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以于明杰的身份, 到底該怎么回答展平意才是禮貌得體的。畢竟展平意跟他呆在一塊兒的時候從來不存在有任何隔閡，就算不考慮其他的感情，單純看在這么多年的交情上, 兩個人也能稱得上是親密無間。

    可以說，路向程長這么大, 展平意還沒有用這種口氣跟他說過話。

    似乎是路向程沉默駐足的時間太長了，展平意有些遲疑地問道：“你也是來……掃墓的？你認識他嗎？”

    展平意的演技一貫來就很好, 更何況他如果呆在自己的身體里, 根本不需要維持那些所謂的人設(shè)，以至于路向程一時間居然不知道眼前的展平意究竟是不是穿越進來的那一個。

    但能讓展平意天天來掃墓的人……

    細思極恐。

    “不認識?！甭废虺套詈筮€是采取了最把穩(wěn)的回答方式，“只是今天折的蘆葦恰好還有的多，我經(jīng)?？吹竭@邊也有蘆葦，感覺挺有緣的，就放了一點過來?！?/br>
    展平意點了點頭, 也沒有多問, 而是把手輕輕搭在了墓碑上, 像是在拍著誰的肩膀。

    路向程也不好意思繼續(xù)留下去，只能先轉(zhuǎn)身回到熟悉的墓碑旁, 沿著公墓山坡的坡度微微抬頭看著他。

    “你是不是覺得很害怕啊?！?/br>
    路向程反問道：“我害怕什么？”

    233托腮看著路向程, 有些不滿地說：“我感覺你現(xiàn)在特別不喜歡說真話, 以前的那個坦誠的宿主去哪兒了？”

    路向程毫不猶豫地回道：“被你坑死了。”

    “……行吧，我覺得你應(yīng)該不是害怕，而是忐忑吧?！?33沒有跟他繼續(xù)斗嘴，而是轉(zhuǎn)向了正題, “墓碑下的人是你，你會接受不了，不是你，你更接受不了?！?/br>
    路向程突然有點沮喪，嘆了口氣，拍了拍身邊的墓碑，輕聲說：“今天心情不太好，明兒我再來啊哥們兒?！?/br>
    在身后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之后，展平意才盤腿坐了下來，輕輕敲了敲墓碑的一角。

    “又來煩你了?！?/br>
    說完這句話他卻輕聲笑了起來：“可惜你也不能一腳把我給踹走。”

    “路向程，其實我高中的時候給你寫過信?！闭蛊揭庹f，“是不是特矯情？我也覺得我挺矯情的，但我總覺得想把一切冒粉紅泡泡的事情都給做一遍，看看到底哪件事能撩動你。不過沒想到你這么堅定，最后我還是沒成功?！?/br>
    “我這是在陰溝里翻船了啊，好歹我也是閱人無數(shù)的主，怎么就栽你身上了呢?！闭蛊揭庀袷钦娴脑诟颂接懸粯?，“我就納悶了，明明是你先喜歡的我，憑什么我一反應(yīng)過來就忍不住想要追你呢？你是不是欺負我沒談過戀愛？”

    “不對你好像也沒談過?！闭蛊揭庑α诵Γ拔野l(fā)現(xiàn)我跟你呆在一起廢話特別多，偏偏你遇到我話就特別少，也不知道你是懶得理我還是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br>
    展平意抬頭看了看，發(fā)覺天色已晚。

    “今天有一哥們兒給你送了一束蘆葦，我替你謝謝人家了，別親自去啊?！闭蛊揭庾叱鋈撞剑只仡^看了一眼，“哎，話說你到底喜不喜歡蘆葦??？不出聲我當你喜歡了啊。”

    而他身后只有風(fēng)吹過瘋長而起的雜草，整個墓園空空蕩蕩，在落日的余暉里莫名地帶上了一種教堂的圣潔感。

    路向程拐回了于明杰的屋子，躺在那張窄小的單人床上發(fā)呆。

    “我能感覺到墳?zāi)瓜旅娴娜司褪俏摇！甭废虺梯p聲說，“如果這個展平意和我認識的展平意人生軌跡幾乎一致的話?！?/br>
    “展平意從高二開始追我，追了我快八年，我想象不出來還有第二個人能讓他再往后堅持四年了?！?/br>
    “那么自信？”

    “就有這么自信?！?/br>
    233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他小的時候……其實性格并不好?！甭废虺贪察o了道，“或者說，淡漠。感覺仿佛小小年紀就看破了紅塵，好像他來這世上一遭，只是為了走個過場，只是為了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br>
    “后來有一天，他mama覺得這樣不好，小孩子不應(yīng)該這么孤僻，就偷偷給我塞糖，讓我拉著展平意玩。他開始真的是完全不理我，我那時候也不是很懂事，為了吃的奮不顧身，就跟在他后面黏著都揭不下來?！?/br>
    “也不知道展平意后來是實在拿我沒辦法還是被我感化了，終于開始搭理我了。我就更加得寸進尺，本來只是同班，我硬是要跟他做同桌，題目不會做老師我都不問，我非要問展平意，上學(xué)的時候特意早起十分鐘在他家門口等著，就怕他不跟我一起去上學(xué)……”路向程一口氣說了下去，“所以那時候，無論是老師家長還是同學(xué)，都覺得我跟展平意關(guān)系鐵的不能再鐵。后來我稍微長大了一點兒，無意中得知那個時候他mama不止找過一個小孩兒說同樣的話，但就我一個人愣是堅持下來了，而且收效還不錯。”

    “我當時就覺得自己特別傻，難過得不得了，偏偏那個時候小孩兒正好到了那種慢慢開始拉開差距的年齡，展平意就是純粹的別人家的孩子，十項全能。我媽就開始跟我說，‘看看人家看看你，看看隔壁展平意’，押韻得朗朗上口，后來整個院子的孩子都知道這么說了，見著我就對著我喊，當時我也小，氣得直哭，還因為這個跟人打架?！?/br>
    “展平意幫過你嗎？”233突然問道。

    “沒有?！甭废虺谭裾J道，“從來沒有?！?/br>
    “這么渣？”

    “……還好吧。后來很快就沒人說了，長大之后我才知道是展平意自己不讓他們說的，有人不服管想揍他……反正是沒人成功?！?/br>
    “這之后……”

    “這之后我就痛改前非完全不理他了，他也不來找我，兩個人弄得跟仇人似的，不過說得好聽點是王不見王。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他從小到大都跟我一個班，包括大學(xué)，魔性.吧？然后無論什么事他都能壓過我一頭，我考99他就考100，除非我們倆都考滿分，否則無解。你說這多氣人啊，偏偏我哪兒有弱項他簡直是如數(shù)家珍，我就壓根不知道他的軟肋在哪兒，我完全是憋著一股氣拼命跟在后面追，就希望能超過他，結(jié)果……還是不行。”

    “可是你不是喜歡展平意嗎？”233問道，“我怎么感覺你提到他反而滿肚子氣啊?！?/br>
    “我不知道?！甭废虺绦α诵?，“這次不是糊弄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就是特別莫名其妙的……覺得喜歡他?！?/br>
    “那個……路向程。”233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其實666以前跟我聊過這個，你想聽嗎？”

    “說吧，就當我們倆給對方講睡前故事了?！?/br>
    “666說，你喜歡上展平意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一直把展平意當成追趕目標，一直在朝著他的方向努力，這對你來說，其實不止是單純的追趕的過程，更一個塑造自己的過程。展平意是什么樣的，你就希望自己是什么樣的，甚至想要比他更好。但你卻始終夠不上他，你清楚地知道他有哪些亮點需要你去追尋，你也一直在努力向他看齊……你以為你看似和他勢不兩立，你就真的很討厭他嗎？其實是相反的啊，你如果能把一個人當做目標追求那么多年，說明你真的很欣賞他，欣賞到想要把自己也努力活成他期待的樣子……展平意說得沒錯，明明就是你先喜歡他的啊?！?/br>
    “他還說過這么不要臉的話呢？”路向程一下子笑了出來，“真是想不到?！?/br>
    “那666說的對嗎？”

    “你猜？”

    “對吧？”

    “你再猜？”

    “我不猜了，666也喜歡說這話，弄得就跟誰不知道正確答案一樣?！?33說，“你睡吧，我也休息會兒?！?/br>
    “哎你等會兒。”路向程說，“跟我說說你跟666的事吧，我還從來沒問過你這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