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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魚鱗在線閱讀 - 第54章

第54章

    席得一離開了,京落暉卻留在這里。

    戲團被燒成灰燼,在茫茫白雪之中隨風飄遠,他一腳踩上,吱呀作響的聲音和腳下焦黑的木屑,都在告訴他,這個充滿著罪惡的戲團已經(jīng)沒有了。

    京落暉沉默半晌,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

    他走進了一些,四周冤魂哀哭,戲團本就是草草搭建,被火一燒剩下的更加少了。里面草草擺著幾張木桌木椅,再走近一些,是用來對付那些孩童的刑具。

    那刑具上斑斑血跡,京落暉手指顫抖,一點點摸上去,那讓他喘不過氣的壓抑使他頭痛欲裂。

    四周仿佛不是灰燼,而是一個充滿著喝彩聲的戲臺子,而他也在其中,像個悲哀可憐的玩物,對那些嬉笑的人恨之入骨。

    恐慌、憤恨、自嘲,種種情緒在他心中迸發(fā),像是被堵上的洪流,終于沖破了那一層虛假的屏障。

    京落暉全身戰(zhàn)栗,將一把紅色長劍抽出,沉默著劃傷了自己的手臂。

    鮮血蜿蜒流下,與那些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混在一起,像是在告訴他,他也是其中一個。

    被封印的記憶徹底打開,往事不容置喙,強硬地闖進他腦中,那些最不堪、最不愿想起的過去,終于被他想起。

    如果他還是寒無櫟,只是輕嘲幾聲,隨手殺幾個人,看著他們痛苦的神情,用來掩飾和緩解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和仇恨。

    可他已經(jīng)不是寒無櫟了,如今的他,來歷不明,身處自己最不愿處的正道,過去不像過去,也尋不到未來。

    他的世界一片荒蕪,卻還要接受這不堪的真相。

    京落暉輕笑一聲,眼神漸漸冷淡下來,多么可悲啊,他想著放棄前世,只要今生。

    但事與愿違,一次又一次,那些零散的片段,那些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人,都在告訴他,想要平靜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戲團,京落暉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巧合了。

    恍惚間,他突然想起當初在溪家村那名老者說的話,他人的想法無法改變他,如果是他自己呢?

    前世今生,究竟是不是他?

    若是他,為何京落暉如此抗拒,如此不愿意成為這個人?如果不是他,為何身邊的人一次又一次告訴他,他們就是一個人?

    櫟青用前世的謊言騙取他今生的信任,裴與衡用他的不甘來換他前世的改變,他身邊出現(xiàn)的

    京落暉突然覺得,今生才是夢魘。

    兩世記憶重疊,他居然分不清,如今是在何處,這是他死后的領域,還是他在招搖山做的一場夢。

    或許他從來沒有逃出那個戲團,依舊是里面最受人欺凌,最不受人喜愛的那個孩子,滿眼滿心皆是仇恨。

    然后將自己的仇恨化成一把火,將自己的不堪掩埋。他以為這樣就是結束了,他以為自己換個名字,換個身份,成為一個符靈師,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手段殘忍,就不會有人能發(fā)現(xiàn)……他的過去是那般可悲。

    一個生活在這種戲團里的孤兒,能有什么未來?

    兜兜轉轉,千年了,千年之后,他居然又回到原點。

    京落暉覺得,他才是最可笑的。

    他狠狠甩袖離去,紅衣蹁躚,孑然一身,滿心無奈。

    櫟青仍在客棧里等他,他知道京落暉對自己被騙一事會不滿。但是過往的事情,京落暉知道的并不多,只要他好好把握,依舊可以瞞過去。

    今生已經(jīng)是今生,那他就只要他們兩人之間的過去。

    但是如今,他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

    京落暉推門進來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櫟青并不覺得他是消氣了,反而,他覺得這樣的京落暉更像是隱藏著什么,孤注一擲,又不堪一擊。

    “櫟青……我告訴過你,不要再騙我?!?/br>
    京落暉反身關好門,平靜地看著他。

    “可你還是騙了我。”

    櫟青咬牙,不讓自己內(nèi)心的恐慌表現(xiàn)出來:“我、我真的沒有了……我知道你從前并不喜歡我,但是、但是那些事情都不是假的,你看得到的不是嗎?我們一起生活在那,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你殺了那么多人,卻沒有殺我……而且、而且……”

    他想到這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馬沖上去拉住京落暉的衣袖:“而且你最后毀了那里,你跟他們不一樣……”

    京落暉輕笑一聲,一點點將他的手從自己衣袖上扯開:“櫟青,當年把你帶回去的時候,我怎么不知道你這么會想?你莫不是覺得我與你是生死相依?我殺了你,你忘了嗎?”

    “可你也救了我……”櫟青不愿相信,“我死后……死后多年,才知道你當初是為了讓我重新修煉,重聚妖靈……你跟他們不一樣的。”

    京落暉緩緩抬手,摩挲著他的下巴,看著眼前這條人魚惶恐的眼神,看著他要落不落的淚珠,看著他眼底的恐懼和喜愛。

    但他只覺得可笑。

    “櫟青……當初我對你真是太好了。好到讓你忘了我最不喜歡什么,好到你敢封印我的記憶?!?/br>
    京落暉笑了笑:“為什么要讓我重活一次呢?讓我重活一次,還要來打擾我?櫟青,你真讓我失望?!?/br>
    櫟青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味地求他:“你信我……”

    但眼前的人只是嗤笑一聲:“信你?我可不敢了,信你一次,讓我重活一次,再信你,我可怎么辦???你還跟我裝無辜,櫟青,你還敢跟我裝無辜!謊稱我與你有一段情,謊稱我的過去只有你,封印我的記憶,強迫我重生,告訴我,是誰讓你有這個膽子敢這么做的?!”

    他與櫟青初見,總是覺得心動,后來幾番試探,已經(jīng)有了猜測。只是櫟青的舉動讓他誤以為他過去負了他,所以他愿意縱容櫟青。

    結果事實告訴他,京落暉是當年的寒無櫟,而寒無櫟絕不可能與櫟青有關系。

    一次騙他,他還能當做是櫟青想要與他今生續(xù)前緣的心機。

    二次騙他,讓他記憶斑駁不清,讓他只想得起與櫟青相處片段,如果只是這樣,京落暉或許也就算了。

    但總是有人在跟他開玩笑,讓他想起櫟青,卻又讓他想起寒無櫟真正的過去。

    想起櫟青于他,什么都不是。

    可如今的京落暉卻動了真心,這般可笑,這般可憐。

    京落暉笑了幾聲:“你是不是覺得耍我很好玩?讓我重生,又封印我的記憶,櫟青吶櫟青,我真是……”

    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怎樣對眼前之人。

    換做是寒無櫟,就該像當初一樣,覺得沒意思了,干脆送櫟青一程,此后再不相見,就算相伴多年的一點情誼。

    可他不是寒無櫟,所以看到櫟青痛苦難受的神情,他居然下不了手。

    京落暉深吸一口氣:“你還不肯對我說實話嗎?”

    櫟青慘白著臉,嘴唇蠕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京落暉便笑得愈發(fā)開心了,屋內(nèi)只剩一盞燭火,鬼影斑駁,過去溫存情意,轉眼只剩無盡死水,帶著惡臭的淤泥,讓這場始于欺騙的感情,毀在他自己手里。

    如今冬日寒風陣陣,窗紙被吹得呼呼作響,就像他如今心情,再也想不起一絲溫情。

    “……我走了。”

    京落暉打開門,終是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櫟青……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br>
    櫟青沒有回答他。

    京落暉不知道自己該傷心還是失望,良久,他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我真沒想到?!?/br>
    原來此生,皆是空夢。

    他從來不該在清陽派長大,從來不配擁有真正的感情。

    寒冷冬風,一如孤雪山。

    他想回去了,回去毀掉那個地方,如果此生皆是夢,那他也該醒來了。

    一切皆是假,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了。

    明明不忍,卻不愿舍棄,明明舍不去,卻狠不下心。

    多么可悲啊,寒無櫟、京落暉,這都不是他的名字。

    他本沒有名字,過去一片荒蕪,沒有來處,沒有歸處。

    ……

    浮石山云霧繚繞,高聳入云,檀香入夢,留有一襲清明。

    裴與衡在主殿處理好事情,慢慢朝著臥房走去。

    他根基已毀,近來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但清陽派最近事情繁多,臨近新年,許多事情都需要他打整。

    清陽派內(nèi)幫得上他忙的也沒幾個,裴與衡只能親力親為,御漸蕭隨找來的蕭鈺回了陽春園,清陽派沒有醫(yī)修,裴與衡只能隨便拿點靈藥調(diào)理身體。

    好在御漸蕭回去之前給了他方子,讓他不至于倒下。

    不讓裴與衡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撐住這么多事情。

    門下侍童過來扶他,疑惑道:“掌門最近精神不濟,身體也好似變差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與衡身體一僵,只是含糊道:“一點小事……大概是最近太累了?!?/br>
    侍童勸道:“掌門也莫太勞累了,還是好好休息……想想京師兄吧,他看到掌門這么勞累肯定又要鬧了?!?/br>
    往年到了這個時候,就算京落暉再多不滿,也會磨磨蹭蹭地來前殿幫忙。就算裴與衡讓他自己在孤雪山好好休息,他也只是不滿地說幾句,還是接過裴與衡的事情。

    可今年,京落暉在外游歷,還帶著一個櫟青,估計是不會回來了。

    裴與衡莫名有些失落,身邊的人走得太多,他也想有個人能陪陪自己。

    過去是他徒弟,后來是京落暉。

    相隔多年,也算有人陪了。

    侍童看到裴與衡臉上落寞,頓覺自己說錯了話,京落暉今年沒回來,估計想在外玩了,他怎么能拿這個事讓掌門更傷心了?

    “掌門,弟子不是故意的,只是擔心掌門身體。”

    裴與衡對門下弟子向來溫和,現(xiàn)在也只是笑笑,任由他扶自己進了臥房,然后便讓他離開。

    “去吧,做自己的事去,我歇一會兒就行了。”

    弟子答應一聲,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裴與衡聽見房門合上,這才忍耐不住地咳嗽,連咳數(shù)聲,多日來蒼白的臉色都被咳出了一絲緋紅。

    他隱約覺得不對,連忙拿手帕捂上,只覺得這次咳讓他更加難受了,喉嚨處像是火燒一般,灼熱地讓他恨不得拿冰塊捂住。

    裴與衡輕嘆一聲,移開手帕,余光一瞥,頓時一愣。

    潔白絹布上,點點血跡,像是宣告著他最終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