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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匆匆離去,也不等葉文卿話別。 葉文卿心道,安護衛(wèi)今日似有心事,卻不曾細想,亦是轉(zhuǎn)身歸家。 夏至之日,蕭玉山依照先例,擺駕東離山,去那虛鶴觀齋戒避暑,凡是政務,一律揀緊要的送入觀中批閱。如此一來,這一月有余便成了蕭玉山難得的清閑日子,又少了許多里外跟隨之人,委實自在無比。 皇帝還沒來幾日,道觀里師兄弟,甚至師侄輩的都知曉,現(xiàn)如今,儲棲云乃是一等一的紅人。就比方眼下,陛下于后山望仙亭打坐冥想,又點名要他講經(jīng)。 那望仙亭修葺于東離山頂,清晨登覽,可見日出壯景;傍晚流連,則觀日暮殘紅;若是白日,便見得北面崇山峻嶺;若是夜色,方能眺望東南二側(cè)萬家燈火。 自年幼之時,蕭玉山被儲棲云牽著登覽此地一回,便再無法忘卻,此后數(shù)年,尋遍由頭,總算將四時之景看個遍。 眼下晨露未消,偶有清風沁人心脾,委實舒爽。蕭玉山卻不在打坐冥想,正躺在玉簟上,手中夾一片綠葉,放在唇間吹出曲子來。 儲棲云坐在石桌旁沖泡一壺珍眉茶,仍不忘調(diào)笑蕭玉山吹得曲不成調(diào):“錯了,舌尖須抵在邊沿,才不會漏風?!?/br> 蕭玉山虛心受教,又試了三五回,終歸吹得有模有樣起來。一曲終了,他支起身子朝儲棲云望去,笑眼盈盈,恍若一朝春至:“怎樣?” “極好?!眱普搴貌?,招呼蕭玉山過來。 蕭玉山就坐,方要飲茶,卻被那人扯著手腕奪去茶盞:“晨起空腹不可飲茶,先拿糕點墊墊?!闭f罷,儲棲云夾起一塊栗子糕,便送到蕭玉山唇邊。 蕭玉山見他神情極認真,當即笑吟吟應了,就著儲棲云的手咬一口,竟十分聽話,全不似個皇帝的模樣。 儲棲云亦是笑了,眼見栗子糕只剩一半,還直往自己口中送,實在親昵無比:“香甜?!?/br> 蕭玉山見他未免太不見外了些,故作嗤笑道:“你這人,怎么總撿旁人剩下的拿,衣衫也是,糕點也是?!?/br> “你怎算得旁人?”儲棲云說得理所當然,將真心全都放在談笑間,“你是我儲棲云心尖上的人?!?/br> 聽得此話,蕭玉山竟是一怔,竟為一句話動容。他似乎想要掩飾,舉杯飲茶,又故意轉(zhuǎn)了話頭:“你這茶……又犯了只沖不煎的毛病?!?/br> “陛下又要說貧道痷茶?!眱撇粣鄹接癸L雅,又素來有些不羈與張揚,少不得為此辯上一辯,“好端端的清茶,放那些花椒大料一同煮,清香繞舌之感頓無,味道也甚是古怪?!?/br> “你倒還有理了?”蕭玉山見話頭已轉(zhuǎn)向別處,局促頓消,笑問道,“當今風流名士,哪個不以煎茶品鑒為風雅?你這一沖一泡,何異于牛犢飲水?” 儲棲云再為二人各斟一盞茶,繼而率先抬腕飲盡,又說道:“貧道此茶乃化繁為簡,正應了‘真名士自風流’一語?!?/br> “你嘴里總有三言兩語,將有的說成沒的,黑的說成白的?!笔捰裆洁托ν?,再度飲茶之刻,也不知怎的,竟當真嘗出儲棲云所言的“清香繞舌”。 “我是有些口才,只可惜辯不來陛下的真心話?!闭f話間,儲棲云猝然抬眸,一雙星河似的眼望過來,玩笑之色散去,只余繾綣柔情,“方才我都說了,你是我心尖上的人,你卻不肯回應,還故意將話鋒帶偏了去?!?/br> 怎又教他繞回來了? 蕭玉山懊惱不已,但轉(zhuǎn)念一想,什么話到了這詭辯之才口中,能繞不回來?蕭玉山不得法,實在經(jīng)不住那種凝望,性子一軟,無奈應道:“我都坐在虛鶴觀中了,你還要怎樣的回應?” “這是依照先例避暑齋戒,勉強只算得一半真心?!眱铺裘家恍?,甚是狡黠。 蕭玉山只以為眼前的男人是狐貍幻化而成的,依照對他的了解,猜得必有隱情:“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小心掂量著些?!?/br> 儲棲云起身湊過去竊竊私語,好似真就在謀劃茍且勾當:“今日東離山下有集市,熱鬧非凡,陛下可愿與民同樂?” 蕭玉山亦是壓低聲響,與他耳語:“拐帶皇帝,該當何罪?” 話音剛落,二人似心有靈犀,相視一笑,皆是大笑出聲。這笑聲快活瀟灑,在山頂回應陣陣,一直穿到守在山間不許閑雜人等擅入望仙亭的王公公耳畔。 王公公心道,那儲道長看似出塵孤高的一人,竟有許多好本事哄得龍顏大悅,委實人不可貌相。 第16章 十六、避暑之行 (中) 東離山下,自忘憂泉往南再行兩里路,便見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市集之內(nèi),約莫三人并行的窄路兩側(cè),滿是攤販,所售之物更是琳瑯滿目。 蕭玉山扮作個清貴公子,儲棲云亦褪去道袍,換作簡裝,與他同游。想這蕭玉山從未見過民間集市,連道好生有趣,一合折扇,迫不及待地擠進去。 儲棲云卻是趕忙拽住他,再三叮囑:“跟緊了我,丟了皇帝我可賠不起?!?/br> 蕭玉山生在那錦繡繁華之處,自幼看慣了天下珍寶,如今到了這般樸陋的市集,非但不嫌棄,還大為新奇。只見他不動聲色地左右張望好一番,繼而學作旁人模樣,蹲在地上挑挑揀揀,拿起一枚朱漆木刻的配飾來,出聲問道:“此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