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戰(zhàn)沒想到，過了幾天，在自家砂鍋居里又碰見這位波浪卷發(fā)的女子。

    女的往雅座里一坐，點了一杯酒，抿了抿紅嘴唇，招手叫柜臺里的羅老板。

    羅戰(zhàn)過來打招呼：“呦，這位大姐，您不是前兩天被人搶包的那位……”

    女的微微一笑，瞪了羅戰(zhàn)一眼：“老板，你是姓羅吧？我可認識你，你不記著我了？”

    羅戰(zhàn)睜大眼睛仔細瞄了半晌，從頭瞄到腳再瞄到頭，吃驚道：“不是吧你？！……幾年前我見著您的時候，您可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爺們兒?。?！”

    女的噗哧一樂，咬著嘴唇狠狠瞪了羅戰(zhàn)一眼：“瞎咋唬什么啊，大驚小怪勁兒的！幾年前我見著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流氓呢，你什么時候混成便衣警察的？”

    羅戰(zhàn)拍桌樂了，遇上故人，心里高興，連忙叫了兩扎啤酒，幾碟特色小菜，邊吃邊聊。

    這個叫朱妍的，以前跟羅家兩兄弟有過一面之緣。小朱若干年前在一家歌舞廳里不慎惹了地頭蛇，被一群人逼到墻角要打，要欺負，當時勢單力孤的那樣兒特可憐，羅強看不慣一伙人以多欺少，砸碎了兩只酒瓶子，拎著碎瓶子上去，跟人打起來。

    羅強那氣勢，那身手，正經(jīng)是可以以一敵八打遍西四胡同找不著對手的大混子，而且還最喜歡以寡戰(zhàn)眾，出手極狠，幾瓶子下去就見血，對方就慫了。

    朱妍因為這事兒，挺感激羅家兄弟幫忙解圍，救了一命。

    倆人這回再次相遇，羅戰(zhàn)無意間又幫對方抓了賊，也算是緣分。聊起羅老二如今深陷牢獄的凄慘境地，又說起羅戰(zhàn)現(xiàn)在苦心經(jīng)營飯館改頭換面安分守己小家小業(yè)的現(xiàn)狀，朱妍亦是十分唏噓滿是同情。

    羅戰(zhàn)干咳了兩聲兒，憋不住實在好奇，問：“小朱啊，你，你，你現(xiàn)在這是，怎么把自己捯飭成這副模樣兒啦？”

    朱妍翻了翻卷翹的電燙睫毛：“我這樣兒不好看么？”

    羅戰(zhàn)：“呵，也好看，盤兒挺靚，條兒挺順的！”

    他說話間忍不住瞄對方被真絲長裙包裹的豐滿胸部，特想知道那里邊兒是用海綿墊的還是真注射了硅膠，摸起來是不是跟原裝姑娘的胸一樣軟嫩！

    朱妍嫵媚地一笑：“怎么著，喜歡看??？”

    羅戰(zhàn)繃不住想樂，趕緊跟對方干酒。他還是喜歡全套原裝的爺們兒，不太能接受這種半道兒上轉(zhuǎn)型把自己全身零件打散了再重新組裝出來的，跟原來又像卻又不太像的，有點兒膈應(yīng)……

    朱妍一張臉描畫得極有成熟風韻，手指摩挲著卷發(fā)發(fā)梢，從桌子底下伸腳，挑逗似的抹一把羅戰(zhàn)的小腿肚兒。

    羅戰(zhàn)嘴上跟對方閑扯著，順勢就把腿撤回來，不動聲色地躲開對方的勾引。

    朱妍口氣幽幽地問：“呦，身邊兒有傍家兒了？”

    羅戰(zhàn)舔了舔唇上的啤酒泡沫，挺正經(jīng)地回答：“沒傍家兒。我已經(jīng)娶媳婦了！”

    “是嗎？”朱妍笑著問，“媳婦管你管特嚴吧？”

    羅戰(zhàn)可憐巴巴地點頭：“可不是嗎，犯錯誤了媳婦能拿小棍子抽爛了我！”

    他說的是程宇腰上掛的警用甩棍，這玩意兒戰(zhàn)斗力可強了，他可見識過。

    羅戰(zhàn)現(xiàn)在碰上個什么磨不開面兒的社交場合，尤其生意場上男人經(jīng)常三五搭伙去逛一逛嫖一嫖熟絡(luò)爺們兒之間感情的那種地方，都會把媳婦搬出來當擋箭牌，堅決不去，不瞎搞，鬧得不知道底細的朋友都以為羅戰(zhàn)家里養(yǎng)了個潑婦呢！

    朱妍讓羅戰(zhàn)那慫樣兒逗得，哈哈哈笑了，嗓音多少還透著男人的豪爽，一聽就不是女聲。模樣可以化妝可以整容，聲音卻一輩子變不了。

    小朱拋著媚眼兒說：“可別給你嚇著，我還看不上你這樣兒呢，我喜歡歐洲來的男人，生活上講究，懂紅酒，有氣質(zhì)，有品位！”

    羅戰(zhàn)心說哎呦喂，我可謝謝您了，您千萬別看上我這號兒的！

    朱妍認識了羅戰(zhàn)的店，難得碰見故人也挺有話聊，閑暇時又來坐過兩三次。

    羅戰(zhàn)這人對朋友一向大方豪爽，舍得掏錢，不摳唆不小家子氣。每次小朱來了，都是好幾種顏色牌子的啤酒紅酒招呼上，店內(nèi)特色砂鍋燜菜端上桌，興致來了還戴上圍裙親自下廚，做幾味羅氏私房小菜，任大伙品評。

    朱妍也把她那渾身金毛的法國男友帶到店里吃飯，與羅戰(zhàn)的兄弟都混熟了，相談甚歡，來過還想來，徹底成了回頭客。

    羅戰(zhàn)一開始還不太了解朱妍這些年的狀況，純粹只是招呼朋友，沒想著有一天能有回報。

    朱妍對羅戰(zhàn)，一是感激這兩回的扶危解難，也是欣賞羅家老三直來直去爽利大方的脾氣。雙方性格合得來，說話不用掖著藏著，那感覺就好比是，彼此之間都是人群里的異類，身上多多少少都具有些易遭旁人冷眼側(cè)目的“污點”，湊到一處，很容易就惺惺相惜起來。

    窗外薄薄的夕陽打進木棱小窗，朱妍妝容細致的眼角被時光篩出一層密織的網(wǎng)紋。這人酒入愁腸心思惆悵的時候，跟羅戰(zhàn)往外倒心里話：“小羅，你現(xiàn)在多好，踏踏實實的，也成家有媳婦了，不像我，我這樣兒算是徹底活崴了……”

    羅戰(zhàn)笑說：“你也趕緊找個男人嫁了唄！”

    朱妍慘笑道：“甭逗了，交個男朋友浪漫浪漫罷了，誰真心娶我這樣兒的??？我告兒你吧，天底下男人無論中國人法國人，其實都一個臭德性！”

    羅戰(zhàn)啞然失笑，心想廢話么這不是，你其實跟我一樣了解男人。

    羅戰(zhàn)后來慢慢了解了，也挺同情的。

    朱妍以前名字叫朱言，身份證上名字改了，照片和性別卻還改不過來，不允許她改。公安局里手續(xù)繁雜，說她這種情況要調(diào)查清楚，需要開具各種介紹信證明信，還有醫(yī)院的鑒別診斷證明書，變性整容手術(shù)詳細資料等等，甭提多麻煩了！

    羅戰(zhàn)問：“那你算是……都做完手術(shù)了？”

    朱妍點頭：“做過了，一次做不完，還在慢慢兒做。可是再怎么做，即使做出個人造zigong來，我也不能來例假，生不出孩子。”

    朱妍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哀傷：“我其實特喜歡小孩兒，特想自己生一個……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我喜歡的男人吧，這種心情你不懂?！?/br>
    羅戰(zhàn)心想，其實我也挺懂的。我媳婦也生不出孩子，老子就算再喜歡小孩也沒法兒強迫媳婦生，強迫也沒用啊。

    像朱妍這樣的人，日子過得比羅戰(zhàn)和程宇還要辛苦，走在人群里，甚至連那一層掩飾和偽裝都沒有。

    不理解的老人兒們對他們嗤之以鼻，避之如見瘟疫，覺著這些人不是正經(jīng)人，是徹頭徹尾的大變態(tài)，意識不良，教壞小孩子，給父母和家人丟臉！現(xiàn)在很多能理解她們的年輕人，又多多少少具有某種獵奇和窺隱心理，有跟蹤的，有偷拍的，有在微博上爆料挖掘隱私的，有在天涯上刷貼圍觀狂歡叫好的，甚至還有記者專門跑去采訪朱妍的法國男友，問你們法國男人到底怎么想的??！

    朱妍穿著絲襪的腳輕踹羅戰(zhàn)，習慣性的發(fā)sao。她眼神兒黯淡，瞳膜上交織出一層憂傷，都是這些年飽嘗的冷遇、歧視、嘲弄與不包容。

    “小羅，我還是羨慕你，你有改過自新、浪子回頭的機會，成了家，以后你的路會越走越寬，不像我這種……我的路是越走越窄，越是硬著頭皮往前蹚，同路的人就越少……”

    羅戰(zhàn)趕忙勸慰：“現(xiàn)在時代早都不一樣了，別悲觀！沒準兒再過幾年，倆貨真價實老爺們兒都允許結(jié)婚了，更何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