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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在廝殺。 它們用爪與牙,用撕咬和絞殺,用最原始的方式對抗,斷裂的肢體和骨骼像是血一樣在黑暗中墜落,最后融入骸骨的墳墓。 蘇云最先看見的是纏繞在外的骨蛇,從下向上望去,這龐大的骨蛇的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首尾,每一寸骨骼中都含著能夠絞碎磐石的力量,隨著它的游動,蘇云仿佛能夠聽到骨節(jié)伸縮的聲音,那必定像極了鋼鐵的撞擊和摩擦。 除了最外層的骨蛇外,最顯眼的就是龍了,這只龍有著遮天蔽日的翅膀,它的鱗與骨層層交疊,但龐大的身軀上卻沒有任何一處符合美的定義,它所擁有的只有扭曲和恐懼,利爪上是副肢,巨顎中是骨牙,它不斷地發(fā)出嘶吼,但一切聲音都湮沒在無盡的黑暗里。 在這兩具龐然大物之間填充著正在蠕動的觸手,這些噩夢一樣的軟體枝蔓上是三萬只眼睛與三萬只嘴,這些不斷開合的東西散落在流動的觸手上,像是丑陋無比的瑕疵,猙獰又貪婪。 然后就是體型小一些的東西了,那是披著人皮的人馬,展翅勾尾的獅蝎,與火焰纏身的魔鬼。它們在骨骼與肢體的縫隙間穿行,噴吐著烈焰和劇毒,用骨刺與長.槍帶來潑天的血雨。 ……還有陰影。 無處不在的陰影正在蠶食著它的兄長們,它貪婪又殘忍,不愿意放過任何一點力量,即便這些力量藏在骨刺和劇毒中,它把這個世界當成了餐桌,沒有什么是它不能夠戰(zhàn)勝與吞噬的。 蘇云望著他的造物們,明明他是個旁觀者,但前所未有的疼痛在他的胸腔中浮現,這疼痛不來自他,但這疼痛要比世界毀滅更甚,蘇云的耳邊響起了無數的聲音,那是來自不同的嗓音不同的語調的同一句話: “我的神,我好疼啊……” 這些怪物們脫離了神庭,它們禁.錮了父親與神,它們要脫離不死的祝福與詛咒,然后彼此廝殺,吃掉它們的兄弟,當剩下最后一只時…… 那就是褻神的時候了。 過往的記憶在新的世界創(chuàng)造時就被蘇云棄若敝履,直到現在才一點點蘇生,那是重復了億萬次的循環(huán),以新生世界的誕生與死亡為刻度,沒有盡頭。 蘇云忽然間就回想起上一個世界的迷宮。那個誕生在島嶼上的文明為了保護神的薔薇而建造的迷宮。 迷宮里的怪物相互吞食,不死不滅,它們在這個循環(huán)的生物鏈里不斷更改自己的位置,但——永遠也沒有超脫的那一日。 而這樣的絕望,也不過只是區(qū)區(qū)投影而已。 曾經所有的世界都是建立在這樣的絕望之上的,絕望是滲透在每一個角落里的影子,是一切的結局與重點,它從未減弱,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被遮掩,然后暴露。 那么它們成功過嗎? ……成功過的。 蘇云回憶起了那無數次的輪回,當天幕在血與火中破碎,當他的造物們在廝殺后僅剩下最后一只時,那融合了所有惡意的怪物便從天而降,它身邊的火焰會焚盡一切尸骸,它在最后會降落在他的面前,擰碎鎖鏈,就像是拆開禮物盒上的緞帶。 只有蘇云才能分辨出它們來自哪一只造物,有的時候他能夠看出這只怪物的原型,有的時候他也不能,太多的欲望與惡意堵塞在那個軀殼之中,這讓它看上去就像是無數骸骨被硬生生擰在一起。 緊接著,它會發(fā)出喜悅與痛苦的哀嚎,它會瘋狂地傾瀉無法解脫的愛.欲,它會在不斷地崩潰中一次次新生,在最后一刻,由蘇云結束苦痛。 蘇云想起了上一次輪回,上一次……啊,最后的贏家是芙洛拉。 那裹挾著尸骸的陰影從天而降,粘稠的液體滑過他的皮膚,侵入每一個縫隙,遮掩一切光芒。 然后……然后蘇云會掙脫鎖鏈,在絕望與歡.愉中殺死這只怪物,即便它是勝利者,它仍然無法與神匹敵。 當一切造物盡數死去,蘇云便會踩著它們的尸骸回到王座,他復活它們,他制裁它們,將不聽話的孩子全部鎖在他的懷里。 于是死亡的秩序逐漸回歸,直到神創(chuàng)造一個嶄新的世界,然后陷入沉睡。 但在這些數不清的輪回里,比起成功,更多的還是失敗。 早在造物們分出勝負之前神就掙脫了鎖鏈,它回到它的王座,它居高臨下審判,直接帶來秩序的終結。 所有的輪回殊途同歸,一切世界的結局與開端都是立柱封鎖,當愛與恨,渴望和苦痛,祈求和仰望抵達盡頭時……所剩下的情感也就只有絕望了。 即便這輪回只是無數次的重復,但是它們別無選擇,它們能夠做的只有飛蛾撲火。 蘇云劃破了他的手腕,屬于他的血液汩汩涌流,沉默的骸骨似乎被這血液喚醒,它們扭動著身軀,渴望地想蘇云靠近,只剩下骨骼的肢體向他探來,只要觸碰到蘇云的血液,它們將成為第八只造物。 假如此時從上往下望,這深淵里所有的骨骼都正在以同樣的幅度前傾,它們共同組成了緊密的旋渦,無數浪潮在其中洶涌。 而蘇云,就在骸骨旋渦的正中心。 在無盡的輪回中,有那么幾次,蘇云創(chuàng)造出了第八位造物,它也許是一只骸鯨或者骨鳥或者別的什么,但不論它是什么東西,芙洛拉的影子會立刻將它絞殺吃掉。 蘇云抬起了雙手,手腕向上,他的血液彌漫過猩紅的鎖鏈,無匹的力量被他還不在意地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