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京落暉聽見這句話,居然沒有什么意外的情緒,倒是恍然一瞬。 怪不得…… 他此前在鬼城所見,應(yīng)當(dāng)真的是鬼界了。他去過鬼界,與別夢歇有過交易,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輪回。 與秦長雁一樣。 當(dāng)初他還嘲笑過秦長雁,覺得這筆交易不值得,如今居然應(yīng)在了他自己身上。 別夢歇還是第一次見到京落暉這種近乎迷茫的神情,一時間更是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京落暉向來心狠手辣,冷靜殘忍。在這個人族眼里,沒有種族之分,只有利益與樂趣,能讓他有些樂趣的,他便留著,不能的,他會毫不猶豫地舍去。 別夢歇見過許多人族,但他始終覺得,京落暉是里面最強(qiáng)大的,不是因為他那一手改天換地的符靈術(shù),而是他的冷靜。 他不會為任何人觸動,不在乎生命,不在乎死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為了尋找一點樂趣。 這樣的人看上去奇特古怪,又莫名有一種吸引力,所以別夢歇一直與他保留著聯(lián)系。 后來再見,便是如今的京落暉。 相差太大了…… 別夢歇不禁想問,“你這些年……吃錯藥了?” 就算是失憶,也不會變化這么大吧? 京落暉冷冷地瞥他一眼,“為何如今的我就一定與從前的我一樣呢?” 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事情,也是他最想逃避的事。 櫟青想讓他恢復(fù)記憶,他可以告訴自己,因為這是他們前世的一段情,櫟青想留著無可厚非。 而且他們現(xiàn)在也好好的。 可如今的別夢歇也這樣說,說他應(yīng)該如何。 京落暉從不覺得自己應(yīng)該如何。 別夢歇不懂他的邏輯何在,“你的魂魄未變,我與你的契約仍在,你甚至還叫著這個名字……有哪里不一樣呢?” 京落暉一怔,隔著微弱的光,他能看到別夢歇眼里的純粹。 鬼族與人族還是不一樣的。 或許是,他與別人不一樣。 京落暉覺得煩躁,“我與他,沒有什么相似之處?!?/br> “嘖,違心之言?!眲e夢歇不怕他,向來是有什么說什么,“沒有嘛?你只是在某些方面與過去不一樣,但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只是多了一些東西?!?/br> 多了感情。 京落暉不再說話了,別夢歇的話讓他很不高興。 就好像是在說,即使他換了一個身份,換了一個地方,依舊逃不出前世的桎梏。 但憑什么呢? 憑什么前世的自己做的事要安在他身上? 京落暉愈發(fā)厭惡這種感情,越來越討厭那些深藏于心的夢魘。 從前他覺得若是能找到自己的過去,找到自己的根源所在,就能有一個明確的目標(biāo)行事。 至少不會那么迷茫。 可如今,他后悔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有尋找根源的想法。 自認(rèn)無情,終究還是輸了。 京落暉只覺得挫敗,對著別夢歇也沒什么好氣,“那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為何要與無爭玄谷的曲玲瓏交易了嗎?還有那個小丫頭,她們的輪回對你究竟有什么好處?” 別夢歇眨眨眼,“就是好玩啊。我剛?cè)肴碎g不久,就遇到此事,我看那曲玲瓏近乎崩潰,好心幫她。那小丫頭想要為主復(fù)仇,我也幫了她,還有那具白骨……” 京落暉一頓,“白骨?” “是啊,那白骨身有圣光,本來我是最不喜歡這種人的。圣光克鬼力,讓我很不舒服。但是嘛,那白骨只剩殘魂,一身皮rou盡毀,卻還要爬向他處,我覺得好玩,就……” 別夢歇遇見那具白骨,只是一個純粹的意外。 他從鬼城出來后不久,拿到了修士獻(xiàn)祭,自然高興,一時間動了繼續(xù)與人交易的想法。 但與他交易總是要有條件的,不是誰都能與他交易,別夢歇找了許久都沒有什么好的人選,便不再抱有希望了。 就在那時,他遇見了一具白骨。 這白骨渾身淤泥,只剩殘破血rou,明明圣光微弱,卻非要強(qiáng)行聚集,一點點爬向某處。 別夢歇盯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踩在白骨手上,問他:“你想去哪里?” 白骨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白骨生機(jī)盡散,這圣光殘魂,只是他執(zhí)念所聚,他爬了太久,卻依舊回不去自己的故鄉(xiāng)。 別夢歇莫名想起了一個人,便與白骨做了一次交易。 這一次他沒要輪回,只是將白骨生機(jī)延長。 “唉,我明明做的都是好事……” 京落暉沉默一會兒,顯然也沒想到白骨能回鬼城居然是鬼王的功勞。 而這鬼王也是曲玲瓏化為惡鬼的因緣,只是那白骨回去后,因一身圣光被鬼城所攔,直到曲玲瓏恢復(fù)意識,才短暫地回去了一會兒。 多年心愿,只有一刻相聚。 如此深情,即使是京落暉如今對櫟青有了情意,也不知道如何評價。 別夢歇聽完他所說也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還是沒回去啊……嘖,怎么又是一個交易失敗的人。” “又是?”京落暉慢吞吞地走著,“還有誰?” 別夢歇訝異地看他一眼,“你連這都忘了,顧明歸?。 ?/br> 京落暉腳下一頓,“交易失敗了?” 別夢歇點頭:“是啊,他想復(fù)活那只……怎么說呢,半鬼半妖吧。身為人族,卻被埋在樹下,與樹靈相融,非人非鬼非妖,不屬三界,不入輪回……也虧你想的出來,讓他來鬼界找辦法?!?/br> 京落暉微微瞇眼,別夢歇的話讓他恍惚一瞬,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眼前似乎又出現(xiàn)了那個白衣身影。 只是這不是原澹,而是驚鴻劍主。 驚鴻劍主顧明歸,一身血跡,白發(fā)散亂,滿目蒼涼,生機(jī)盡斷。 而他站在驚鴻劍主面前,冷漠又嘲諷地說:“我有一個法子,或許能讓他復(fù)活?!?/br> 顧明歸想與不想,答應(yīng)了。 然后只身入鬼界,只因為一個渺茫的希望。 只是那希望終究是破滅了。 就算是名震天下的顧明歸,八劍之一的驚鴻劍,在生死面前,也無能為力。 京落暉又想起裴與衡說的話,他說,顧明歸為了復(fù)活酌堯,不惜以輪回為價。 那么他知不知道,讓顧明歸失去輪回的,其實是京落暉? 如果知道……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騙局。 京落暉深吸一口氣,“別拿好玩這種借口來搪塞我,你不可能會因為好玩就做這樣的交易。別以為我不知道,代價相差太大,你更不可能得全人身。” “看來你即使失憶了,腦子也不差嘛?!?/br> 別夢歇哀嘆一聲,“這是我與顧明歸的交易,就算他失敗了,交易已經(jīng)完成,不可能改變了。但是因為他失敗了,我也無法得全人身……只是嘛,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呢?” 京落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該說你運氣好還是不好,偏偏撞上了無爭玄谷。此地背后還有隱情,罪魁禍?zhǔn)兹栽谀狭?,等有朝一日事情真相揭開,你在其中的重要性……你自己不該明白嗎?” 別夢歇被這話一噎,他的確是沒想到。 鬼界沒那么多規(guī)矩,他向來散漫慣了,加上自己鬼力深厚,自然不怎么在乎交易的后果。 可他如今人身不全,若是此時被正道圍攻…… 別夢歇眸子一沉,“顧明歸還活著嗎?” 京落暉眨眨眼:“我怎么知道,我失憶了啊。” 別夢歇:“……”他懷疑京落暉是故意氣他。 京落暉笑而不語,他本來可以像之前打算那樣,將他與裴與衡所謀說出,畢竟鬼王如今已經(jīng)不是他們的目標(biāo)了。 只是他沒想到別夢歇與他糾葛極深,在沒有弄清楚他與鬼王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之前,那場戲應(yīng)該演不了了。 京落暉如今只希望,最壞的結(jié)果并不是他想的那樣。 他寧愿自己的前世是與櫟青情仇糾纏,是負(fù)了櫟青,所以今生好好在一起了。 而不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京落暉冷笑一聲,櫟青啊櫟青,如果事情真是那樣,這條傻乎乎的人魚,究竟是以什么心情來面對如今的他? 別夢歇卻在糾結(jié),“嘖,別是顧明歸沒死,讓你來找我,準(zhǔn)備在人間了結(jié)我吧?他不是那么不守信的人啊……但是你又沒理由找我,如果是受他所托倒是有可能……” 從前的京落暉雖然無情,卻莫名對極為良善之人挺好。別夢歇也覺得神奇,但他確實是看得出來,面對一個心思澄澈的好人,京落暉還真不會下殺手。 有時候甚至還會幫他一把,只是幫人一把的前提,是看到對方墜落深淵卻堅守本心。 簡直是個瘋子。 京落暉與別夢歇交談這么多,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了,兩人一同回了客棧。 別夢歇被這一談弄得有些郁悶,但他向來不怕事,還興致勃勃地想著怎么去玩,絲毫不知道自己大難臨頭。 京落暉則推開櫟青的房門,看著這條人魚驚喜的眸子,緩緩開口:“你認(rèn)識……寒無櫟嗎?” 櫟青有些茫然,“我……我不知道?!?/br> 他慢慢走近一步,“真的不知道嗎?櫟青,我告訴過你,不要試圖隱瞞我?!?/br> 一路以來的溫情表象終于被打破,他的聲音冷意十足,像是一瞬間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情感。 櫟青微微發(fā)抖,他仿佛又看見了曾經(jīng)的京落暉。 讓他恨之入骨,痛不欲生的京落暉。 他看著一身紅衣的人族走到面前,掐住他的下巴逼著櫟青抬頭。 京落暉冷沉的眸子死死盯著櫟青:“告訴我,你真的不知道寒無櫟嗎?當(dāng)年能與鬼靈師打成平手的符靈師……那個時候,你應(yīng)該還在?!?/br> 櫟青低垂著眼,喏喏道:“我那時……不在了……” 京落暉一愣。 櫟青雙眸漸漸有了水霧,他不在乎京落暉冷漠無情的模樣,只是緊緊咬著下唇,血腥味在兩人之間散開。 他顫抖著告訴京落暉:“那時我不在了……是你……” “殺了我?!?/br> 他刻意營造出來的,兩人從前那段并不美好,卻讓他懷念至極的時光,終于在現(xiàn)實面前破碎。 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