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兩雙拖鞋
灣仔度假區(qū)的項目終于落實。 最近幾天,伍賀蓮已經不來公司了。 伍家別墅的后花園,伍繼宗與伍夫人紀岳華正在建起的花架下納涼喝茶。 后花園一片郁郁蔥蔥,夏日的熱風吹拂而來都會讓人感覺有些舒爽了。身后忽然響起腳步聲,伍繼宗與紀岳華同時回頭望去,只見伍賀蓮朝他們走來。紀岳華她溫婉地微笑,只是放下茶杯,儼然就要離去的意思。 伍賀蓮瞧見她要走,沉聲開口,“我說幾句話就走,您不用離開?!?/br> 紀岳華剛要起身,聽見他這么說,安靜地坐著也不再動了。 伍繼宗嘴角叼著煙斗,左手拿著紫砂茶壺,一雙老眸睨向了他,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伍賀蓮站在他身邊,漠漠說道,“灣仔度假區(qū)的項目已經完成?!?/br> 這話里的意思怎么聽都像是來告別,伍繼宗冷哼了一聲,“怎么?要走了?去美國?” 伍賀蓮不再回應他的問話,只是說道,“我去看妙可。” 伍賀蓮一貫的冷漠態(tài)度讓伍繼宗非常不滿,來來去去就這么幾句。待他一走,他憤怒地吐出三個字“不像話”,橫地將紫砂茶壺樁在桌上,叼著煙斗起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紀岳華連忙起身,追了上去安撫一番,“老爺,你消消氣,小心你的高血壓?!?/br> 伍家大小姐伍妙可平時只有畫畫一個愛好,所以她一般不是在畫室就是在臥房??墒瞧婀值氖?,伍賀蓮并沒有在這兩個地方找到她。詢問了管家,這才知道她在琴房。伍妙可突然不愛畫畫,愛上了彈鋼琴,想必只有一個原因了。 琴房建在安靜的小閣樓,象牙白的鋼琴,伍妙可穿了淡藍色的裙子,坐在琴椅上彈琴。陽光恰好,灑在她的身上,覆上了一層金光,像是一個純真小天使。只不過這個小天使似乎有煩惱,因為她很用心地彈奏,卻還是差強人意。 房門并沒有關,伍賀蓮站在門外靜靜聆聽,也不出聲。 一曲都沒有終了,伍妙可發(fā)泄似地亂按著琴鍵,氣餒地皺眉。 “彈得不錯?!蔽橘R蓮突然開口,男聲低沉盤旋于閣樓。 伍妙可頓時一驚,只見是伍賀蓮,立刻露出了笑容,撅著小嘴喊道,“二哥!你又哄我開心!” “你從小就不喜歡彈鋼琴,天賦也不在這上面,能彈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蔽橘R蓮也不是打擊她,不過是實話直說罷了。他走進琴房,倚著墻問道,“怎么突然又學彈鋼琴了?” 伍妙可抿著唇,有些羞澀地說道,“我想和他一起彈?!?/br> 伍賀蓮默然不應,只是邁開腳步走向了她。 “二哥,你知道嗎?他從來不和別的女孩子一起合奏,我如果學會了,那就可以和他一起了?!蔽槊羁梢荒樝蛲?,十分憧憬。 “不是讓你約他出來和我見個面?什么時候有空?” “最近有點忙,我一定會把他帶給二哥看的啦?!蔽槊羁杀傅乇WC,低頭盯著樂譜,卻是更加煩惱。 “那你可得快一點?!?/br> “二哥,你又要走了嗎?”伍妙可抬頭望向他,十分不舍。 那眼神就像是被丟棄的小貓,讓伍賀蓮柔軟了神情,“只要你一個電話,我隨時回來。” “恩?!蔽槊羁牲c了點頭,只是眉宇之間依舊是化不開的愁緒。 伍賀蓮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寵溺說道,“你不需要改變自己,會不會彈鋼琴并不重要,你的身上有別的女孩子沒有的東西?!?/br> “真的?”伍妙可眼神忽然明媚,仰頭望向了他。 伍妙可一瞬間洋溢的光芒,從眼底迸發(fā)出的期待,若有似無地勾起伍賀蓮的記憶,記憶里那雙眼睛也像這般明亮,甚至是羞澀的神情,粉粉的唇,都清楚地浮現于腦海,歷歷在目。他鄭重地朝伍妙可點頭,手指觸向琴鍵,指間落下,“?!币宦曧?。 …… 宋方笙在家里靜待了三天,伍賀蓮的手機壞了,所以一直無法聯系到他。最后一通電話,那是在三天之前的下午。她直接打到公司,轉到了他那兒。電話里他的聲音格外低沉,什么也沒說,只是叮囑她自己照顧好自己。 自從那天和姚詠心談話以后,宋方笙不怎么去伍氏了。她也知道他有工作要忙,所以沒有打擾他。 可是時日一長,終于忍耐不住了。 宋方笙找到伍昊陽,伍昊陽只說不清楚。 公司不在,電話不通,宋方笙只好來到銀申的公寓等候。 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六點,伍賀蓮遲遲出現。 “阿賀?!彼畏襟闲老埠暗?。 這聲呼喊讓站在電梯里的伍賀蓮猛然抬頭,只是瞧見是她,他又恢復了沉寂,“你怎么站在這里?!?/br> “我……”宋方笙想了想,輕聲說道,“正好路過,就上來看看你在不在。我剛想走呢,沒想到你來了?!?/br> 伍賀蓮用鑰匙開門,門一推開,迎面而來的空氣都是冷清。 沒有了那個替他開門的人,他重新習慣面對空寂的公寓。 “隨便坐?!蔽橘R蓮走進公寓,沉聲說道。 宋方笙站在玄關處,已經脫了鞋,剛要換拖鞋,可是伍賀蓮卻站在她不遠處硬是說道,“不用換了?!?/br> 鞋架上放著兩雙拖鞋,男女相同的款式,各自一雙,竟是情侶款。 方正的格子圖案,均是藍色,男款的深些,女款的淡些。 宋方笙尷尬地站在那兒,一下愣住。 恐怕潛意識里的歸屬以及默許,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根深蒂固。 …… 宋方笙愣了數秒,而后又是將鞋穿回腳上。她走向客廳的沙發(fā)坐下,伍賀蓮從冰箱里取了果汁倒了一杯給她。宋方笙接過果汁,喝了一口,蘋果味十分甜爽,她笑著說道,“你怎么也開始喝果汁了,以前從來不喝的?!?/br> 伍賀蓮正從煙盒里取煙,宋方笙的話語讓他一怔,他沒有應聲,只是點燃了煙。 他一向沉默不多話,宋方笙全都知道??墒鞘种械倪@杯蘋果果汁,卻讓她感覺有些酸酸的。自己記憶里的伍賀蓮,從來不會碰甜的食物。一切帶著甜味的東西,他都不屑于去碰。哪怕她再怎么央求他,他也是不會碰的。 可是如今,他的冰箱里卻已經有了果汁。 宋方笙僵坐了一會兒,試圖想要打破僵局,“阿賀,你的手機壞了,沒有買新的嗎?” 伍賀蓮默然地“恩”了一聲,吞吐出一陣白色煙霧。 “要不我現在陪你去買?”宋方笙將果汁杯放在茶幾上,凝望著他提議。 “不需要?!彼鼗亓巳齻€字。 “怎么會不需要呢?沒有手機,多不方便啊?!彼畏襟显尞愓f道,日常生活中都需要用到手機,現在還有誰出門會不帶手機的。 伍賀蓮低頭垂眸,目光深邃,沉靜說道,“有沒有都一樣?!?/br> 宋方笙的笑容僵在嘴角,他的俊容是琢磨不透的情緒,仿佛隔了一層霧。她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可是隱約又好像知道些什么。有沒有都一樣,為什么會這么說,是因為那個誰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連手機都可以不再使用。 “阿賀?!彼畏襟陷p輕開口,忍著顫意問道,“你和顧小姐鬧矛盾了嗎?!?/br> 抽煙的動作微停,伍賀蓮擰起兩道劍眉,那神情竟然有些茫然,幽幽說道,“我也不知道?!?/br> 宋方笙卻在瞬間恍惚,他眼中的茫然讓她感到揪心。這其中的間隙因為什么,即便她不想去知道,卻也不得不知道。姚詠心的話,一直盤旋于她的耳畔,讓她無法繼續(xù)前往伍氏。可是她又該怎么去割舍,那段放不下的過去和情感。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她們擁有同樣脆弱的靈魂。 “阿賀,是不是因為我,你才和顧小姐……我只是……我也不想……我……”宋方笙的思緒亂作一團,話也說得語無倫次。慌張無措的時候,她逃避似得抓起挎包,起身奔向玄關,“對不起,我走了?!?/br> 伍賀蓮沒有去追,只是沉聲說道,“不是你的錯。” 宋方笙緊緊握住門把手,打開門奔了出去。 她并沒有忘記,那個臺風夜,當她抱緊他央求他留下之后,他轉身按著她的肩頭,凝眸說道:笙,你不是一個人。晨晨也會怕。 宋方笙坐在的士中,將車窗降下一半。 熱熱的風吹打在臉上,竟像是刀割一樣疼痛。 …… 分手后的一個星期,顧曉晨感覺一切都沒有什么變化。上班下班,她過得很好,工作也處理得很好,沒有熬夜沒有加班。除了睡覺之前,有點失眠。醒來的時候,有點失神,其他一切都真的很好。 周末的時候,顧曉晨將一切能洗的東西全都洗干凈,像是要洗去某個人的痕跡。拿到天臺上去晾干,望著陽光下散發(fā)著洗衣粉香味的床單、被套、枕套,她的心像是一望無際的天空,藍得清澈。 可是藍色,那不是一種憂郁的顏色嗎。 顧曉晨看了眼腕表的時間,差不多了,言旭東約了她下午一點見面。換了個衣服,她提著挎包出門了。見面的地點在置地廣場,坐公車前往鬧市,下了車還要走上一段路。兩側都是商場大廈,陽光照射在大廈的鏡面玻璃,讓人有些眼花。 前方有騎著自行車而過的情侶,顧曉晨側身讓出道,望著那一對情侶從身邊騎過。 在廣場的一角,顧曉晨終于找到了言旭東。 言旭東穿著米色的休閑t衫,看上去清爽俊逸。他朝她伸出手,握著兩張電影票,“我們去看電影?!?/br> 顧曉晨點了頭,和他一起走向不遠處的電影院。 路上的時候,她問言旭東去看什么電影。言旭東告訴她,這是最新的喜劇電影。聽說看了電影的人,沒有一個不笑的。影院的五號觀看廳,第六排中間的兩個位置。幾乎是坐無缺席,顯然是熱播的電影。從電影開始到結束,歡笑聲不斷充斥響起。 顧曉晨也被電影逗笑了,寧靜的小臉揚起笑容,十分開心的樣子。 言旭東悄悄瞥向她,卻覺得她像是一抹空氣。 電影散了場,兩人又是安靜地走出電影院。 “電影好看嗎?” “挺好看的?!?/br> 言旭東問一句,顧曉晨就答一句。 兩人并肩走出影院,打算去附近的餐廳吃晚飯。吃飯的時候,閑聊地談論電影里的劇情。盡管是一出鬧劇,可是劇中有些話,還透著一些哲理。開車送她回家,言旭東送她進巷子,站在大樓前即將分別,他突然開口說道,“曉晨,周一到周日,你隨時可以找我,我都有空?!?/br> 顧曉晨側身望向他,卻見他溫柔中透著幾分堅決,“旭東,我很喜歡今天的電影。特別是女主角說的一句話。” “什么?”言旭東困惑問道。 顧曉晨淡然微笑,像是回答一般輕聲說道,“找不到我喜歡的傘,我寧愿淋雨?!?/br> 那輕柔的女聲傳入耳畔,言旭東猛地心顫。只是俊顏溫柔不減,那份堅決同樣不減。竟像是料到會有這樣的答案,一雙星眸月光下閃爍著熠熠光輝,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學著電影中男主角無辜的口吻說道,“可是這星期就下了兩場雨,第一場三天,第二場四天。” “所以淋了一個星期的雨?!鳖檿猿咳滩蛔⌒Τ雎晛?,整個人豁然開朗。 “曉晨,我們是朋友。不管什么時候,朋友總會在你身邊?!毖孕駯|凝眸,說得字斟句酌??伤龜康难鄣咨钐帲瑓s是一片不知明的黑色汪洋。言旭東簡單幾句話,卻重如千金,讓顧曉晨心中微暖。 他卻在她開口道謝之前,搶先說道,“好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上去休息?!?/br> 顧曉晨朝他揮了揮手,叮嚀一句“路上小心”,轉身走進公寓大樓。 夜色深沉,巷子里寂靜無人,惟有腳步聲沉沉回響。 言旭東垂眸深思,耳邊卻一直盤旋著那句話,久久無法消散。 找不到我喜歡的傘,我寧愿淋雨。 可是顧曉晨,你又打算淋多久的雨? 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又或者更久呢。 那把喜歡的傘,也許已經撐在了別人手中。 你又該怎么去找。 …… cd機播放著《歡樂頌》,悠揚動聽。 只是音樂無限循環(huán)著一個樂章。 這是貝多芬譜曲,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 宋方笙又把自己鎖在書房里不出來了,從白天到晚上,等到晚上九點,她按時去睡覺。白天的時候,她就在拿著一本透明花紙包著的書籍,反復地看。等到了晚上,枕邊肯定會放著那一瓶糖果。 阿姨每天都陪伴照料著她,三餐沒有出錯。 宋方笙也有按時吃飯,雖然吃得少,可是比前之前生病的日子,那已經是好很多了。只是她不愛說話了,變得很沉默。阿姨也會跟她主動聊上幾句,她總是微笑或者搖頭,能不開口就盡量不開口。 漸漸的,一整天下來她可以不用說上半句話。 阿姨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出事了,可是也不像。所以每天給伍先生打電話匯報的時候,也總是說宋小姐挺好的。 伍昊陽去內地出席會議了,所以這幾天并不在香港。 直到周六的晚上,他才回到香港。 等到伍昊陽見到了宋方笙,這才發(fā)現并沒有電話里說得那么好。最近幾天,阿姨只告訴他,她有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他也以為她沒事。但是現在瞧見了她,才覺得她像是一具行尸走rou,沒有了靈魂,像是沒有目標了一樣。 伍昊陽走到宋方笙面前,沉聲喊道,“方笙?!?/br> 宋方笙抬起頭來,一張麗容算不上憔悴,朝著他微笑。 “方笙,最近都在做什么?” 她將手中的書朝他舉起,意思是在看書。 “那吃了什么。” 她卻抓過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寫下一個字——飯。 “好吃嗎?” 她睜著明亮的大眼,點了點頭。 宋方笙成了啞巴了嗎? 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就是不說話。 伍昊陽連連開口詢問,就是要她開口,可是她不是點頭就是搖頭。實在不行,就索性取了筆和紙將話寫成文字,再給他看。 她真像是個啞巴。 在一番耐心交談之后,伍昊陽終于受不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筆和紙,沉聲喝道,“你這是在做什么?為什么不開口說話!你知不知道有人會替你擔心!你想讓我們急死嗎?宋方笙,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理智了?” 宋方笙悶了半晌,靜靜地凝望他。 終于,她動了動唇,輕聲說道,“我的糖化了?!?/br> 也許是太久沒有說話的原因,她的聲音十分沙啞。 伍昊陽的目光立刻瞥向她身邊的糖果,玻璃瓶子里那些水果硬糖經過長時間的陽光炙烤后,終于開始融化。糖汁從包裝的紙中滲透,不過多久就會腐壞。他忽然心中柔軟起來,沉聲說道,“明天我給你買,可是你不能不說話,也不能折磨自己?!?/br> 宋方笙緊咬著唇瓣,痛苦問道,“昊陽,我是第三者嗎?” 不曾意識到這一點的她,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不是姚詠心那一天的突然談話,她甚至一直沒有感受到。可是,她真的是那個第三者嗎? 她的問話讓伍昊陽一怔,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而她這樣望著自己,那眼神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那么無助,更是害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幽幽說道,“方笙,八年后,你可能來遲了?!?/br> 來遲了。來遲了。來……遲了。宋方笙在心里默默念著這三個字,只覺得心如刀割。 “我只是……”她哽咽地開口,話說到一半,卻是再也忍不住的傷心,那股莫名的辛酸讓她失聲痛哭,晶瑩的淚水從眼眶流淌而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以后再也不和他說話,以后再也不見到他,我能不能做到,可是我就是忘不了……” “沒有人讓你忘記?!蔽殛魂枌⑺龘砣霊阎校f道,“過去的事情可以不忘記,但是該放下的時候,一定要放下?!?/br> 宋方笙淚流滿面,她感覺自己深陷迷宮,卻遲遲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