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少年漢尼拔（三）

    開春之后，我就帶著曾太公的骨灰回國，萊斯特也與我同行。如果我沒有記錯(cuò)，曾太婆就是在這一年過世的?？箲?zhàn)雖是接近尾聲，但各地的形勢依舊嚴(yán)峻，廣東也不例外。我們沒有賣掉廣東的宅子，所幸這宅子倒也沒被日軍或者兵痞偽軍霸占，只是附近的鄰居大多已是面生，隔壁顧家的宅子也一片死氣沉沉。

    我獨(dú)自去見了太婆顧麗莎，她穿著半舊的棉襖子，頭發(fā)編成兩股辮子垂在胸前，掩在門后的小臉已經(jīng)瘦成巴掌大小。即便如此，中法混血的血統(tǒng)也令太婆極為美麗動人。我聽她戒備地問：“是誰？”

    “顧小姐，我是蘇墨?！?/br>
    門后的她愣了許久，后來大概是想起了我這個(gè)離開廣東好幾年的鄰居，方才將宅門打開：“蘇姑娘，原來是你，這么多年過去你沒什么變化，我卻一下子沒認(rèn)出來?！?/br>
    “嗯……太太呢？怎么不見她？”

    提到伊娃，太婆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我無法端正彼此的輩分，眼前的太婆還是個(gè)十九歲的少女，比之穿越前的我還要小上一歲。我上前摟著她的肩膀，隔著襖子也能感受到她的瘦削。我嘆氣：“可以讓我見一見太太嗎？”

    太婆吸了吸鼻子，說：“她臥病已多日，蘇小姐還是莫過了病氣。你能問起母親，我已經(jīng)感激?！?/br>
    “我想見見顧太太。”我沉吟片刻，“我有東西要交給顧太太?！?/br>
    太婆聽我這么說，也就將我?guī)チ撕笤?。這些年，兵災(zāi)不斷，顧家已不復(fù)從前烈火烹油繁花似錦之勢，當(dāng)然，曾太婆能在這個(gè)亂世保下顧家的宅子已是大善。曾太婆的主臥充滿歐式風(fēng)格，我進(jìn)屋的時(shí)候，她正坐在梳妝臺前，光潔的鏡子里映出一個(gè)氣質(zhì)高華的西方女子。太婆趕緊走上前：“媽，你怎么起來了？”

    曾太婆敷了粉，唇上還抹了胭脂，完全看不出絲毫病態(tài)。

    “有客人來了。躺在床上多么失禮？”曾太婆撫了撫太婆的鬢角，說，“麗莎，你去泡壺茶來。該盡的禮數(shù)還是要盡到的?！?/br>
    “顧太太，您不必如此的。”我心中隱隱作痛，之前想好的措辭卻是很難說出口。太婆依著曾太婆的話退下了。房里頓時(shí)只剩下了我和曾太婆二人。她靜靜地看著我，帶著打量：“蘇小姐，你不是人?！?/br>
    她沒有等我回答，繼續(xù)說：“我不知道你接近我們顧家有什么目的。如果你的目的危害到麗莎，那么，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和你同歸于盡?！?/br>
    她的力量還未完全消失，話音剛落，我就感受到了一股子強(qiáng)大的壓迫感。好在這壓迫感來的快去的也快，她話鋒一轉(zhuǎn)：“但是，這應(yīng)該是我想多了。謝謝你今日來看我?！?/br>
    我眼眶一紅，不知道是因?yàn)楸辉欧纻渲?，還是看到她這強(qiáng)弩之末的樣子，總之很難受。這時(shí)，太婆端著泡好的新茶來了，只是她的模樣有幾分尷尬與拘束，說是：“家中只有陳茶了，蘇姑娘見諒?！?/br>
    “哎，你這孩子。陳茶如何待客？既如此，不如燒壺白水來?！痹艑Υ耸种v究，被她這么一說，太婆更添尷尬之色。我趕緊說道：“不不，陳茶就好。我喜歡。”

    “麗莎，你先去你自己的屋吧。我和蘇小姐有些話要說。”

    太婆不曾有異議，應(yīng)了一聲就走了。

    曾太婆皺起了眉頭，目光轉(zhuǎn)向我：“蘇墨，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坦白嗎？”

    對上曾太婆那雙看盡滄桑，通透而深邃的眼眸，我心中咯噔一下，不知為何，卻是先掉了兩行眼淚下來。

    “我說了，您可信我？”

    “先說來聽聽?！痹琶碱^又是一皺。倒是我被她說的一噎，心想曾太婆畢竟是至尊女巫，見過的世面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動了動唇，便將自己的遭遇娓娓道來。我一面說一面細(xì)細(xì)地打量曾太婆的臉色，生怕刺激到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她。除了一開始有些驚訝，曾太婆就沒有再露出過異色。聽我說完，她靜靜地說：“把新倫的骨灰給我。等我死后，讓麗莎將我們埋在一起?！?/br>
    我已經(jīng)泣不成聲，原本以為可以平靜地說完這一切，但在曾太婆的面前還是做不到。她輕聲道：“沒出息?！钡K究是輕嘆著招呼我過去。接過曾太公的骨灰后，她嘴角一撇，凄涼地笑了笑，將之放到懷里，又示意我蹲到她的身邊，那雙白皙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腦袋：“麗莎……你的太婆，被我保護(hù)的太好，養(yǎng)成了這么軟糯的性子。你曾太公在的時(shí)候，給她選了一門親事，我見過那孩子，如果能看上你太婆，你太婆也能看上他，將會是一頓好姻緣。但如果麗莎在這事上有了別的主意，或者那孩子不喜歡她，你就幫我多多照顧她。”

    “……曾太婆……”

    “你既然身上流著至尊女巫的血統(tǒng)，就該明白，我已經(jīng)時(shí)日不多?！彼π?，“讓你這個(gè)后輩來照顧太婆，是不是覺得不應(yīng)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