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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了下唇瓣,倔強地繼續(xù)往下走,還沒走幾步,頭頂細(xì)細(xì)綿綿的雨絲就被擋住了。 游今戈抬起頭,他身體里的邢瑜也隨即看到了來人。 吳潮生背著劍,挽著長褲露出一截白皙小腿,袖子挽到手肘上,修長好看的手指握著一把紙傘,額前發(fā)絲濕了一些貼在額頭上,那張和林皓仁幾乎一樣的臉上帶著和煦的讓人安心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沒帶傘。”他松了口氣,“還好追上你了?!?/br> 游今戈心神一動,卻沒說話。 “生氣了?”吳潮生溫聲道,“師父讓你下山歷練,不開心嗎?你不是早就想下山了嗎?” “……沒生氣?!庇谓窀晖鲁鲂乜诶飷炛囊豢跉?,低頭道,“只是有些突然?!?/br> “去跟師父求情嗎?”吳潮生試探。 “……不去?!彼呀?jīng)求過一次情,既然沒用他就不會再低頭第二次。 少年人的自尊心和固執(zhí)總顯得那么倨傲而孤冷,帶著刺,帶著不甘的烈火,不僅容易傷到他人,也能將自己燒個一干二凈。 吳潮生點點頭,也不再勸,只將傘塞進少年手里,轉(zhuǎn)身彎腰道:“來。” 游今戈一愣,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紅著耳朵往后退開:“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 “你鞋襪都打濕了,容易風(fēng)寒?!眳浅鄙€背了個包袱,道,“這里頭是多給你帶的披風(fēng)、鞋還有鞋墊。師叔粗心,必會漏東西的,我還帶了你喜歡的rou干,還有山下很難買的上好朱砂。” 大師兄滔滔不絕,確實很像個老媽子,游今戈聽得心里發(fā)澀,低頭握著傘見師兄發(fā)絲和肩膀都被打濕了,終于磨磨蹭蹭地爬上了師兄的背。 就同以前小時候一樣。 少年人重了不少,但吳潮生力氣很大,輕而易舉將小師弟背了起來。 他站直后先一把擼下小師弟的鞋襪,扯起自己的衣擺給師弟擦干凈了腳和沾上泥點的小腿,確定不會濕噠噠的,才繼續(xù)往山下走。 山里一片靜謐,只有雨水敲打樹葉的聲音,連吵鬧的鳥兒也歇息了,泥土里翻涌出濕潤清香,還能看見大團大團的紅色蚯蚓翻出土地,連成線地爬動。 游今戈突然就想起了幼年往事,他抓了許多蚯蚓去嚇jiejie,jiejie大哭,娘親便抱著jiejie呵斥他,讓他去幫忙喂雞,不許搗亂。 等jiejie不哭了,娘親又弄了麥芽糖來,塞進他的嘴里,笑著捏他的臉。 想著想著,記憶里的畫面又變成了大師兄。 大師兄不怕這些蟲子,還抓過許多蚯蚓做魚餌,帶自己去釣魚。 夏日后山的溪水清澈透明,有魚高高躍起,帶出轉(zhuǎn)瞬即逝的小彩虹。師兄頂著大大的草帽,挽著褲腳踩在水里,衣擺系在腰間,陽光下的笑容十分奪目,還說釣到大魚就給他做湯。 游今戈不自覺地在師兄脖頸間蹭了蹭,摟得更緊了些,蔫蔫道:“師兄,對不起。” 當(dāng)撇開兩人之間的矛盾時,他似乎仍是那個吳潮生熟悉的小師弟。 吳潮生一頓,笑道:“嗯?!?/br> “我不該那樣和你說話,我……只是怕你被那些東西給騙了。它們很會騙人?!?/br> “嗯,我知道?!?/br> “師兄……” “嗯?” “我沒有討厭你,從來沒有?!?/br> 吳潮生眼眶有些發(fā)酸,喉嚨緊了緊:“嗯?!?/br> 雨林里的濕潤氣息混合著吳潮生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當(dāng)游今戈覺得前路艱難走不下去時,總會在半夜想起這一幕:師兄背著他,抓著他赤裸的腳,慢慢地走在下雨的山路里。 慢慢的,仿佛時間都停滯了般,只有他們兩個存在的世界。 快到山下時,游今戈突然說:“有件事我一直沒說?!?/br> 吳潮生放下他,給他拿了干凈的鞋襪:“什么?” “厲鬼來的那天,我不在家?!?/br> “嗯?!?/br> “其實我之前是在的?!庇谓窀昕粗胺接昴焕锬:男〈迩f,“那天我想吃麥芽糖,娘不讓我吃,我跟她吵了一架。其實不是多大的事,但之前她給jiejie買了新衣裳,爹也允許大哥去鋪子里做工幫忙了,我卻什么也不能做,連麥芽糖也不能吃,突然就很生氣。” “我只是討厭沒用的自己?!庇谓窀甑皖^,看著自己的雙手,“如果我沒跟她吵架,那天我就能陪著他們,死了也無所謂,至少一家人還在一起??晌移芰?,很晚才回去。爹娘當(dāng)時在想什么呢?會不會生我的氣?會不會在最后一刻也擔(dān)心著我?” 游今戈紅了眼睛,狠狠握緊拳:“我跟娘說得最后一句話是‘我不回來了’。她會著急吧?” 可他連道歉的資格和機會都沒有了。 吳潮生心口突然就被挖開了個洞似的,嗖嗖地漏著冷風(fēng)。 他一把將小師弟擁進懷里,一手捂著他泛紅的眼睛:“為什么不告訴我?” “……不想說。” “現(xiàn)在又可以說了?” 小師弟不說話。小師弟默默想:我今天說錯了話,告訴你這個秘密,就當(dāng)是補償。 邢瑜感受著吳潮生捂在眼睛上的溫度,竟生出幾分貪戀。 仿佛他下意識地知道,在這之后,他們之間就很難再有這么親密的接觸了。雨林里師兄的脊背,幫他擦干凈腳的手,還有這一刻的擁抱,之后都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