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萬乘燕處,魄載門內(nèi)。 程行朝在魄載門前鬧了這么一通之后,來拜訪的人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實(shí)則暗地里都在推測萬乘燕處與清陽派之間的恩怨。 如今快到新年,來拜訪的人絡(luò)繹不絕,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很快就在三教中傳開,無識真人自然也知曉了。 萬九寄收好拜帖,就見無識真人氣沖沖地前來問責(zé),他早有準(zhǔn)備,揮揮手,讓身旁弟子離開。 弟子欲言又止,但也知道這兩位不是自己能勸的,只好行禮退下。 “萬九寄!看看你做的好事!” 無識真人手持長拐,狠狠一擊,真氣形成強(qiáng)大氣旋,將萬九寄衣角吹起,強(qiáng)大的壓力襲來,萬九寄不躲不閃,只是信手一揮,氣旋頓時平靜下來。 在自己師門長輩面前,萬九寄顯然沒有什么架子,只是無奈道:“師叔明明知道來龍去脈,又何必前來質(zhì)問我呢?” “哼?!睙o識真人上前一步,用長拐狠狠打了萬九寄腿骨一下,“我當(dāng)你已經(jīng)忘了我是你師叔了,你師父臨終前將你交付給我,讓我好好扶持你。如今多年過去,萬門主,已經(jīng)不需要我扶持了么?” 萬九寄一個微顫,又勉強(qiáng)站穩(wěn),“師叔言重了,九寄不曾忘記師父教導(dǎo),一直牢記師叔恩情。” “哦?”無識真人冷笑一聲,“那你告訴我,你師父讓你斷情絕愛,你做了什么?萬門主成了門主,就想著欺師滅祖了么?” “……師叔明明知道,我對若碧姑娘并沒有兒女之情?!边@一頂帽子萬九寄不敢戴,他也習(xí)慣了無識真人的咄咄逼人,解釋在他這里顯得尤為可笑,但他又不能不解釋,“只是從前的一段因果,我只想了卻我心中之愿?!?/br> 無識真人不愿意吃這一套:“你這些年派弟子在外尋找,也是了愿,如今對一個小丫頭大獻(xiàn)殷勤也是了愿,九寄,你哪來這么多未了之愿?” 他身為萬九寄的師叔,少年成名,如今在萬乘燕處的地位也不低,名揚(yáng)天下,萬人景仰。是以他根本無法明白,萬九寄明明與他同屬一門,修的是同樣的功法,為何就這個師侄有這么多未了之愿。 無識真人見萬九寄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心中怒火稍減,語氣也緩下來:“九寄,自你拜師起,我與你師父就對你抱有很大期望。從前亂世,你偶爾與師門背離,我不怪你,如今你已經(jīng)是魄載門門主,有些事情,已經(jīng)由不得你了?!?/br> 萬九寄只是抱拳道:“謹(jǐn)遵師叔教誨?!?/br> 看著無識真人遠(yuǎn)去的背影,萬九寄握緊手中的劍,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由不得我……”他苦笑一聲,“又何時由得我了?” 每個人都告訴他,身為魄載門門主要如何做,卻沒有人告訴他,萬九寄該怎樣做。因?yàn)樗皇瞧禽d門門主,從來不是萬九寄。 萬九寄頹然坐下,輕輕抿了一口茶,苦澀得讓他微微皺眉,“原來你……最喜歡喝這樣的茶么?” 程行朝從內(nèi)室走出,見他這樣也只是嗤笑一聲:“我可從來沒見過你這樣?!?/br> 萬九寄不語,只是示意他坐下。 程行朝也不客氣,學(xué)著他的模樣也抿了口茶,隨即驚訝一聲:“哎?這茶……” 他看向萬九寄,見對方只是平靜地喝茶,似乎對這話沒什么反應(yīng),他就沒什么興趣了,只好往后一靠。 “你說你啊,以前不想著好好相處,等到一切都挽回不了了才來后悔。一杯茶能做什么?求我又能改變什么?萬九寄啊,你真是……” 剩下的話被他咽回去,忽然有些不忍。生者的遺憾與痛苦,或許不比逝者更少。 程行朝只好道:“昨**對我可真不客氣,我差點(diǎn)轉(zhuǎn)身就走了?!?/br> 萬九寄瞥他一眼:“不客氣?對你還不客氣么?你貿(mào)然傷我魄載門弟子,此事雖是他們理虧,卻也輪不到你來插手,只不過是說了你兩句罷了。” 程行朝大笑幾聲:“好啊,你嘴皮子厲害了,果然是做了門主的人。” 萬九寄放下手中茶杯:“你……我請你辦的事如何了?” 這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多年來萬九寄都試圖抹去這個心病,但越是想抹去,這心病就越來越大,直到他再不能忍受之時。 程行朝搖搖頭,“我打聽過裴與衡的口風(fēng),他對此事語焉不詳,似乎不愿多說。我猜是顧明歸走前特意吩咐過他,不讓他說出自己去向。我雖然占了一個故友身份,但裴與衡看似溫和,實(shí)則戒心很重,對我并不信任。” 他這樣一說,萬九寄也明白了,只能輕嘆一聲:“那……日后便說吧,此事不急。” 程行朝笑著看他一眼,不打算戳破某人眼底的失落。 兩人品茶之際,一弟子匆匆前來,神色驚惶,眼神躲閃,看著萬九寄不敢說話。 萬九寄手一抖,莫名不安,緩緩起身:“怎么了?” 弟子死死低頭,“門主……您去看看吧。” …… 云霧繚繞,檀香四溢,裴與衡心滿意足地帶回幾個弟子,吩咐若碧:“你與你師兄先好好休息吧,抄書之事先不急。” 他自認(rèn)為這是自己的寬容,卻沒發(fā)現(xiàn)若碧面色一僵,苦兮兮地點(diǎn)頭。 師叔怎么還沒忘記抄書的事??! 她看了一眼京落暉,“京師兄怎么不和我們一起抄啊,京師兄最近身體不好,也該抄書靜心?!?/br> 原本懶洋洋地玩著扇子的京落暉頓時笑開,輕輕敲她一下:“行啊,還想拉我下水。” 裴與衡也笑了:“你京師兄要幫我處理事務(wù)呢,你別管他,好好抄書。” 若碧:“……行吧。” 她只好拉著慕容望離開,還不忘回頭瞪了京落暉一眼,只可惜這小姑娘生得太乖,就算是瞪人,也像是一只被欺負(fù)慘了的兔子,試圖對來人露出獠牙,只可惜露出來的只是兩顆兔牙。 京落暉被自己這想法逗笑了,又忍不住看了看裴與衡,其實(shí)這人也挺像兔子的。 裴與衡覺得莫名其妙,拉著京落暉準(zhǔn)備往前殿走,“現(xiàn)在事情不太多了,我……” 他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險些摔倒。京落暉眼疾手快,立馬扶住他,好心情蕩然無存,“你如何了?” 裴與衡閉著眼,輕輕喘息兩聲,扶著額頭緩緩站好:“沒事……” 京落暉卻明白他這是因?yàn)槭裁矗粫r間懊悔不已。 當(dāng)初他怎么就沒攔著…… 只是事已至此,裴與衡還不肯告訴他真相,京落暉也只好裝作不知情。不過那事卻是不能拖了,裴與衡修為不高,又幾次三番耗費(fèi)修為,如今根基半毀,原本沉疴再發(fā),身體也越來越差了。 若是這樣下去,說不定…… 京落暉不敢再想,從前他能面對無數(shù)屠殺與生死,如今卻連想都不愿。只不過是重生一次,對他改變竟然這樣大。 京落暉轉(zhuǎn)了路線,將裴與衡送回房間,讓他在床上坐好,“御漸蕭還在陽春園嗎?” 裴與衡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能搖頭:“他走前給我開了藥,我按照那個吃就行,不用再找他了?!?/br> 即便找了,也是沒用的。 京落暉有些煩躁:“你讓我試試。” 裴與衡立馬攔住他,“不行!” 見京落暉臉色不虞,又緩下聲音:“我知道你擔(dān)心我,但……這都是老毛病了,你知曉我修為不高,活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以后……便靠你了?!?/br> 京落暉一愣,“你什么意思?” 裴與衡笑了笑:“我希望,是你留在清陽派。” 京落暉沉默片刻,還是拒絕了:“裴與衡,我留在清陽派是因?yàn)槟?,三次掌門令后,我與清陽派再不相干?!?/br> “……你啊?!迸崤c衡抽抽鼻子,“那只是你年少時的一個玩笑?!?/br> 京落暉眼神一沉,他要做的事已經(jīng)回不了頭,不能接下這個擔(dān)子:“即使是玩笑,但我說話算話……所以,想讓我留在清陽派,除非你一直在?!?/br> 裴與衡莫名眼眶一熱:“那說好了,只要我在,你便留在這里,好不好?” 京落暉含糊不清地答應(yīng)一聲,他注定要違背這個諾言,但又不愿見裴與衡這般乞求他。多年相處,在不知不覺中,京落暉才發(fā)現(xiàn),原來裴與衡對他如此重要。 就算是他恢復(fù)記憶,就算他明白所有事情,卻始終放不下眼前這個人。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就能夠做到的。 如今他牽絆太多了,多得他束手束腳,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只能暫時放下,才能達(dá)到目的。 裴與衡還是忍不住困意,慢慢睡去。 幾個月之前,躺在這里的還是京落暉。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忍不住輕笑幾聲,京落暉上前為他蓋好被子,看著這人慘白的臉,輕輕一嘆:“對不起……” 京落暉起身離開,準(zhǔn)備接手裴與衡所有事務(wù),出門時,卻見到一抹熟悉身影。 清陽派縹緲仙氣,道壇檀香縈繞,這是人族的特色。 但眼前之人,與人間特色格格不入,他一身青衣,雙眼碧藍(lán),妖族氣息幾乎掩藏不住。 但京落暉看著,卻莫名松了口氣,至少這人跟著他這么久,總算愿意過來說清楚了。 櫟青咬著牙,輕手輕腳地上前,與他遙遙相望,“我……你還愿意聽我說嗎?” 京落暉看了看天色,“去孤雪山吧?!?/br> 他那時很想帶櫟青去一次孤雪山,但如今的孤雪山毀在了他的手上,那時心情也不復(fù)存在。只是短短數(shù)月,原來一切都那么容易改變。 或許說,從未改變。 這才是他與櫟青真正的相處方式,尊重于他們兩人之間,從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