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南沒有宿在阮蘿房間，使她松了口氣。

    次日早飯沒見周之南，想是很早就出了門。早飯過后，阮蘿坐在沙發(fā)上，梅姨切好了水果放玻璃盤子里，阮蘿胃口大開吃了不少。

    沒一會就來了人，克制著聲響拆卸那座大擺鐘，換了座無擺的鐘立在那。尺寸未變，仿佛是同一盞鐘，只鐘擺被割去。

    阮蘿脾氣古怪，頭一次未被噪聲吵到發(fā)脾氣，看到換掉的鐘，她滿臉笑盈盈，一雙眼睛瞇起月牙形狀。

    周宅仆人仿佛被無聲告知，阮蘿掌控周宅風(fēng)雨。鐘擺吵到她，周之南就要折了鐘擺。

    有小廝到商會給周之南傳話，大小姐見換了鐘笑的合不攏嘴。他聽了藏不住笑意，對著賬目笑了幾聲。驚的小廝低著頭不敢抬起。

    周宅的人來往不斷，換鐘的剛走，鋼琴老師就到。阮蘿心頭順暢，腳步輕快同老師上樓進(jìn)了琴房。

    仆人們暗自舒了口氣，今天大小姐心情上佳，省心，省心。

    可今日，老師是來同她作別的。

    這個教她鋼琴的李清如，是個妙人。起初阮蘿不愿意學(xué)，出口都是刻薄話?？衫钋迦绨阉切┒伎醋鲋蓺猓划?dāng)回事。時而還會說些反擊回去，偏偏她生著副淡雅如蓮的氣質(zhì)，說刻薄話都是平著語調(diào)。

    阮蘿承認(rèn)她喜歡這樣，她不喜歡林晚秋那種被她說兩句就憋不出話的愚笨秉性。

    如今可心的師傅要走，阮蘿有些不舍。

    從琴房出來，仆人見李清如尋常地離開周宅，還得體地同梅姨打了聲招呼。

    而阮蘿臉上沒了笑意，徑直回了房間反鎖了門。

    她脾氣風(fēng)一陣雨一陣，大家見怪不怪，只能暗自叫慘。

    房間里，阮蘿到處翻，從抽屜里的一個小鐵盒中找到了包薄荷煙。前陣子程美珍來周宅，偷偷摸摸同她分享不知哪里弄來的薄荷煙，說是最新潮的，上海灘的名媛們都會抽上幾支。還帶上了一枚小巧玲瓏的火機(jī)。程美珍膽小，一支都沒碰全給了她，她怕周之南發(fā)現(xiàn)，特意藏在盒子里。

    阮蘿強(qiáng)裝鎮(zhèn)定自若，點(diǎn)著了煙，櫻桃小口對上煙嘴吸了口就吐了出去，面前一通煙霧繚繞。

    沒什么大的趣味。

    李清如告訴阮蘿，她決定去英國留學(xué)，因?yàn)橄蛲S久那里的生活。

    阮蘿只說了句真好，不知再說什么。

    “你有什么打算？條件如此優(yōu)渥，可是比別人多了個登天梯。”

    “我？我不知道，我大抵是周之南養(yǎng)的狗?！?/br>
    李清如笑的清爽，“你呀，頂多是他的懷中貓咪，會撓人的那種。”

    周之南在同化她。

    來周宅的第一年，她不知道出逃多少次。偌大的上海，她不過蜉蝣，可周之南總能找到她。

    他從不教訓(xùn)她，同她玩貓捉老鼠的游戲，等她認(rèn)輸。反正無論是大雨滂沱還是烈陽高照，他周之南不必親自奔走尋人。

    手下的人把阮蘿找到，帶到他面前。阮蘿衣衫狼狽，弄臟家里的地毯等下還需喚仆人換掉。

    而他高高在上，閑時在家大多著長衫，臉上依舊是清冷不變的樣子。真真招人恨。

    那時她仍舊認(rèn)不清，阮方友已將自己當(dāng)物品抵給周之南，她歸周之南所有。

    有幾次遇到雨天，她臟的不成樣子，周之南才會皺眉。因她太臟，他還需親自給她洗澡。

    本是未曾上過枷鎖的阮蘿，出逃時卻覺得腳下沉重，無力翻天。次數(shù)多了，她也不逃了。

    周宅生活低調(diào)奢靡，是那個京郊貧民區(qū)的阮家一輩子碰不到的高度。光是阮蘿的新衣便填了整整一柜子，半壁旗袍，半壁洋裝，足夠她出席各種場合。

    周之南還吩咐下去，特地又打了一片鞋柜，專門放的是阮蘿的鞋子。她隨口說過不跟腳的鞋，不會再在她面前出現(xiàn)第二次。

    一切都在周之南帶她回到周宅之前置辦好，不知道的還以為周之南在京城尋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兒。

    可不是的，他待阮蘿，哪里是父女之情呢。

    一支薄荷煙清清涼涼，阮蘿沒章法的吸到頭，然后捻滅。從回憶回到現(xiàn)實(shí)，她如今已經(jīng)習(xí)慣這種生活。胸懷沒有什么志向，日日只為快活。

    果然是阮方友之女，不論在哪里，都是時代渣宰。

    那時她仍想著靠自己為阮方友還錢，如今離了周之南，她尚不知道能存活幾朝。

    駭人，駭人。

    下午本來有老師上門教她英語，阮蘿知會了梅姨，推到下周。臥房門始終緊閉。

    晚飯阮蘿下了樓，餐桌上又?jǐn)D兌了林晚秋幾句，顯然是心情不暢故意挑撥。

    林晚秋比周之南還大兩歲，年紀(jì)足以做阮蘿母親，并不與她置氣。反正也是說不過她。

    阮蘿無趣，一碗飯沒吃幾口就上了樓。

    一整天不見周之南，她更氣了。心想倒不如早早推了英語課，約程美珍去大世界看雜耍。

    周之南在飯店喝了酒，加上理了一天的事情，就宿在了樓上的房間。深夜醒來，想到了一整天沒見到的小丫頭。不是說今天心情很好嗎，他倒是想回去看一看。

    給了司機(jī)打賞的錢，周宅安靜的很，他以為都已入睡。洗干凈后，周之南倒是精神了許多，換了身睡衣進(jìn)了阮蘿房間。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他進(jìn)了被子把人攬了過去，少女鮮有的乖順，那必是已經(jīng)睡著。

    他附在她鬢角，繾綣非凡，喃喃自語。

    “嬌蘿兒，教我好想。”

    下一秒，懷中少女緊摟住了他的腰。

    周之南愣住，只有月光才知道他有沒有霎時間紅了臉。

    “周之南，你怎么一天不見人影。”語氣中難掩低落。

    “瑣事多，抽不開身。”

    “哦……”

    她少有的乖巧，周之南摸了摸她的小臉。同時敏感地聞到了屋子里有些悶著的煙味，但沒說什么。

    許久許久，他差點(diǎn)以為她睡著了，阮蘿再次開口。

    “周之南，你會不會不要我?！?/br>
    “不會。”

    我愛你。這句話周之南說不出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病態(tài)。

    “我對未來沒一丁點(diǎn)的打算，李老師都要去英國了?！?/br>
    阮蘿人生前16年都在想著怎么活下去，若非要說打算，便是活著。如今她達(dá)到了生存的基本，再論別的打算，也沒有了。

    “你想去嗎？我當(dāng)年也曾在英國留學(xué)，那里很好?！?/br>
    “不想，我覺得我不行?！?/br>
    “你有我，就沒甚的行與不行。”

    …………

    心里有些許寬慰的阮蘿，又忍不住說不中聽的話。

    “周之南，你是不是有病，怎么就看上我。”

    “……”他無聲嘆了口氣，小霸王被他安撫得重振旗鼓，還是及時結(jié)束對話比較好。

    “睡覺，不然就做正事?！?/br>
    阮蘿立馬扯緊被子，做睡覺樣子。

    今夜是在周之南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