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到傍晚，黃昏透過高墻的小窗，投下一小方橙黃，陸雪嘆了一口氣：“不要學(xué)我說話?！?/br>
    小哎調(diào)皮地跟著道：“不要學(xué)我說話?！?/br>
    陸雪：“……”

    小哎壯著膽子湊過來，他低下頭，把毛絨絨的小腦袋湊到陸雪手邊：“這里好冷哦，你……你可不可以摸摸我？像那天一樣，摸摸我，我就不學(xué)你說話了。好不好？”

    陸雪望著手邊烏黑的發(fā)，伸出指尖，輕輕地觸了觸。

    很柔軟。

    他揉了揉，小哎舒服地瞇起眼睛，像一只小貓咪，趴在他腿邊。沒多久，竟睡著了。

    小哎怕陸雪又被白狼拖走，這三天都沒合眼，他實在是太困了。

    但當(dāng)他再睜眼時，陸雪還是不見了。

    白狼王又把他帶走了，此人成為新的萬主之神，春風(fēng)得意，帶著陸雪出去炫耀，向所有生靈彰顯自己無上的神力，享受萬物生靈的臣服。

    仙山的小生靈屈服在神威之下，新神繼位，它們應(yīng)該要一起吟誦祝詞：愿神力百年長存，福澤萬物。

    然而沒有一只小動物張口，它們都恨這位新神，恨不得他立刻死去，迎接白狼王的唯有沉默，空山幽谷，雪花飄寂。

    坐在他身旁的陸雪更是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沒有屈辱、沒有恨意，平淡的一雙眼睛，也唯有不破的沉默。

    白狼王的車輪碾過白雪，對著這天地間的沉默，惱怒憤恨，他拽起陸雪，吼道：“你他媽啞巴了??？給老子說句話！”

    陸雪張口，是一句平靜的祝詞：“愿您的神力百年長存，福澤萬物?！?/br>
    那一雙眼睛看著他，里面卻又沒有他，波瀾不驚的平靜，瞬間將得意洋洋的白狼王襯托成一個跳梁小丑。

    眾生憤恨白狼王竊了陸雪的神格，想整整他，等白狼王駕車經(jīng)過雪山懸崖時，一群雪兔埋伏在地里，將他的輪子打掉，雪橇車一翻，翻進(jìn)懸崖里——

    白狼王掉下去，他伸手要抓住崖邊的石頭，卻差一點，沒夠著，他嘖了一聲，身體不斷下墜……

    就在這時，一只手拉住了他。

    白狼王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陸雪……”

    陸雪竟然救了他？！

    白狼王噌地跳起來，激動得語無倫次：“陸雪？陸雪！你…你真的……對我…！”

    他自以為終于捂化了這塊冰雪，激動地?fù)г趹牙铩?/br>
    陸雪注視著斷崖風(fēng)雪，他接近化神了，眼中看到的是天地玄機(jī)、未來因果，白狼王神格加身，根本不可能摔死，他掉下懸崖后，會壓斷一棵百年紫梧桐，那個品種已經(jīng)快滅絕了，是全天界最后一棵。樹上有小鳳凰筑的窩，樹斷了，蛋砸在地上，碎了一地。而后，白狼王會氣憤不止，在底下大發(fā)脾性，五只剛出生的狐貍幼崽正在窩里嗚嗚，被神力波及，立時斃命。等白狼王走了之后，出去尋食的母雪狐正銜著一只小鼠回來，迎接她的是一窩死尸……

    如此看來，還是別摔下去了。

    “陸雪、好陸雪！我早說了，你當(dāng)年救我，現(xiàn)在又救我，一定是對我有意，肯定是這樣，只是你太遲鈍了，自己察覺不到的，對不對？好陸雪，我們回家吧……”

    陸雪博愛眾生，但其實，沒有一個生靈能在他心中留下特別的位置，愛也好，恨也罷，都沒有。

    他沉默地望著身旁欣喜若狂的白狼王，像在看一只爬動的螞蟻。

    “你為什么要救他??！”

    地牢里，聽聞消息的小哎氣得跳腳：“人渣、那個人渣！就讓他摔死不好嗎？還是說、還是說……難道你真的喜……！”

    小哎氣得要命，石頭一樣骨碌骨碌地滾到陸雪手邊，大叫道：“你喜歡那個人渣不如喜歡我！我又乖又可愛的！”

    他氣鼓鼓地低下頭，求摸頭。

    陸雪看著他手邊毛茸茸的小腦袋，伸手，摸了摸。

    應(yīng)該是很柔軟的。

    但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

    一切觀感都在離他遠(yuǎn)去，修道修到最極致，世間一切因果便如退潮的水，留不住，堪破三千紅塵，終而化神。

    雪夜?jié)M月，古老的樹在風(fēng)中搖動，木葉如鈴，群獸長嗥，百鳥哀唳。

    “陸雪……”

    小哎抬起頭，忽然發(fā)現(xiàn)陸雪的指尖，變得透明了、溶解了，而后溶出一圓點的螢火，飄飛而上，飄過冰冷的高墻，飄過透著月光的小窗子，一直飄出去……

    “陸雪！??！”

    白狼王也終于察覺不對，他沖進(jìn)地牢，跪在陸雪身邊，死死抱住他：

    “陸雪！別走、別走、不要走好不好？陸雪，我求你了，求你了！不要走、不要走，陸雪——！”

    他擲出捆仙繩、縛妖鏈、鎖魂囊、束骨衣……所有奇珍法寶，全都套在陸雪身上，但陸雪依然在化螢火，那些無聊的法器早已束不住他，他身上化出萬千熒火，點點幽黃，飄然而上，從小窗子飛出去，飛在夜空中，追逐流霜的月華，最后散在雪山天地間。

    陸雪化神了。

    連一根頭發(fā)絲都沒留下。

    白狼王失魂落魄地跪坐在空蕩蕩的地牢里，待到天明時，他猛地一抬眼，發(fā)現(xiàn)了坐在地牢一角的小哎，陸艾雪。

    這個小石頭精，有一半像陸雪。

    “放開我、放開我、你個死人渣！你給我等著，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