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櫟青呆呆地看著他,莫名有點委屈:“所以你只是因為那片魚鱗才……” 京落暉好笑地看他一眼:“知足吧,也算是為了你了。不然無緣無故的,我為什么要養(yǎng)著你,吃得多還鬧騰。” 櫟青更委屈了,他哪里鬧騰了?不都是京落暉在那威脅他么? 這事算是翻篇了,只是京落暉心中仍有疑慮,不管怎么說,他的記憶是忽然想起的。雖然有外界刺激的原因,但櫟青怎么說也是實力不弱的妖族,他下的封印不是外界刺激就能夠破的。 京落暉細細回想,“我記得,我是在招搖山死的……身邊還有一個人,你見到了嗎?” 櫟青搖頭。 京落暉便有數(shù)了,招搖山在當(dāng)年大戰(zhàn)后變成荒野,與孤雪山一樣,草木不生。只是孤雪山好歹有些人氣,那片荒野卻成了禁地。 傳言不斷,有說是惡鬼作亂,又有說是冤魂不散,京落暉皺眉,好似抓到什么,卻實在是想不起來,只好暫且放下。 “我體內(nèi)陰氣……是出自那個地方,以前我還找不到源頭,如今我可能知道了。” 櫟青沒那么多心眼,順勢就問他:“知道什么了?” 京落暉揉揉他腦袋:“你跟著我這么久,怎么就沒一點長進呢?之前能破我陣法者,不就那么一個嗎?” 櫟青猛然坐起身,見他還慢吞吞地玩著雪,“你是說……他破了我的封???” 京落暉頷首:“應(yīng)該就是他了?!?/br> “可是……這有什么好處么?”櫟青不太明白,“他與你,并沒有什么牽連啊。” 京落暉也在回憶前世自己是否與姓祁的人有牽扯,但記憶中并沒有云祁山這個地方,他不像裴與衡那邊,記憶并沒有受絕無名特殊命格影響。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前世的確是沒見過絕無名。 “或許……他并不知道我身上有封印?!?/br> 京落暉也跟著坐起來,把櫟青再抱到池子里,人魚親水,櫟青自然是高興的,看著他歡騰模樣,京落暉也多了幾分高興。 “他身后之人,應(yīng)當(dāng)就是妖族了。只是……到底是哪一只妖呢?” 京落暉有些頭疼,他認識的人不少,哪一族都有他的故識,但結(jié)仇的人更不少,他的身份注定了要與許多人為敵。 比如中原,比如三教。 京落暉嘆口氣,“我就說……我不應(yīng)該活過招搖之戰(zhàn)?!?/br> 當(dāng)年顧明歸勸他退隱,他雖然不回答,卻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陰氣入體,糾纏數(shù)百年,寒無櫟五臟六腑都已成衰敗之勢,他從一開始,就是命不久矣之人。 或許正是因為他命不久矣,才能無拘無束,肆意妄為。 顧明歸勸他退隱,寒無櫟卻覺得可笑,他能在亂世左右逢源,有一立足之地,仗著一身符靈術(shù)隨心所欲,只不過是看中了亂世之中利益的沖突。 若是亂世不再,那他便無立足之地。 這話他也對顧明歸說過,那時候的驚鴻劍主已是滿頭白發(fā),寒無櫟認識顧明歸時,他還是少年模樣。 顧明歸走到那一步,寒無櫟自然是有責(zé)任的,他甚至還是推手之一,只是他不在意罷了。但寒無櫟對這種歷經(jīng)坎坷的好人總是多了幾分寬容,顧明歸名聲在外,八劍之名早已讓他喘不過氣來,這人還想著勸寒無櫟退隱,殊不知真正該早日抽身的,是他自己啊。 只是顧明歸是不會聽的,寒無櫟無法理解他的堅持,就像顧明歸也無法理解寒無櫟的所作所為,他們兩人從來都不到熟識那一步,一開始是敵對,后來是不得已之下的相處。 櫟青沖水里出來,飛快地親了他一口:“你別不高興了?!?/br> 京落暉一愣,“我有不高興嗎?” 櫟青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剛才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京落暉一笑,“只是想起了一個人。” 他想了想,將一直保存著的那片魚鱗拿出,“這是你的么?” 櫟青湊過來嗅了嗅,點點頭:“是我的,但你是怎么來的?。俊?/br> 京落暉眼神愈發(fā)深沉,這片魚鱗是他隨若碧去找御漸蕭時,在甘京城內(nèi)遇見的那名奇怪的老者得來的。 那名奇怪的老者、與他交談的溪浣、絕無名在無罪江的一掌,京落暉靈光一閃,終于明白自己的封印是如何破的了。 他輕笑一聲:“倒還有些本事?!?/br> 這樣一來,能排除的人就太多了。 妖族那幾個妖祖與他并不相識,也沒那個腦子花這么多功夫來設(shè)計他。前世他死在招搖山,與原澹一起葬于雪中,招搖山傾塌,化為荒野,這么多年卻沒有幾人提起過他們兩人尸身。 寒無櫟在眾人眼里只是失蹤,原澹藥石無醫(yī),說是尸骨無存。 如此看來,只有一個人了。 京落暉眼神漸冷:“原澹……你真是收了一個好徒弟,夠忠心的啊。”這么多年來,還要來算計他。 櫟青聽不明白,對這樣的京落暉仍是心存恐懼,但又鼓起勇氣拉了拉他的袖子。京落暉這才回過神來,臉上也有了笑意,上手捏了捏櫟青的臉:“怎么了?” 櫟青便高興了,趴在岸邊捧著魚玩:“我可以在這里玩一會兒嗎?” 京落暉略一思索:“可以,我設(shè)個陣法,讓他們看不見你。” 清陽派雖然避世,但對妖族接受能力并不強,為了避免麻煩,還是讓櫟青隱藏起來較好。 京落暉起身離開,裴與衡生病,清陽派所有事務(wù)都要交在他手上,接下來幾天他肯定忙得不得了,也沒時間來陪櫟青,讓他留在孤雪山也是好事。 一連幾天,京落暉都在前殿處理事務(wù),準備新年,裴與衡好了一些就來幫他,閑暇時就留在裴與衡屋內(nèi)喝茶,也算清閑自在。 裴與衡笑著看他:“你跟櫟青和好了?” “嗯,你不是知道了?” 裴與衡有些惆悵:“唉,這樣就好……只是你們兩人性子啊,總得好好改一改,這一次也算給你們一個教訓(xùn)了?!?/br> 京落暉似笑非笑:“我這性子還不好嗎?” 裴與衡也回他:“你覺得呢?” 京落暉坦然道:“但這是你教的啊。” 他前世是什么人啊,那可是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寒無櫟!結(jié)果重生一次就被裴與衡教成了這樣,簡直不敢想象。 裴與衡無奈至極:“你真是……這樣就好,你別胡思亂想?!?/br> 在他心里,京落暉并不是寒無櫟。他不是不知道在許多人眼中寒無櫟作惡多端,只是前世今生,本就虛無縹緲,京落暉自小在他身邊,學(xué)文識字都經(jīng)他手,哪怕是有了寒無櫟的記憶,性格變化也不大,他又怎么能把京落暉當(dāng)成另一個人? 裴與衡知道自己太過自私,只是那段時間他實在是不好過。師門傾頹、三個師弟天各一方,自己的徒弟……死在他手中,裴與衡日日驚夢,道心盡毀,再也無法提升修為。 就算清陽派慢慢有了弟子,就算他也找到了長老人選,甚至認識了幾個朋友,但他心中傷痕,再也無法抹去。 日日夜夜,都是夢魘。 裴與衡甚至在懷疑自己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四人之中,他天賦不如顧明歸,道心不如謝扶世,心性不如戚勿違,但活到最后的,卻是他這個最沒用的大師兄。 遠離紅塵,卻遠離不了他的噩夢。 將寒無櫟的轉(zhuǎn)世養(yǎng)大,一是完成顧明歸的遺愿,二是讓他有一個寄托,這些年來,有京落暉相伴,裴與衡總算多了幾分愉悅。 這些事情他自然不可能跟京落暉說,只是對著他彎了彎眼睛。 京落暉:“……蠢?!碑?dāng)他瞎么? 裴與衡也不生氣,心情不錯地拉著他,準備迎接新年。 新年的第一天,清陽派難得團聚,若碧好不容易抄完了書,高高興興地跟慕容望一起,坐在致虛長老左側(cè),另一邊坐著包子臉的時好景。 而裴與衡坐在上位,京落暉懶洋洋地拉著櫟青在他右側(cè)坐下,七人各自坐下,致虛長老看著空的那一張椅子,微微挑眉: “那小子還沒回來?” 裴與衡稍稍收斂笑容,“守靜喜歡游玩,估計打算在外過年,前幾日寄了信讓我不用等他?!?/br> 雖說是不用等,他仍是為回不來的人留了一張空位。 清陽派并不富裕,就算是新年也沒什么珍饈佳肴,只是隨便弄了一些菜,幾壺好酒,遠處燈籠輕搖,煙花綻放, 幾人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也沒什么客套話,坐下后就隨意飲酒。 京落暉看到桌上有魚,饒有興趣地夾了一筷子給櫟青,看著他毫不猶豫地吃下。 裴與衡:“……”若他沒記錯,櫟青是魚妖吧…… 讓魚妖吃魚…… 裴與衡心疼地看了看櫟青,“桌上還有其他菜,你隨意些就行?!?/br> 致虛長老嘖了一聲:“這位是什么關(guān)系?怎么還留在清陽派過年的?” 京落暉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攬過櫟青,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這種關(guān)系?!?/br> 致虛長老:“……” 致虛長老立馬捂住時好景的眼睛:“不知羞恥!這里還有小孩在呢!” 正吃著東西的時好景:“師父……?” 若碧也哎呀一聲,把兩人看了又看,對櫟青十分欽佩,酒意一上頭,捏著酒杯就往前一推:“師嫂!我敬你!” 櫟青:“……” 他紅著臉無措地看向京落暉,結(jié)果這人只是輕輕挑眉,隨后就干脆扭頭不管了。 櫟青簡直想哭,他本來就不擅長跟人族打交道,京落暉又不管他,他只能硬著頭皮倒了一杯酒,顫顫巍巍地喝下。 若碧滿意地嗯了一聲:“師嫂真好看!” 櫟青面紅耳赤,只好低著頭看著空空如也的碗,碗中忽然多了一筷子菜,他猛然抬起頭。 裴與衡笑著看他:“不用客氣,隨意些就行?!彼部闯鰜頇登嗖桓腋私佑|的毛病,當(dāng)年櫟青跪在他面前,求他收養(yǎng)京落暉那刻,可能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吧。 櫟青這才慢吞吞地把菜咽下去,心中那絲畏懼漸漸消失,清陽派的人族都很好,好得讓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初入人間,以為人族都是這樣的好人,只可惜上天給他開了一個玩笑,讓他從此只能活在別人的豢養(yǎng)之下。 原來……與人相處,也不是這么可怕。 櫟青怔怔地看向京落暉,這個人也是因為這樣才故意把他推到眾人面前嗎? 告訴他……其實人族沒那么可怕? ※※※※※※※※※※※※※※※※※※※※ 這大概是最后的溫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