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白晝模糊的計算，兩人沉默著在殿內(nèi)大概待了兩天左右。

    符念心中惦記著余念的事，但苦于殿外有白衣侍者守衛(wèi)，所以一直沒有機(jī)會出去。

    兩天之后，紫衣山主亦如再次來了。

    依舊是言笑晏晏的模樣，紫色的紗綢滾滾，她輕移蓮步至殿內(nèi)：“阿似哥哥，好些了么？”

    顏辰此時已經(jīng)能夠勉強(qiáng)下地，紫衣山主進(jìn)來的時候，他正穿著月白的衣衫站在窗牖發(fā)愣。而符念則靠在床邊閉目養(yǎng)神。

    “好很多了。”顏辰如是回答。

    “那阿似哥哥陪亦如去玩游戲罷，亦如一個人無聊得很?！?/br>
    顏辰頓了頓，最終答了一個“好”字，亦如似乎很高興，拉著顏辰的手就要往外走。

    兩人往外走，顏辰經(jīng)過床邊的符念時，分明看見他以手枕頭，張嘴用口型說著什么。

    顏辰一看就明白了，他說的是“余念”兩個字。

    這應(yīng)該算是這幾天來，符念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了。他是在提醒他，他們此行的目的。

    亦如牽著顏辰一路往外，白衣侍者紛紛頷首低頭，說不出的恭敬。待兩人遠(yuǎn)去了，白衣侍者才將將抬起頭來，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那男子是個人類罷？山主不是最討厭了么？”

    “噯，這你就不知道了罷，聽說他長得像死去的阿似公子喲……”

    …………

    梨花樹下，石案邊。

    常開不敗的梨花，立在枝頭圣潔無塵，飄然翩躚落下，便成了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散落在冰冷的石桌上，亦散落在石桌檀木古箏上。

    “阿似哥哥，你彈古箏給我聽好不好，亦如好久都沒有聽了?！眿擅牡淖弦屡庸蜃谄褕F(tuán)之上，笑容期待地看著古箏后端坐的顏辰。

    顏辰不是阿似，紫衣山主卻不管不顧地要他彈箏。

    顏辰不知道這個女子的夫君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可巧的是，他恰好會箏。

    顏辰前世總是待在上余的九寒殿里，因為他要修習(xí)最精純的咒術(shù)，所以杜絕塵世，上余的弟子一般也不會來打擾他。

    時間一長總是會無聊，漫漫白日，修修長夜，除了修習(xí)咒術(shù)，顏辰選擇了學(xué)習(xí)樂器打法時間，這箏便是其中一件。

    顏辰端坐于前，五指分散觸摸琴身。他天生有一雙彈琴的好手，五指纖長白皙，在琴弦上上下移動，便有清澈的箏音緩緩蕩漾開來。

    仿如玉玨撞擊，環(huán)佩叮當(dāng)。

    卻又如清泉一般緩緩流入心底，引來陣陣清涼。微風(fēng)過拂，掀起梨花雨。墨發(fā)紛飛，沾染花瓣。

    顏辰的月白的衣衫輕微浮動，落滿一身雪白。

    一曲終了，卻是梨花芳菲滿地。

    余音裊裊，梨樹后站著的幾個白衣侍者陶醉不覺。

    “阿似哥哥彈得真好！”亦如拍手叫好，眸子里一片赤誠。一瞬間，顏辰的神思有些恍惚，這樣的神態(tài)，他仿佛看見了年少的符念。

    “師尊彈得真好！”

    雀躍而清澈的聲音，不摻雜一絲虛偽。

    “師尊師尊，我能和你學(xué)箏么？”純澈的少年佇立在他的身旁，仰著小臉追問。

    “等令宸學(xué)會了咒法劍術(shù)，師尊就教你好不好？”

    “可劍術(shù)太難了……”少年的倏地耷拉了下來，像是受了打擊。

    “無妨，認(rèn)真學(xué)，總能學(xué)會的?！?/br>
    “好！”

    少年信誓旦旦地應(yīng)著，似乎決定在咒法劍術(shù)上下一番苦功夫。顏辰現(xiàn)在仿佛還能看見少年刻苦習(xí)練的影子，可是一晃眼，那少年便不見了。

    顏辰到死，也沒來得及教符念彈箏。

    “阿似哥哥，我學(xué)了你喜歡的那首曲子，我現(xiàn)在彈給你聽好不好？”

    嫵媚的女子打斷了顏辰的臆想，不等顏辰回答，面前的紫衣女子又黯然地低下頭去，有些支吾地道：“不過……我可能彈得不好……”

    “你彈罷，我不介意。”顏辰淡然回答，他熟悉了這山主性情無常，想出一出便是一出。經(jīng)驗告訴他，對于她的要求最好答應(yīng)。

    況且聽別人彈箏實在不算難事，就算彈得“不好”也不好不到哪兒去。

    可事實上是顏辰高估了面前的紫衣美人。

    如果他仔細(xì)一些，就會發(fā)現(xiàn)在梨樹后站著的那些白衣侍者臉上，呈現(xiàn)了一種“要見鬼”的驚恐表情。

    她修長的手一伸，那么纖細(xì)柔軟的手指觸碰到琴弦，頃刻間，顏辰的臉黑如夜幕。耳朵不像是自己的了。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聲音，像是木門刮擦地板，又像是頑石撞擊，轟轟隆隆驚天動地地迸射出來，仿佛要把古箏給打碎似的，這樣的聲音，實在只能稱得上四個字……嘔啞嘲哳。

    太難聽了，顏辰前世今生都沒有聽過這么難聽的聲音。

    站在一旁的白衣侍者個個眉頭緊蹙，面部接近扭曲而不敢扭曲，承受著身心的雙重折磨。

    “好聽么？”

    不知過了多久，這魔鬼般的箏鳴聲停止了，亦如羞怯地抬起頭去看顏辰。

    顏辰：…………

    好聽么？你覺得好聽么？

    顏辰面部不動聲色地扯了扯，沒有搭話，他實在不能違心說出一個“好”字。那已經(jīng)不是撒謊了，那是自欺欺人。

    “是不是……有點，難聽？”

    亦如見顏辰抿著唇?jīng)]有搭話，有些喪氣，卷翹的睫毛下垂，在眼瞼下投下兩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