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和仍在浮橋上的賊兵，亂成一片，亡命奔逃，限于完全崩潰的絕境。

    “砰”！煙花在對岸空際爆出一朵青白的光花。

    沈牧大喝道：“進攻！”

    牧場大軍盡出五千騎兵，以每組千人的陣式，像五股龍卷風(fēng)般往敵陣殺去。

    十多處山頭叢林，火光燭天，烈焰狂竄，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岸上河中，伏尸處處。

    八道浮橋已折其五，殺伐卻是剛開始。

    少帥軍和牧場戰(zhàn)士，均頭扎黃帶，凡缺此黃帶者，均殺之無赦。

    沈牧和商秀珣先后越過僅余的一道浮橋，與宣永會合。

    今次雖獲得全面勝利，敵寇能逃生者只有寥寥數(shù)千人，但己方亦傷亡頗重，牧場折損近千戰(zhàn)士，少帥軍陣亡者亦達五百人，這還不計傷者在內(nèi)。

    這就是戰(zhàn)爭的代價。

    商秀珣收回搜索的目光，向宣永問道：“徐子陵呢？”

    宣永恭敬答道：“徐爺率人去追殺曹應(yīng)龍和房見鼎?！?/br>
    商秀珣急問道：“往哪個方向去了？”

    宣永指往東南方。

    在晨光下，平原草野無窮無盡地延展。

    商秀珣拍馬便去，嬌呼道：“我們快去幫手?！?/br>
    沈牧先是愣然，接著緊追在她馬后，心中涌起苦樂參半的滋味。

    次日清晨，在沈牧和商秀珣的帶領(lǐng)下，近千牧場戰(zhàn)士像一片疾云般掩至，剛好目送在曙光初現(xiàn)的地平盡處變成一個小點的曹應(yīng)龍。

    商秀珣疑惑地瞧著遠去的孤人單騎，來到徐子陵旁問道：“那不是曹應(yīng)龍吧？”

    徐子陵坦然道：“正是他！”

    商秀珣失聲道：“什么？”

    沈牧這時策馬奔至徐子陵另一邊，勒馬停定，目光從曹應(yīng)龍移到伏尸地上，背豎榴木棍的房見鼎處，卻沒有說話。

    商秀珣沉下臉來，狠狠盯著徐子陵道：“為何要放走他？”

    徐子陵低頭瞥了手上的竹筒一眼，淡然道：“他用關(guān)于楊虛彥的秘密來換取半年的性命，好去完成一個多年來的心愿。”

    商秀珣變色道：“楊虛彥算什么東西，竟可在徐爺?shù)男闹姓J為比我千百牧場戰(zhàn)士的血仇更重要？”

    沈牧忙打圓場道：“場主息怒，子陵這么做必有他的理由?！?/br>
    商秀珣臉寒如冰地道：“你當然幫他啦！我并不是發(fā)怒，而是需要一個滿意的解釋?！贝藭r天色漸明，草原上雖聚集千多戰(zhàn)士，但人人噤若寒蟬，屏息靜氣。

    徐子陵目光迎向杏目圓瞪、俏臉煞白的商秀珣，苦笑道：“我本打定主意，不讓曹應(yīng)龍活著離開。只因他交換的情報牽連到小弟一位朋友的生死，才不得不……”

    商秀珣打斷他道：“什么朋友？”

    徐子陵老實答道：“是石青璇，場主聽過她的名字嗎？”

    商秀珣呆了一呆，接著俏臉血色全消，沈牧心中叫糟，但又不知如何補救時，這美麗的場主尖叫道：“原來是石青璇，難怪徐子陵你竟置我們牧場的血仇于不顧，還放這殺千刀的惡賊入海歸山，任他繼續(xù)殘害萬民，算我識錯你?！?/br>
    接著往沈牧瞧去，狠狠道：“我現(xiàn)在去追曹應(yīng)龍，你去還是不去。”

    沈牧為難道：“陵少剛才說曹應(yīng)龍那家伙已是半條人命，活不過半年，嘿！”

    商秀珣一字一字地道：“我只問你，去還是不去？”

    沈牧頹然道：“陵少說過的話，就等若我寇小子說的一樣。場主請見諒?！?/br>
    商秀珣策馬沖前十多步，又繞回來，環(huán)目一掃，鳳目含煞地點頭連說三聲“好”，然后嬌呼道：“我和你兩人的恩恩怨怨，就此一刀兩斷，以后各不相干。弟兄們！隨我走！”

    竟不再追曹應(yīng)龍，就那么循原路飛騎而去，眾牧場戰(zhàn)士只好追在她身后，旋風(fēng)般來，旋風(fēng)般去，眨眼走個干凈，只余下徐寇兩人和百多少帥軍，互相你眼望我眼，乏言相對。

    沈牧躍下馬來，苦笑搖頭道：“妒忌的女人?！?/br>
    徐子陵無奈道：“對不起！”

    沈牧探手摟著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為什么要說這種話？沒有飛馬牧場便沒有飛馬牧場，又不是末日來臨?！?/br>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把竹筒塞進沈牧手里，低聲道：“里面該是卷賊贓的藏寶圖，本該是給楊虛彥的，有空你便看看吧！”

    少帥軍在清理戰(zhàn)場的當兒，兩人坐在漳水旁一堆亂石處，研究曹應(yīng)龍?zhí)峁┑恼滟F情報。

    沈牧拾起腳旁一枝折斷的長箭，把玩著道：“曹應(yīng)龍說的該是真話。否則就是杜撰大吹法螺的天才。至少楊虛彥受傷一事，便非誑語。且若拿來比對商秀珣的話，也吻合得天衣無縫。唉！這美人兒場主的脾氣真大，誰娶她肯定倒足大霉，我的娘！”

    徐子陵苦笑道：“這叫出身不同，我們拜言老大所賜，自少慣于遷就人，她卻是高高在上，周圍雖擁滿人，她卻孤芳自賞的躲在她那隔離人群的小天地中，說不盡的凄清寂寞。故縱使她不懂為人設(shè)身處地著想，我們也不能怪她。只望她氣平后，會回心轉(zhuǎn)意吧！否則你重奪竟陵的大計，勢將胎死腹中。”

    沈牧嘆道：“我并沒有怪她。人生總不會事事如意的，否則娘和素姐就不用死啦。不過換了我是你，也會放老曹去完成他死前的心愿。若我猜得不錯，石青璇就是花間派典籍的看管人，甚至乎順便看管補天閣的經(jīng)典。而楊虛彥就是扮作侯希白這秘密花間派傳人的身份，到巴蜀去騙她害她，你打算怎辦呢？”

    徐子陵捧頭道：“我有別個選擇嗎？”

    沈牧笑道：“不要扮痛苦的樣兒。照我看你因有借口去找石姑娘，心實喜之才真，你擺擺屁股，我也知你到茅廁是站是坐?！?/br>
    徐子陵訝然朝他瞧去，奇道：“想不到你還有心情開這么骯臟的玩笑?！?/br>
    沈牧慘然道：“今次我們雖大獲全勝，但卻折損近半兄弟。他們一直隨我出生入死，我卻不能帶他們回去與家人團聚，共享富貴。不說幾句粗話，怎排遣填滿胸臆的悲情?！?/br>
    徐子陵愕然道：“你這哀悼的方式確是古怪?！?/br>
    沈牧仔細打量他道：“你一向比我更悲天憫人，為何竟似有點無動于衷的樣子？”

    徐子陵沉思片刻，輕嘆道：“我不是無動于衷，只是對生死有點麻木不仁。素姐去世后，我常思索生死的問題。死后會是怎么一番情景？一是‘有’，一是‘無’。若什么都沒有，那就一了百了，痛苦傷心絕望沉悶只屬生者的事。若是有的話，那就真有趣，管它是再次投胎又或身處天宮地府，總之是另一番天地。這么去想，死亡就不是那么可怕。我們?yōu)樗劳隹奁?，只是看不通透。我甚至對死亡還有點期待，這方面老天爺公平得很，不管你貴為王侯，又或只是尋常百姓，都要親身經(jīng)歷體驗一次。”

    沈牧聽得發(fā)怔，好一會兒才吁出一口氣道：“期待歸期待，你可不準自盡，至少不可在尋得‘楊公寶庫’前去尋死?！?/br>
    徐子陵沒好氣道：“去你的奶奶！好哩！我現(xiàn)在須立即入巴蜀，你要到哪里去？”

    沈牧苦惱道：“最理想當然是陪你去探訪你的小青璇，可惜我必須趕去看看陳長林和他的江南子弟兵，只好和你約定一個地方，碰頭后齊赴關(guān)中試我們的運氣。唉！你要小心點！”

    徐子陵淡然道：“怕我沒命陪你去尋寶嗎？”

    沈牧哂道：“比起我的好兄弟，‘楊公寶庫’算哪碼子的東西？”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我只是說笑，大家都要小心點。我們不但卷入爭天下的大漩渦內(nèi)，更逐步卷入正邪秘而不宣的角力中，一個疏神，會陷于萬劫不復(fù)之地?！?/br>
    沈牧霍地站起，凝望往西下沉的太陽，一字一字地道：“事實上自我們早已陷身在這場不為人知的斗爭中，逃也逃不了，這是命運?！?/br>
    數(shù)日后，沈牧和徐子陵約定分別以莫姓假身份混入富商沙家，隨著沙家一起來長安城，尋找楊公寶藏。

    清晨，沈牧一覺醒來，天尚未亮，透窗觀望，兩艘大船正一先一后在大河逆水西行。

    戴上面具，披上外袍，略事梳洗后，沈牧一手拿起放在枕畔以布帛包扎的長劍寶刀，推門外出，往船面走去。遇上的下人均對他恭敬有禮。

    忽然有人從后面呼他，原來是大管家沙福，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好人來到停在艙門前的沈牧身旁，有點神色緊張的道：“莫先生要到外面去嗎？”

    沈牧愕然道：“有什么不妥？”

    沙福低聲道：“自昨晚午夜起，有艘五桅大船從后追來，現(xiàn)在距我們不足半里，陳老師、毛老師等都在上面戒備?！?/br>
    雖說五桅大船，在內(nèi)陸河道頗為罕見，但區(qū)區(qū)河盜，哪放在沈牧心上，他思忖片刻，忽然道：“我叫什么名字？”

    沙福愕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牧哈哈笑道：“此事說來好笑，家叔一向嫌我的本名莫大牛不好聽，所以另外又為我改名作莫大，旋又覺這名字太妄自尊大，要另立新名，就如此再改名字、又不滿意的反復(fù)改名換名，到現(xiàn)在攪得連我自己都弄不清楚該喚作什么，只好下個決心，就拿家叔那天告知三少夫人的莫什么作為名字算了。不知那天家叔用哪個名字為三少夫人介紹小弟呢？”

    沙福乃老實人，怎想到沈牧連自己叫什么都不曉得，信以為真道：“那莫先生就應(yīng)是叫莫一心哩！”

    沈牧大喜道：“哈！莫一心?！毖援吙邕^門檻，來到船面上。

    沙家的十多個武師全集中在船面處，陳來滿和毛世昌正于船尾凝望在曙光中出現(xiàn)后方半里許處的一艘大船。

    沙家另一艘船的艙面上亦有武師戒備，人數(shù)更是這艘船的兩三倍。

    沈牧手執(zhí)長劍，來到陳毛兩人之旁，道：“它可能亦是像我們般要入關(guān)中的船吧！”

    毛世昌神色緊張的道：“這艘是海船，吃水極深，如無必要，當不會學(xué)我們般連夜趕程，照我看事有可疑?！?/br>
    沈牧功聚雙目，用神瞧去，忽然虎軀一震，差點失聲叫出來。

    毛世昌和陳來滿愕然望來。

    沈牧心知失態(tài)，連忙掩飾道：“此船正在加速，可在半個時辰內(nèi)趕上我們。”

    毛世昌等這才釋然。

    沙家的兩艘帆船，在兩艘唐室戰(zhàn)船護送下，經(jīng)由貫通黃河與唐京長安的廣通渠駛抵長安城內(nèi)，碼頭處鞭炮大鳴，侍衛(wèi)肅立敬禮，這般隆重的大陣仗，完全出乎沈牧這冒牌神醫(yī)意料之外。

    定神一看，沈牧差點要跳河逃生，來迎者認識的有獨孤峰、獨孤策、獨孤鳳等獨孤閥的領(lǐng)袖人物，不認識的人更多，看來該都是長安的權(quán)貴富商，至此才知沙成功說他沙家是洛陽首富，非是虛言。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身穿太子袍服，貌肖李世民的人，不用說便是大唐太子李建成。他的身材與李世民相若，只是臉孔較為狹長，亦欠了李世民凜然的正氣，但雙目神采逼人，絕非等閑之輩。

    果然前面的常何低聲向沙天南道：“想不到太子殿下會親來迎接，真是給足我們天大的面子。”

    沙天南則笑得合不攏起嘴來。

    沈牧縮在陳來滿、毛世昌等人中間處，事到臨頭，他反回復(fù)冷靜從容，心內(nèi)重溫這些天來擬習(xí)的行動坐臥的舉止，說話的語調(diào)和聲音，希望能胡混進城，然后乘機開溜。

    幸好來迎者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沙家諸人身上，連往沈牧瞥半眼的興趣都欠奉。

    人走他便走，人停他也停，李建成迎上登岸的沙天南致歡迎詞時，沈牧等仍留在船面上，等候安排。

    沈牧暗叫謝天謝地，瞧著沙家諸人逐一登上迎接的馬車，與李建成一道在眾兵衛(wèi)拱護下離開，獨孤家的人也走得半個不剩，這才如釋重負，隨一眾護院及婢仆登岸。

    百多人由另一官兒招待，登上另一隊馬車，在雨雪紛飛中奔往沙家在長安的新宅院。

    同車的陳來滿欣悅道：“建成太子這么禮待老爺，我們沙家必可在關(guān)中另創(chuàng)一番局面?！?/br>
    沈牧正盤算如何開小差溜掉，聞言順口道：“我們沙家究竟是干什么生意的呢？”

    毛世昌訝道：“莫先生竟不曉得。我們沙家是以礦藏起家，以五金工藝名聞天下，只是分設(shè)全國的兵器廠便過百家，只在關(guān)中便有十多個礦場?！?/br>
    沈牧暗忖難怪李建成這么看重沙天南，原來是掌握軍工命脈的大商賈。

    王世充失去這個人，會是重大的打擊。

    陳來滿壓低聲音道：“洛陽最厲害的守城神弩，就是老爺親自設(shè)計和監(jiān)督打造的呢！”

    沈牧心中大喜，因已曉得李建成有親自督軍攻打洛陽之意。

    正思量時，蹄聲迎面而至，常何和另一將領(lǐng)策騎來到，把車馬隊截停。

    沈牧“心如鹿撞”時，常何和那將軍策馬來到沈牧車旁，喚道：“莫先生！”

    沈牧硬起頭皮探頭出去，回應(yīng)道：“本人在，常爺有何指教？”

    另一將軍客氣地道：“末將馮立本，見過莫先生?！?/br>
    常何介紹笑道：“馮將軍是太子殿下東宮的統(tǒng)領(lǐng)，大家是好朋友。”

    沈牧心知糟糕，果然馮立本道：“殿下不知莫先生大駕光臨，有失禮敬，故特命末將來迎接先生大駕，請先生立即到宮內(nèi)相見?！?/br>
    沈牧心中喚娘，偏又毫無拒絕良策，只好解下長劍，下車改乘馬兒，隨兩人往皇宮馳去。

    東大寺的貴賓堂外布滿御衛(wèi)，都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人人虎背熊腰，高挺腰桿。指揮的將領(lǐng)是率更丞王郅。管孝然與他非常稔熟，報上徐子陵的姓名后，徐子陵依規(guī)矩解下佩劍，在王郅陪伴下跨檻登堂。

    李閥的大唐皇宮，由皇城、宮城兩個部分組成。前者是大唐中央政府的一應(yīng)辦公機構(gòu)所在地；后者則為皇室治事起居之處。中間以一道寬達千余步橫斷東西的廣場式大橫街分隔，所有改元、大赦、元旦、冬至大朝會、閱兵、受俘等全在這里舉行，故有“外朝”之稱。

    皇城皇宮的主門是位于南北中軸線上的三道門，皇城正南是遙對城南主門明德門的朱雀門，以長安第一大街朱雀大街連貫。宮城正南的主門是承天門，連接承天門和朱雀門的一截街道稱為天街。

    玄武門是宮城正北的大門，門外是宮城的后院“西內(nèi)苑”。朱雀、承天、玄武三門，形成皇城宮城的主軸，有堅強的工事和森嚴的警衛(wèi)。玄武門更是宮廷禁衛(wèi)軍司令部所在地，兵力雄厚，誰能控制玄武門等若控制皇宮，甚至整個京師。

    宮城由三個部分組成：中為太極宮，西為掖庭宮，東為東宮。太極宮是唐皇李淵起居作息的地方，東宮是太子李建成居處，西部掖庭宮為李世民居處，李元吉的武德殿，位于東宮北的西內(nèi)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