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籌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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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否知道,凌晨到天亮之間,有一段“混沌時刻”,天不明不暗,月神和日神在忙著輪換。在這期間,每個徹夜未眠的人,可以說任何想說的話,做任何想做的事。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是你知我知,甚至你不知,我知。一切都是只屬于你自己的。 這也是為何大多暗殺和見不得人的交易,神婆惡毒的詛咒和少女祈禱,都在此刻發(fā)生。因沒有神會看到,便不會在功德簿上寫你幾筆。 上海市最大的港口,凌晨海風(fēng)呼嘯,周之南在心里默念一句:蘿兒,好生想你。 一條浪撲過,如同雁過無痕,誰也不知道周之南心事。 阮蘿一夜窩在沙發(fā)里睡不安穩(wěn),天蒙蒙亮,天邊開始泛著茫茫的白,壁爐的火已經(jīng)快要燒完,周宅響起汽車停穩(wěn)的聲音。 周之南腳踏進周宅,帶一身海水的咸腥氣,海風(fēng)的生冷感。面前忽飛來一只“短毛家雀”,撞進他懷里,嘴里喚著“周之南”。熟悉的感覺,熟悉的聲音,上海灘唯一一個喚他周之南大名的正是此刻披著真皮斗篷的阮蘿。 他試圖推開她,“蘿兒,我身上寒,且換身衣服再抱?!?/br> 周之南身上只穿了身西裝和風(fēng)衣,這一夜定是凍的不輕。梅姨確定人沒事,幫他把風(fēng)衣褪下掛起來,就鉆進廚房煮參湯,好作滋補。 阮蘿不應(yīng),使出吃奶的力氣掛在他身上,一聲不吱。 他無奈嘆氣,把人提著上了樓。到了房間里想把她放在床上,卻被勾著脖子同她一起躺下。 潔癖周老板可受不了,“弄臟了床……” 可阮蘿不說話,滿臉倔強的勾著他脖子,周之南騎虎難下姿勢尷尬,真真拿她一點辦法都沒。 “你讓我換身衣裳,我嫌臟。然后好好抱抱你,可好?” 身下人的小腦袋搖的很快,不答應(yīng)。 他本還想洗個澡,可別說洗澡,衣服都不讓換,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幸虧梅姨到的及時,見兩人尷尬姿勢偷笑,表面上只裝看不到。參湯放在床頭邊上,出聲提醒。 “先生不吃姜我便沒煮姜茶,參湯也來不及多燉,先趁熱喝一碗熱湯,下面還在煮著,燉爛了再盛上來。我去浴室放水,先生可得泡個熱水澡,不然寒氣入體就嚴重了。” 周之南強行蹭了蹭露出半張臉,回應(yīng)梅姨:“好,你也一夜沒睡,水放好了就去歇吧。” 房間里又只剩兩個人,周之南拿梅姨的話勸她,“你聽沒聽梅姨怎么說,蘿兒,我好想去洗澡,臟的難受?!?/br> 脖子間的胳膊終于松了松,剛在碼頭他周之南也沒被人抵著脖子,如今卻被個小姑娘鎖喉,真真丟臉。 阮蘿悶著聲音說,“先喝湯。” 周之南坐起來端著碗喝,一口喝下去半碗便放下了。 “喝光。” 阮蘿高壓監(jiān)視下,他再端起碗,喝了個干凈。還要把碗倒過來給阮蘿看,吶,我喝光了哦。 他到衣柜里取了睡袍,牽著阮蘿進了浴室。仍是上次兩人共浴的那個浴缸,梅姨放好了水。 周之南把西裝脫下扔在地上,入了水,脖子靠在浴缸邊緣,半閉著眼。 阮蘿扯個了個小矮墩子坐在浴缸旁陪著,低頭聞了聞周之南發(fā)梢,仍是nongnong的海腥味。 周之南發(fā)覺她細小動作,笑了笑,“你不如給我洗個頭,最好再抓抓。我這吹了一夜的海風(fēng),真磨人?!?/br> 阮蘿在架子上拿了進口洗發(fā)水,又從柜子里找了個噴壺添水。同周之南扯開些距離,先上了洗發(fā)水,再用噴壺灑水打泡。泡沫起來了,便雙手給他細細的抓、按,周之南舒服得昏昏沉沉,幾欲睡著。 “我竟不知你還會給人干洗頭發(fā)。” 阮蘿笑,“我以前在北平,什么沒做過呀。這般的給人洗頭,洗五個,便能換一頓飯。” 周之南驟然睜眼,從發(fā)間扯了阮蘿的手出來,“早知道就不讓你做了,怎的不跟我說?!?/br> 她打掉他的手,“都是泡沫,別鬧?!崩^續(xù)給他抓,只周之南沒了享受的心思。 他雙眸清晰,似是有些悔意。阮蘿見狀食指沾著泡沫,點了他額頭正中央一下,仿佛為他開了“天眼”。 “周之南,想什么呢。你會讓我給別人洗頭嗎?” “不會?!?/br> “那不就結(jié)了呀,這是給你私人服務(wù)?!?/br> 好,只屬于我一人。 周之南洗完澡又是光溜溜只穿一件蠶絲睡袍,阮蘿低聲罵他“不要臉”。 卻被他聽到,“不要臉?” “我可什么都沒說,我想睡覺了。” 太陽已經(jīng)升起,周之南拉上了那層遮光的窗簾,兩人上床準備補覺。他頭發(fā)還沒干透,便靠在床頭拿了本書隨意翻看。阮蘿枕著枕頭,一雙手摟著他的腰,眼睛轉(zhuǎn)著,哪里是一副要睡覺的樣子。 “我瞧著你挺精神的,怕是一會我頭發(fā)都干了,你還沒睡。” 阮蘿借坡下驢,“那就等你一起睡嘛。你給我講講夜里發(fā)生了什么?!?/br> “生意上的事情你聽不懂。” “我聽得懂,鄭以瑟被你們逼死了,鄭以和報復(fù),在日本人面前講你壞話,那船貨是禁藥,你到底有沒有攤上大事?” 他伸一只手指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第一,鄭以瑟該死,她偷了漢聲很重要的文件。第二,我只是普通商人,沒有運禁藥?!?/br> 時間回到昨夜,周之南沒回家吃晚飯,因是前些日子拒了永昌銀行陳老板的局,約了這頓飯補上。 飯局散的有些晚,陳老板是蘇州人,此番又請了兩個會唱評彈的瘦馬,咿咿呀呀的。周之南雖然是上海人,卻更喜京戲,陳老板好的昆曲評彈這一類的,他聽的頭疼。 一曲唱完,嬌俏可人放下琵琶到了陳老板懷里。另一個朝著周之南來,就要坐他腿上,周之南避之不及連連推脫…… 終是把陳老板和瘦馬送到了上海飯店開的房間里,他才得脫身。 一出門,就被日本人攔住了。算了下日子,陸漢聲說那幾船貨最快五日,這如今還差一日。難不成是海上起了風(fēng),船要早到。 到了港口,陸漢聲早已站在那,滿臉陰郁。 “你怎么這個臉色?” 旁邊汪偽派來的特務(wù)臉色有些尷尬。陸漢聲頭發(fā)微亂,看著不像是海風(fēng)吹的,倒像是人為撥亂的。但周之南來時日本人也是客客氣氣的,情況沒敲定之前怎么會動手。 鄭以和迎面走過來,海風(fēng)面前眾生平等,他被吹的也有些凌亂,眼鏡都要扶不住。 “周老板,陸老板,好久不見。” 虛偽地握手客套過后,這場戲鄭以和做主角。 “真是打擾兩位老板的雅興,一位在貝當路的公寓里同如今大上海最火的舞女翻云覆雨,一位在上海飯店瘦馬坐懷吳儂軟語好不自在?!?/br> 陸漢聲先開口,“我的大舅子,不會說話就閉嘴。當心海風(fēng)猖狂,撕爛了你的嘴。” 周之南面無波瀾,無人知道他先是被陳老板盛情款待搞的頭昏,如今海風(fēng)肆虐他真真沒甚的精神。只巴望著貨船快些到港,好回家摟著嬌嬌人兒睡覺,乃人間最快活之事。 鄭以和勝券在握,不為說不過陸漢聲有分毫不快,反而笑的更深。 “日本人已經(jīng)偵查到,貨船今夜到港,比想象中的快了一日啊。這你們倆不就要少活一日了?哈哈哈哈哈。” 他看過陸漢聲信件,因此知曉一切訊息不足為奇。周之南不成想,自己的貨,竟有人比他還著急到港。 “你就沒想過我使計陷害?”周之南開口,順著海風(fēng)傳到鄭以和耳中。 可鄭以和滿臉篤定,“想過,所以我的人前幾日混上了船。你把貨封的那么死,鐵皮包著,還要釘上死釘。你當我沒做過海上生意,除了藥品還有東西需要這么嚴實?” 當然有。 周之南微笑,鄭以和最怕他這般笑,往往沒有好事。但如今他有日本人撐腰,扳倒生意做的最大的周陸兩家,他鄭家就可以一家獨大,何苦來哉的再怕周之南。 一群人等在港口,周之南幾船貨好大的面子,引兩種國籍三方勢力的人在此等候。穿綠軍裝的日本軍官似是叫藤田什么,他也沒記住,反正再不會打照面。 凌晨三點半,一群人被海風(fēng)吹到傻。本唯一傻的是鄭以和,非要守在這,杜絕任何周之南偷天換日機會,便要眾人陪他一起傻。 卸貨開箱,第一箱打開,是美國進口的丹祺口紅。鄭以和臉色微變,不太好看。一整箱一整箱的開,第一船貨全開了個遍,都是丹祺口紅。 除了藥品還有什么東西需要裹這么嚴實?口紅啊。 再起第二船的貨,釘子釘?shù)乃?,還打了彎。需得用特定的起子和兩個成年男人合力拔,效率也不是很快。 第二船的丹祺口紅都開了箱后,陸漢聲打了一聲哈欠,“是不是能回家了?” 鄭以和不會輕易認輸,還有一船不是,只要找得到一箱是藥物針劑,就足以讓周之南進日軍司令部,豎著進橫著出。 是在周之南面無表情、陸漢聲哈欠不斷、日本人臉色鐵青中,第三船貨全部開完。 鄭以和顫抖著聲音爆發(fā)出一聲大笑,在煤油燈星星點點斑駁的港口渲染詭異和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