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424窺天
沈牧干咳道:“竟是一場誤會,哈,我們是敬酒不喝喝罰酒。杜霸王在那里,就罰小弟三盂吧,哈!” 徐子陵曉得沈牧并不是改變對杜許兩人的看法,而是虛與委蛇,好看看他們尚要耍什么手段。 許開山道:“小弟在這里最大的小桃源擺下為各位洗塵的酒席,除杜大哥外,并請來塞漠幫德高望重的荊老作陪客,三位若肯賞光是小弟的榮幸?!?/br> 沈牧回復(fù)常態(tài),哈哈笑道:“許兄如此賞光,我們怎敢有拂盛意。” 他再弄不清楚與杜興、許開山和荊抗的關(guān)系,友和敵間失去明顯的界線。 徐子陵目注李叔,正猶豫應(yīng)否要他們同往,以保護(hù)他們,許開山善解人意地道:“李叔他們可放心在這處休息,小弟可保證他們的安全?!?/br> 任俊低聲道:“我留下照顧他們?!?/br> 沈牧微微點(diǎn)頭,道:“許兄請引路?!?/br> 許開山向師爺化道:“項(xiàng)先生可回去休息了?!痹傧蛉说溃骸罢?!” 天上落下毛毛細(xì)雨,使這僻處蠻荒的縣城陷入蒙蒙迷雨中,有種凄迷如夢的味道。 四人安步當(dāng)車,冒雨漫步,表面看會以為他們是結(jié)伴尋歡的好友。 許開山在這里非常吃得開,街上不時有人向他招呼敬禮,而許開山頗為友善,不住點(diǎn)頭回禮。 跋鋒寒與許開山并肩而行,沈牧和徐子陵跟在他們身后。 路人紛紛讓道。 雖是細(xì)雨紛紛,街上仍是燈火通明,非常熱鬧。 跋鋒寒三句不離本行,問道:“許兄慣手用的是什么兵器?” 許開山欣然道:“小弟真不敢說出來貽笑方家,因?yàn)樾〉芤彩怯脛?,毫無足道之處。小弟唯一可拿出來見人的東西,就是養(yǎng)馬練馬的些許心得。” 跋鋒寒顯然像沈牧和徐子陵般看不透許開山是怎樣的一個人,仍看似隨口問道:“跋某人對練馬很有興趣,不知其中有什么要訣?” 許開山微笑道:“原來跋兄與小弟乃同道中人,小弟怎敢獻(xiàn)丑。善馬不外配種、馴馬、練馬三事,但要調(diào)教到千百成群,仍寂無嘶鳴,呼應(yīng)如臂使指,其中確有些竅門,跋兄當(dāng)然比小弟更出色當(dāng)行?!?/br> 后面的沈牧道:“我是有馬就騎的那種人,許兄可否略告一二,以開小弟茅塞?!彼麜缘冒箱h寒是要從他練馬的心得入手,探究他真正的出身來歷。 許開山是近年蠻荒冒起得最快的人,短短數(shù)年成為蠻荒最大的戰(zhàn)馬供應(yīng)商,卻沒有人知悉他的底子。 他的樣貌體型有點(diǎn)像突厥人,亦可以屬塞外任何一族。 許開山道:“少帥垂詢,小弟自是知無不言。配種講的是經(jīng)驗(yàn)眼力,馴馬靠的是馬上功夫,練馬首先要愛馬,令它成為最好的拍檔伴侶,動輒鞭打斥責(zé),縱使馬兒畏服,絕培養(yǎng)不出一流的戰(zhàn)馬?!?/br> 跋鋒寒道:“許兄慣用飛索還是馬套桿來對未馴的野馬。” 許開山微一錯愕,才道:“跋兄果是大行家,小弟用的是馬套桿。” 沈牧一頭霧水地道:“什么是馬套桿?” 跋鋒寒道:“馬套桿是一根結(jié)實(shí)有軔性的長木桿,桿頭系有皮繩,套上野馬脖子后,持桿不放,任其奔走,伺機(jī)跳上馬背,由它俯仰躍撲,只要不被摔下來,當(dāng)野馬聲嘶力竭時,只能認(rèn)命馴服?!庇纸忉尩溃骸叭怦Z馬法可大致分為飛索和馬套桿兩大系統(tǒng),不過只有室韋和回紇人采用馬套桿,可知許兄的馴馬法是源自其中一地?!?/br> 沈牧首次感到占回點(diǎn)上風(fēng),全賴跋鋒寒對塞外民族的認(rèn)識,許開山怎想得到會從這些地方漏出底子。 跋鋒寒乘勝追擊,道:“許兄有否閹馬兒?” 許開山的回答小心多了,道:“閹馬秘法小弟確是從室韋人處偷學(xué)來的,每當(dāng)馬兒長出四齒后,須給馬兒去勢,如此馬兒壯健有力,柔順無野性,能耐風(fēng)寒而久歲月,到哩?!?/br> 數(shù)名大漢從小桃源迎出,打躬作揖地侍候四人入內(nèi)。 此時三人對這是好宴還是壞宴,再無絲毫把握。 小桃源位于橫貫?zāi)媳贝蠼纸遍T處,樓高三層,坐在頂樓向北的大廂房,可透過風(fēng)雨看到燕山山脈上龍走蛇游于險(xiǎn)峻巔峰間的長城,令人不但聯(lián)想起其起伏轉(zhuǎn)折直抵西邊至酒泉始止綿亙?nèi)f里的雄偉壯觀,更令人想起中原自古來對抗外族入侵那以關(guān)內(nèi)外民眾的血淚寫成的歷史。 酒過三巡,杜興和荊抗仍未大駕來至,許開山見沈牧和徐子陵欣賞縣城外長城的美景,笑道:“沒來過山海關(guān)的人,總以為長城是在禿山荒嶺間。哪知沿長城名勝遍布,例如離此六里的角山,上有棲賢寺,幽深靜謐,松榛蓊郁,從棲賢寺著名的佛渡臺看下來,可以看到燕塞湖,湖水碧翠,禽鳴獸蹤,佳趣誘人。其他奇景,層出不窮,各有特色。兩位若有興趣,小弟樂于引路。” 三人暗忖說不定師妃暄正是寄居該寺。 跋鋒寒道:“昨天我到過城北的懸陽洞,山奇石險(xiǎn),其懸洞窺天的奇景,確屬少有?!?/br> 許開山笑道:“想不到跋兄愛游山玩水,所以我常說,人要相處過才明白對方,靠傳聞得來的印象,總有失真處?!?/br> 沈牧淡淡道:“究竟是誰干的?” 許開山愕然道:“寇兄指哪件事?” 沈牧道:“當(dāng)然是指大小姐八萬張羊皮被硬搶的事。大小姐還折損十幾位兄弟,這不是說幾句話可以解決的,何況現(xiàn)在更要我們付出贖金,這是哪門子的道理?許兄若設(shè)身處地,會怎么辦?” 許開山嘆道:“這是個選擇的問題。依江湖規(guī)矩,我們不能透露是誰干的。跋兄會比任何人更清楚塞外馬賊的情況,要在大草原尋一股馬賊,與在大海撈針沒有什么分別。少帥若要追究,恐怕最后八萬張羊皮將如石沉大海。杜大哥是透過中間人聯(lián)絡(luò)對方,他們雖開出天價,卻非沒有商討余地,但少帥必須答應(yīng)不再追究,大家始有談得攏的可能?!?/br> 沈牧正要說話,杜興旋風(fēng)般沖進(jìn)來大笑道:“大家既明白是場誤會,我們就把今天發(fā)生的事全部抹去,一切從新開始。” 無論沈牧和徐子陵如何肯定杜興是奉頡利之命來設(shè)陷阱對付他們,又或肯定他是狼盜的幕后主使者,而杜興更與充滿邪惡味道的大明尊教有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只是基于三個原因,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首先是要顧及蠻荒數(shù)城人民的安全。 杜興代表的是一種能平衡關(guān)內(nèi)外的勢力,成為外族與高開道之間一個接沖口,只要杜興能控制山海關(guān),突厥和契丹人就不怕高開道敢不看他們的臉色做人。反之,高開道一天不能取得山海關(guān)的控制權(quán),就要多做一天奴才,所以才有借荊抗來煽動他們對付杜興的事。 沈牧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時,像一座鐵塔似的杜興用突厥話先向跋鋒寒打招呼,道:“我猜不到你是跋鋒寒,皆因前天我才聽到你在夫余斬殺格魯白立的消息,錯覺以為跋鋒寒仍在夫余,怎想得到跋鋒寒會忽然在這里出現(xiàn)?!?/br> 杜興有意無意間,流露出一種對漢人歧視的態(tài)度。 由于杜興的突厥話說得太快,他們整個月來的苦學(xué)全派不上用場,只能聽懂幾個單音,不能懂整句話的意思,有被杜興故意藐視的感覺。 跋鋒寒沒有起立施禮,仍神態(tài)昂揚(yáng)地坐在椅上,雙目閃閃生輝地盯著杜興道:“我這兩位朋友是當(dāng)今天下最厲害的兩個人,任何人低估他們,終有一天要非常后悔。”他雖以突厥話回答,但故意說得很慢,咬正每個字音,所以沈牧兩人聽懂一半,另一半則是猜出來的。 杜興聽得微一錯愕,目光掃過沈牧和徐子陵,然后大馬金刀地坐下。 許開山哈哈笑著站起來,親自為各人斟酒,打圓場道:“杜大哥見到自家突厥人,就忍不住他鄉(xiāng)遇故知,大說突厥話,寇兄和徐兄勿要怪他。” 跋鋒寒雙目神色轉(zhuǎn)厲,盯著杜興道:“我在關(guān)外收到風(fēng),墩欲谷奉頡利之命,在塞外召集各方高手,務(wù)要我兩位兄弟死于此地。杜兄與頡利一向關(guān)系密切,我兩位兄弟亦可說為杜兄而來山海關(guān),杜兄對此有何解釋?” 墩欲谷乃畢玄親弟,是東突厥聲名最著的高手,極得頡利寵信。 這番話像他的眼神般凌厲,許開山也不敢說話打岔,廂房內(nèi)靜至落針可聞。 無論杜興如何驕橫狂妄,卻絕不敢輕視跋鋒寒。 過去幾年跋鋒寒是名副其實(shí)的橫掃關(guān)外遼闊的大草原和令人生畏的沙漠,所到處無數(shù)不可一世、目中無人的邪魔高手紛紛飲恨于斬玄劍下,頡利雖曾多次派出高手精騎,追殺跋鋒寒,可是給他利用大漠草原的特點(diǎn),施以反擊,落得全部損兵折將,鎩羽而歸,使跋鋒寒逐漸在關(guān)外樹立起無敵的威名。 誰都不愿結(jié)下這么一個敵人。 杜興迎上跋鋒寒的眼神,與他絲毫不讓地對視,轉(zhuǎn)以漢語道:“我尊敬突利,更尊重頡利,因?yàn)樗麄兌际侵档米鹁吹娜耍叶排d卻不是他們的狗,杜興就是杜興。 沈牧和徐子陵曉得只有跋鋒寒壓得住杜興,故沒有說話,任由跋鋒寒玩他的手段。 許開山為沖淡四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插入道:“問題是現(xiàn)在非只討回那批羊皮貨就可把事情解決,大小姐那邊有十五人因此喪命。少帥和徐兄對此絕不會善罷,此事變成只有憑武力解決。剛才少帥要求我說出誰下手劫羊皮,我很難替大哥拿主意,大哥怎么說?” 杜興皺眉道:“無論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每天也有人被殺或殺人,死者只能怨自己學(xué)藝不精,技不如人,又或不應(yīng)到江湖來混。假如死個把人便因仇恨糾纏不休,以前大隋軍到塞外四處殺人放火又怎么計(jì)算?那我們突厥人豈非要沖進(jìn)關(guān)內(nèi)見到漢人就殺?” 沈牧和徐子陵差點(diǎn)為之語塞,杜興的話雖有點(diǎn)橫,但不無幾分道理。 杜興雙目神光電射,得勢不讓人,豎起拇指指著自己,豪氣沖天地道:“我杜興能得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的朋友尊重,講的是‘信義’兩個字。即使突利和頡利開戰(zhàn),但兩人仍當(dāng)我杜興是朋友。我亦不插手到他們之間。你們可知我要親自上求契丹的呼延金,才查出誰劫去翟嬌的羊皮,條件就是不得泄出劫匪是何人。你們現(xiàn)在來向我不但要羊皮,還不付贖金,更要把對方宰掉,你們教教我杜興該怎么向呼延金交待,呼延金那小子可不是好惹的?!?/br> 沈牧和徐子陵聽得心中苦笑,暗忖不該低估許開山,更低估杜興。跋鋒寒的出現(xiàn),令杜興對付他們的陰謀陣腳大亂;師妃暄的出現(xiàn),更使杜興進(jìn)退失據(jù)。所以立即列陣迎戰(zhàn),打出許開山這和事老中間人的牌,轉(zhuǎn)和他們講規(guī)矩論情理,避開正面硬撼一途,卻比刀槍劍戟更難擋。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老杜你非是第一天出來江湖行走吧?這世上有什么事能難倒沈牧和徐子陵呢?他們根本不用求你?!?/br> 沈牧舉盂道:“敬杜霸王一盂,杜兄真的不用把劫匪的名字講出來,因?yàn)槲腋铱隙ㄊ谴尥傻?,只要抓著崔望,跋兄自然要他叫爹就叫爹,喚娘便喚娘,不會有別的。干!” 杜興和許開山表面不露絲毫神色表情,但三人仍感覺到他們心中的震駭。 那是高手的直覺。 沈牧這著凌厲至極點(diǎn),等若他井中八法中的棋弈,雖劈在空處,卻直接威脅到杜興和許開山。 五人舉盂飲酒。 跋鋒寒道:“這種小賊小弟最清楚不過,無論得利大利小后都立即避入草原去,以為如此可永立不敗之地,豈知卻給人摸透他們行動的方式。我敢包保狼盜刻下于往出關(guān)途上,只要我們銜尾窮追,他們逃不出多遠(yuǎn)?!?/br> 徐子陵淡淡道:“封鋪毀店的正是他們,崔望本想到鋪?zhàn)託⑷诵箲崳M知李叔他們剛好到別處去,避過此劫?!?/br> 沈牧見杜興和許開山沉默下來,搞活氣氛地笑道:“為何還不見荊當(dāng)家來?” 許開山道:“荊老去見王薄,要晚些才到?!苯又鴩@一口氣,柔聲道:“四位可肯聽我這中間人多口說幾句話。” 各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許開山笑道:“北塞正處于大改變大動蕩的時代,由于頡利、突利對峙不下,整個蠻荒失去重心和平衡。一向被突厥人壓得抬不起頭來較弱的小族無不蠢蠢欲動,最明顯的莫如羯中粟末部的立國,羯分粟末、白山、怕咄、安車骨、拂涅、號室、黑水七大部,七部中除白山和安車骨外,其他各部都反對粟末部自行立國,可見拜紫亭今趟能否成功立國尚是未知之?dāng)?shù)。” 杜興接口道:“反對最激烈的是契丹人,這是可以理解的?!?/br> 許開山道:“不要怪小弟把話題扯遠(yuǎn),我只是想說明現(xiàn)今的情況,關(guān)內(nèi)外同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諸位根本不將八萬張羊皮放在眼里?!?/br> 杜興道:“狼盜就交由我們處理,我杜興定會給少帥和徐兄個交代?!?/br> 沈牧哈哈笑道:“兩位好像仍不知我是何等樣人?無論兩位如何暗示崔望不是劫羊皮的人,仍不會動搖我的信念。換過兩位是我,肯放過崔望嗎?” 許開山微笑道:“那就祝少帥馬到功成,把崔望生擒回來,揭開他的真面目?!?/br> 徐子陵道:“我還想看看金環(huán)真和周老嘆的遺體,望許兄賜準(zhǔn)。” 許開山欣然答應(yīng)。 杜興忽然沉聲道:“三位是否懷疑我杜興和狼盜有關(guān)系?” 這句話是三人真想質(zhì)問杜興的話,哪想得到最后會由杜興自己提出。 跋鋒寒一甩衣袖以突厥話哂然冷笑道:“以杜興對山海關(guān)控制之嚴(yán),耳目之眾,怎會任崔望與手下過境出關(guān)而無所覺?且夠時間找紅漆油來潑污義勝隆?” 杜興冷哼一聲,露出鐵漢的本質(zhì),沉聲道:“每天出關(guān)入關(guān)的行人商旅數(shù)以千百計(jì),我杜興若逐個調(diào)查,還有時間做人?何況崔望極可能是摸黑入城,摸黑出關(guān)的,關(guān)我杜興的鳥事。” 沈牧笑道:“崔望為何能瞞過杜兄,抓著崔望時不是可問個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嗎?” 荊抗的聲音傳來,道:“有什么事是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 荊抗終于駕到。 荊抗悠然坐下,神態(tài)又是另一副樣子,此時的他只像個謙厚的長者,似是永遠(yuǎn)不會動怒和發(fā)脾氣的,與先前在街上咬牙切齒說要令杜興陳尸街頭的荊抗,像是兩個不同的人。 起立迎接的諸人紛紛入座,杜興表現(xiàn)得出奇地恭敬有禮。 荊抗舉杯道:“老夫來遲,先罰一杯?!?/br> 眾人哪敢無禮,一起陪他把酒喝干。 荊抗拍案嘆道:“誰想到那媚娘子竟是用毒高手,我們雖一直留意和追尋誰為崔望踩線,總沾不到半點(diǎn)邊兒,原來有媚娘子這個對關(guān)內(nèi)外商旅往來了如指掌的人向崔望提供消息??蓱z我們這些男人還因沒能被她看上為憾,豈知她陪人睡覺竟是另有目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