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回到客棧時,裴與衡已經(jīng)打發(fā)若碧跟慕容望去休息了,見到他回來就立馬迎上來:“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京落暉一笑:“你怎么就知道是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而不是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你最不喜跟人如此親近,外面這么多人,你能出去散心就奇怪了?!迸崤c衡還不了解他么?京落暉恨不得永遠待在孤雪山里,平時說什么感興趣、想出去玩玩的話,聽聽就行了。 京落暉又不是那些對外界抱有強烈好奇心的小孩,他對世間俗事永遠冷漠以待,太少的人和事能被他放在心上。 京落暉滿意地笑了笑,跟著裴與衡進了屋子:“我遇見……渡魂劍主了。” 裴與衡仔細回憶了一下,也只好搖搖頭。 京落暉便再將前情說了一遍,不免覺得心累。 他這才跟裴與衡提過幾次啊,就覺得每一次開口都要把過去的事從頭說一遍太累了,也難怪祁照影跟其他人接觸不多,是他他也不想接觸。 裴與衡沉默一下:“三魔使……” 京落暉也點頭:“看來這事跟魔族脫不了關(guān)系,你還記得君南海么?” 魔尊君南海的大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裴與衡輕輕瞥他一眼,催促京落暉繼續(xù)說下去。 “君南海……若我沒記錯,是以佛墮魔吧?” 裴與衡一驚,顯然也想到了慧燈大師佛骨被取一事。 雖然高僧佛骨能鍛造成器,也有無限能為,但高僧佛骨畢竟難取,更何況還有佛山追蹤,幾乎沒幾個人敢嘗試。 所以裴與衡一直不明白對方為什么要取走佛骨,如今一聽三魔使之一的賽陘還活著,他對魔尊忠心耿耿,說不定真會做出什么事來。 “為了報復(fù)?” 京落暉擰眉,“不……哪有這么簡單,若真是報復(fù),為何慧燈大師不反抗?報復(fù)而死,可不是天命。” “慧燈大師之祭,我相信宮簾心也會來的……” 京落暉一展折扇,眼中滿是興味:“就看宮簾心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了?!?/br> 七日之后,佛經(jīng)吟誦之聲停下,佛鐘再響,宣告著正式葬禮開始。 眾人一同進了佛山,知客僧前來接待。裴與衡與京落暉幾人跟著排成兩行,齊步并行,心懷悲哀,肅靜沉寂。佛山密密麻麻全是人,偌大佛門,竟被前來吊祭之人裝滿,也算是一件奇事了。 遠遠鐘聲呼應(yīng),鐘鼓法器送喪,一聲哀遠,一聲輕嘆,一聲釋然,一聲緬懷。 香已焚盡,棺木起,眾僧悲,佛經(jīng)吟誦,護送著這位大師最后一程。 火葬之地在高臺之上,修士立于兩旁,普通人手持白布,在臺下合掌低頭,萬人送行,卻只有樂聲與誦經(jīng)之聲。這安靜太過沉重,壓在每一個人心上,不管是否與慧燈大師見過一面,不管年歲如何,在這樣的氛圍下也感受到無盡的悲痛。 但誦經(jīng)聲長久不絕,在火光之中,隱隱約約能看見慧燈大師的影子,眼前是無邊火光,耳畔是聲聲佛經(jīng),現(xiàn)實與夢境似乎交織在一起,雖沉重,卻也莫名釋然。 鐘聲停了,火光消散,舍利耀眼,了徹大師上前,拿起一塊繡著佛經(jīng)的黃布輕手輕腳地將遺骨與舍利包好,隨后交給身旁弟子,低語幾句,這才轉(zhuǎn)身面向眾人。 他口中念念有詞,又是一段超度經(jīng)文,佛修之力隨經(jīng)文散開,由高臺向四周鋪去,一點一點抹去人們心頭之悲。 低泣之人漸漸抹去眼淚,內(nèi)心本該沉重傷悲,卻在這超度經(jīng)文中靜下心來,仿佛看到了慧燈大師的一生。 少年得志,卻遭遇滅門慘案,遁入空門,不為己只度人,度人用一生,成佛卻只需一刻。 那不見的佛骨,或許才是他成佛契機。 “如此,才是開始?!?/br> 涅槃重生,舍棄俗世,對于佛門而言,才是新生。 了徹大師深行一禮,感恩眾人。 京落暉也難得安靜下來,回頭一望,人太多了,他看不見自己想找的人,也只好暫時放下。 葬禮結(jié)束后,許多修士都主動上前捐香火錢,七塔佛山奉行苦修,錢財之事向來不放在心上,但慧燈大師這一葬禮之后,恐怕也是捉襟見肘。 萬乘燕處更是一出手就是上萬兩,了徹大師推辭不了,也只會收下,命人將護身符送去。 裴與衡也捐了一些,他其實沒有什么錢,這些年清陽派的錢大部分都靠京落暉賺的,他習(xí)慣性地就看向京落暉。 京落暉想了想,直接把乾坤袋丟給他:“隨你拿?!?/br> 雖說靠他賺錢,但裴與衡總是把大部分錢財都給了京落暉。京落暉手中可謂是掌握了清陽派的經(jīng)濟大權(quán)。 裴與衡笑了一下,仔細看了一下乾坤袋,微微挑眉:“少了不少啊。” 京落暉心虛地看向他處,決定不回答裴與衡這個問題。 怎么可能不少?他在柏雪城花的就不少了。 葬禮過后,人也漸漸離去,佛門之內(nèi),唯有一人久久佇立,四周風(fēng)聲呼嘯,唯剩他神色不明,滿懷歉疚。 絕無名手握長劍,認(rèn)認(rèn)真真在身上找了許久,最終也只找到幾個銅板,小心翼翼地交到小和尚手上。 他本就不管錢財之事,從前有父母給錢,常知月幫他打理,現(xiàn)如今只剩他一人,竟連一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他莫名想笑,卻忘了該如何笑。 怎樣回憶,都是入骨之傷。 好在小和尚也不嫌棄,跟他道了句謝,瞥了瞥他身上灰撲撲的黑衣,猶豫半晌,還是輕聲道:“施主若是有困難,佛山也是個好去處?!?/br> 他見絕無名披頭散發(fā),黑衣更是破損不少,就這樣了還要把最后一個銅板給佛山,小和尚心中十分感動,不由得開口想讓絕無名留下。 佛山也有專門供人休息之地,若是眼前人有困難,在這里歇一段時間也不錯。 絕無名連連搖頭,他要是在這里歇下,明天起來就要被佛門弟子打了。 畢竟起來他們就不記得他了。 絕無名猶豫許久,他身份不明,就算是上祭也不能站在前排,自然看不到慧燈大師的遺骨:“我能……再去看看大師遺骨么?” 小和尚一愣,還是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佛門遺骨要放在七重長燈塔,外人不得擅入?!?/br> 絕無名只好說聲抱歉,看著眼前香火繚繞,心中只剩茫然。 他還是覺得是自己害了慧燈大師,只是前來上祭,仍無法緩解他心中自責(zé),反而愈發(fā)惆悵。 慧燈大師德高望重,葬禮上萬人前來參加,他的故人太多,卻為他盡心盡力,他怎擔(dān)當(dāng)?shù)闷穑?/br> 這樣的人……又何至于此? 絕無名嘆口氣,對小和尚道了聲謝,再抬頭望了望四周空寂,最終還是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不管如何,慧燈大師之仇,他不能不管。 只不過是再背負(fù)一條人命,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他都習(xí)慣了。 習(xí)慣了太多人因他而死。 了徹大師在暗處看了許久,終于喊住他:“施主?!?/br> 絕無名有些不解,停下腳步:“大師有何指教?” 他以為是了徹大師知道了什么,或許是有困難需要他幫忙,所以好脾氣地等著。 了徹大師面容溫和悲憫,緩緩上前,打量了絕無名幾眼,將一封信交給絕無名:“慧燈前輩曾告訴我,若有朝一日他不幸身亡,讓我把這封信交給在他葬禮上最后留下來的人,施主,這是你與慧燈前輩的緣分?!?/br> 絕無名手指顫抖著捏住這封信:“還有呢……大師可還說過什么?” 了徹大師搖頭:“他只說,你看了這封信就明白了?!?/br> 絕無名心下茫然,握劍離開佛山,他知道慧燈大師是在七塔佛山不遠處遇襲的,而他又是與慧燈大師見過最后一面的人,自然知道他身亡之地在哪。 四周空寂非常,滿眼寂寥,看不見一絲綠意。 絕無名找了許久,興許是有經(jīng)驗了,不像之前那次找了兩天兩夜,這一次還不到日落時就發(fā)現(xiàn)了血跡。 他半跪著去撫摸地上殘留的血跡,風(fēng)聲護起,將他長發(fā)吹亂,眼前一片模糊。 絕無名就著這個姿勢拆開信,信很短,寥寥幾句,便讓他險些哽咽。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小友,吾此身死后斷滅,名為涅槃,既是新生,何須長嘆?合該為我慶幸才是,我一生所見,幫不上的太多,如今,也算是我為小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br> “小友,你選擇之路,莫再猶豫,也莫自責(zé)了……” 一字一句,盡是勸慰,哪怕看信的人執(zhí)迷不悟,哪怕慧燈大師早已知道自己會因他而死,卻還是幾番勸解。 暮雨瀟瀟,陰風(fēng)陣陣,天色將落之時,遠處霞光一閃,驅(qū)散此地寒意,似是在給茫然之人最后的慰藉。 看完最后一字,信紙無火自燃,化為灰燼,落在絕無名手心,只剩一片燒得漆黑的碎屑。 絕無名看了許久,慢慢握緊手中灰燼,長劍哀吟,似是為主人表現(xiàn)著他的悲痛。 “當(dāng)你真正明白渡魂意義之時,才是渡魂歸來之時……” 絕命劍冤魂肅殺,聲聲哀怨,絕無名心下無依,一時茫然。 什么才是渡魂劍的意義? 所謂意義……竟讓他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絕無名緩緩閉眼,他不是傻子,慧燈大師先前暗示了他太多次,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找不到機會下手才耽擱了。 若他早知道會耽擱…… “宮簾心……慢雨……” 他已不再尋求原因,只想玉石俱焚,他看不透這人,又何必看透呢? 左右……也不該存在。 ※※※※※※※※※※※※※※※※※※※※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是六祖惠能圓寂前所說的一句佛揭, 選自《六祖壇經(jīng)·付囑·第五節(jié)》意思是在一切見聞中,心是清凈的,心是不染著,這樣才能把一切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在一切見聞中不生分別、不生執(zhí)著。這也算是慧燈大師給祁照影最后的勸解吧,也是對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