議，只可惜根本投告無門。

    辜雪存聽見路決凌冷冷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這只是你的感情，他并未回應(yīng)。”

    司明面色一滯，神色瞬間變得有些黯然，不過僅僅不到半刻，他又揚(yáng)唇一笑：“不錯(cuò)，我也知道阿雪沒有像我喜歡他這樣喜歡我，不過，那又怎么樣呢？我也不在乎。”

    “相反，他當(dāng)初拒絕了我，告訴我他不愿意與我在一起，因?yàn)榘⒀┧X得我和別人不一樣，他不愿輕慢于我，我對(duì)他來說和那些漂亮少年完全不同，他肯如此珍視我，我很高興?！?/br>
    “至少這說明了，在他心中，我有位置?！?/br>
    路決凌淡淡道：“自作多情，顧影自憐?！?/br>
    司明哼笑一聲：“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么？阿雪后來又答應(yīng)了我?！?/br>
    辜雪存聽到腦袋上，路決凌的呼吸頓住了。

    “不管是因?yàn)槭裁?，總之他答?yīng)了我，雖然后來我們分開了，但我也確確實(shí)實(shí)，真真切切的擁有過十七歲的辜雪存。路決凌，你就是再怎么瞪我，這也是改不了的事實(shí)?！?/br>
    路決凌沉默不言。

    司明道：“我不知道你跟他重逢過后又說了什么，才唬的他又愿意和你重歸于好，但這只是因?yàn)樗恢?，到底誰才更適合他……跟一個(gè)永遠(yuǎn)也追不上的人相比，我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路決凌突然打斷了他，他語氣重歸平靜，辜雪存第一次聽他用這種近乎于譏諷的語氣說話：“既然狐王如此信誓旦旦，說你更適合他。想必我與他分開這一百年，你也不缺機(jī)會(huì)告訴他這些，為何百年過去，他仍不愿選你，而與我相逢不過短短一段時(shí)日，卻愿意回到我身邊。”

    司明臉色一白，嘴唇喏喏半晌，卻沒說出話來。

    “想必狐王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辜雪存心中究竟有你沒你吧?！?/br>
    路決凌說完這句話，抬手便解開了辜雪存的xue位，辜雪存連忙抬頭看他神色。

    他這副著急忙慌觀察路決凌心情的模樣，落到了司明眼中便顯得有幾分刺目。

    辜雪存見路決凌只是靜靜垂眸看著自己，臉上神色并無不悅，心中這才稍稍一定。

    路決凌道：“你有什么要與狐王說的嗎?！?/br>
    辜雪存這才一愣想起了司明，他轉(zhuǎn)頭去看司明，腦海里有點(diǎn)茫然，半晌才道：“……呃，要不你先回去，一會(huì)阿冉找不到你該著急了?！?/br>
    不知是不是辜雪存的錯(cuò)覺，司明的目光好像帶了點(diǎn)哀怨，他緩緩道：“阿雪，你怎么又和他……你忘你說過的話了嗎，為何你如今又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疼?！?/br>
    辜雪存聞言一怔，他實(shí)在沒想到司明會(huì)問出這種話，這百年間司明言語間雖然對(duì)他多有暗示，但辜雪存一直以為他只是因?yàn)橥樽约汉吐窙Q凌分開后那副落魄模樣，為了安慰他才會(huì)說那些模棱兩可的曖昧話。

    此時(shí)一看，仿佛并非如此。

    難道……司明竟然真的還……

    辜雪存抿了抿唇，突然沉聲道：“司明……傷疤雖然也痛，可我的確心里只有他，我忘不了，也不想騙自己?！?/br>
    司明緩緩道：“你說愛欲都是以貪嗔癡三毒為根，沉溺其中是……”

    辜雪存道：“你便當(dāng)我腦子進(jìn)水了吧?！?/br>
    司明沉默了一會(huì)，似乎終于打算問最后一個(gè)問題。

    “為何可以是他，不能是我？”

    辜雪存想了一會(huì)，卻發(fā)現(xiàn)這個(gè)問題根本無法解釋，只能沉默了一會(huì)，緩緩道：“我也不知道，但的確……你和他不同。”

    司明面色一白。

    路決凌拉住辜雪存的手，似乎終于準(zhǔn)備離開了，他突然又步子一頓，回過頭看著司明淡淡道：“你說的不錯(cuò)，你的確實(shí)實(shí)在在真真切切擁有過他?！?/br>
    “但從今往后，他只屬我一人所有了，還望狐王劃清界限，不要覬覦我的東西。”

    辜雪存小聲嘟囔：“你才是東西……”

    “他年少時(shí)是什么模樣，我的確不知。”路決凌淡淡道，“但他在別處……比如在床上是什么模樣，想必狐王此生也沒機(jī)會(huì)知曉?！?/br>
    辜雪存呼吸一滯，不可置信的抬頭看那玄衣男人，也許是太過震驚，他根本說不出話來。

    司明仿佛也被這句話嚇到了，也許是根本不曾想到過，那位一向以持身嚴(yán)正、清心寡欲著稱的天決真人，能臉不紅心不跳的在別人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辜雪存看了看司明，心中終于有些不忍，以前他不知道司明原來真的還對(duì)他有情，此刻知道了不免覺得剛才他和路決凌所言所行都有些殘忍，司明畢竟與他相識(shí)多年，辜雪存還真的有點(diǎn)狠不下這個(gè)心來。

    然而路決凌卻拽著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辜雪存有些生氣的悶聲道：“你怎么能在他面前說那種話，什么床不床上的，你知不知羞?。俊?/br>
    路決凌頓了頓腳步，回身低頭看他，玄衣男人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對(duì)不起，剛才不知為何心緒不穩(wěn)，沒忍住?！?/br>
    辜雪存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眼底還帶著些淺淺的紅色，心中一驚道：“你……是你心魔作祟？”

    路決凌“嗯”了一聲，道：“重新拔出枯寒，心緒略受影響?！?/br>
    辜雪存憂心道：“不然回去還是重新把劍封起來吧?！?/br>
    路決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辜雪存這才又想起剛才的事，讓路決凌一攪和，他那點(diǎn)火氣退了大半，只是仍然有些意難平，撇嘴道：“你干嘛非得那么說話刺他，叫我往后如何跟他相處？他好歹也是我多年好友，那般說話……也太過傷人?！?/br>
    路決凌的聲音在他頭頂?shù)偷偷捻懫穑骸鞍⒀└绺纭麜?huì)傷心，我便不會(huì)嗎?！?/br>
    好像每次，只要路決凌一叫他“阿雪哥哥”，辜雪存心里便是有再大的火氣和不甘，都能頃刻之間煙消云散一樣。

    辜雪存一愣，顧不得腳底下正啪啪踢得歡的石子兒，抬頭去看他——

    路決凌淺淡的棕色眸子在夜色里閃著瑩潤(rùn)的光，仿佛氤氳著股水汽，但仔細(xì)去看，又好像什么也沒有。

    他這副雖然清冷自持，卻隱隱帶著股委屈的神色，實(shí)在叫辜雪存覺得……

    ……心底軟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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