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

    冀恒的手在半空停頓了片刻，又收了回去，“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手還疼嗎？”

    手？

    生物臂、切割刀、故意傷害罪、黯然無光的未來……記憶像潮水一樣灌進路昭的腦子里。

    這個人到底想怎么樣呢？

    路昭久久沒有回應(yīng)，只是那樣安靜地看著冀恒，墨色的雙眸深不見底。

    冀恒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垂著眼眸，躲開路昭清澈的目光，伸手托起對方的右手，將那截纖細的手腕貼在自己臉頰上，語氣里不自覺地帶了乞求，“路昭，原諒我好不好？”

    原諒？

    原來冀恒想要的是原諒。

    一個人在傷害了另一個人之后，是出于什么樣的心里，一定要執(zhí)著于受害人的原諒呢？

    如果是以前，路昭對于這種虛偽的要求一定會嗤之以鼻，沒錯，金錢和利益確實可以作為補償，買到受害者的原諒，在路昭得到星云的入學(xué)資格之前，他確實簽署了一份不做追究以及對外保密的協(xié)議。

    但那不是真正的原諒。

    路昭認為他可以在行動上遵守協(xié)議的條款，但是在自己的內(nèi)心保留憤怒的權(quán)利，那是他僅有的尊嚴。冀恒已經(jīng)不欠他了，同時他也不想原諒對方，這樣的兩個人，彼此保持距離是最好的，然而現(xiàn)在看來冀恒并不這么想。

    路昭有自己的原則，但他并不是不知變通的人。沒有父親陪伴的孩子，天生缺乏安全感，漫長又寂寞的成長過程中，路昭早就學(xué)會了向現(xiàn)實低頭。去年對冀恒說‘我不想看見你’是他的真實想法，但是現(xiàn)在，在嘗試過退學(xué)和入獄的恐懼之后，路昭充滿惡意地想，如果一個原諒能換來安寧的生活，那么付出點尊嚴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我原諒你?！甭氛颜f。

    冀恒有一瞬間的驚喜，但是當他視線轉(zhuǎn)到路昭的臉上時，心里的雀躍霎時冷卻，路昭的目光很冷淡、帶著置身事外的漠然。

    原來那只是口頭的原諒。

    即使是口頭的原諒也好吧，冀恒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以后路昭遇到自己就沒有理由逃跑了。

    “謝謝。”冀恒盡力擠出一個笑容，柔聲問：“你現(xiàn)在餓不餓，想吃點什么嗎？”

    “我想回宿舍?！甭氛颜f。

    “好?！?/br>
    冀恒開車送路昭回到標準宿舍樓下，路昭很平靜地道了謝，然后下車進了樓。

    離開冀恒的視線范圍，路昭才像xiele氣一樣手腳發(fā)軟，他慢吞吞回到自己的房間。室內(nèi)的一地狼藉已經(jīng)被收拾過了，刀子、血跡都不見了，房間看起來和事情發(fā)生之前沒什么兩樣，收拾了一半的行李還放在床上，智腦光屏也開著，只是外宿申請駁回的界面消失了，變成了一條申請通過的消息。

    大概只要冀恒愿意，一切都是可以擺平的。

    路昭把行李往旁邊一推，然后無力地躺在了床上。

    堅持住，路昭，明天還要和伯父伯母一起去旅行呢，堅持住，師父想要看著你從機械系畢業(yè)呢，堅持住……也許并不需要多久，只要堅持到那個人離開了星云。

    第二天，穆大師派了飛車來接路昭。因為外來車輛進入校園的手續(xù)很繁瑣，所以司機只能把車停在四號門外，路昭是自己步行出去的。

    年假尚未結(jié)束，晨間的校園里基本沒什么人，路昭沿著茂密的林蔭道走著，隨著清新的空氣和舒爽的微風(fēng)，糾結(jié)了一整夜的沉重心情也徐徐化開。

    等到坐上飛車的時候，路昭的心情已經(jīng)變好很多。

    托帕城中空域管制很嚴格，穆大師家雖然有自己的私人飛船，但是飛船停泊起降都必須在指定的飛船停靠站，所以必須先坐飛車過去。穆大師和穆夫人已經(jīng)在飛船?？空镜戎耍氛岩怀霈F(xiàn)，穆夫人就捂著胸口說路昭穿著星云制服的樣子和當年的穆懷遠簡直一摸一樣。

    第30章 一個有血有rou的人

    上了飛船以后，穆夫人又拿出了各種穆懷遠以前的影像來給路昭看。

    “懷遠啊，一直是個有點靦腆的男孩子?！蹦路蛉思藿o穆大師的時候，穆懷遠才十七歲，在她看來就是個小弟弟，“性格也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他?！?/br>
    那些影像，有穆懷遠剛剛出生時躺在懸浮搖籃里，也有十來歲在學(xué)校參與活動的，還有長大以后參加家族聚會的，更多的是一些他自己拍攝的小視頻——關(guān)于組裝各種星際級宇宙通訊設(shè)備的。

    “懷遠最喜歡這些東西了?！蹦麓髱熥谝慌渣c頭，“他的動手能力也很強，這點你像他?！?/br>
    路昭怔怔地看著光屏上年輕的穆懷遠，這就是他的父親呢，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他想他明白母親為什么會愛上這個人了。

    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飛行，飛船到達了月光城。

    月光城位于安珀南方大陸的東端，背靠白雪皚皚的雪山，面朝廣袤無垠的大海，常年溫度適宜、繁花盛開，穆家的宅邸就在風(fēng)景最美的莎菲爾海灣邊上。

    房子是一棟挺古典的老式風(fēng)格建筑，但是內(nèi)部設(shè)施都很完備，與穆夫人的品味一樣，處處透著精致和優(yōu)雅。

    穆夫人帶路昭去了穆懷遠住過的房間，房間窗戶朝東，一打開就是海灣的景色。

    “好漂亮?！甭氛洋@嘆。

    “喜歡就好，我讓機器人整理過了，這個房間以后就歸你了。”穆夫人說。

    不是‘這幾天你可以住這里’，而是‘以后就歸你了’，路昭聞言眼眶一酸，“謝謝伯母?！?/br>
    “謝什么，都是一家人?！蹦路蛉擞纸榻B了一下室內(nèi)的設(shè)施，給路昭設(shè)置了智腦權(quán)限，“你可以先休息一會兒，晚上伯母給你做好吃的?！?/br>
    “好。”路昭答應(yīng)，等穆夫人走后，他又看了看穆懷遠留下了的書籍和機械模型，然后在那張看起來很舒服的床上睡了一覺。

    前一天晚上，路昭根本就沒有睡好，現(xiàn)在到了這里，雖然是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間和床鋪，但是心里卻有十足的安全感，所以也就睡得格外的好。

    一覺睡醒，天都黑了，路昭趕緊下樓。

    “伯父，對不起，我睡過頭了?！甭氛褜χ蛷d里的穆大師道歉。

    “沒關(guān)系?！闭诠馄辽蠟g覽本地新聞的穆大師把屏幕一關(guān)，“晚餐還沒好呢，好了也會去叫你的?！蹦麓髱熓疽饴氛炎谂赃?，和他聊了起來，“聽說你考入星云機械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