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姜還是老的辣,嬤嬤這番話說得圓融妥帖,既道出了對被怠慢的不滿,又給陸府找了臺階下,順帶為新娘子在夫家立了威風,可謂一舉三得,虞桃聽了都想鼓掌。 虞小滿卻更局促了。 陸戟抿著唇,眉宇微蹙,看上去心情不佳,顯然對這門婚事也多有抵觸。聽說將士在戰(zhàn)場上殺人不眨眼,萬一把他惹怒,他一氣之下拔劍砍人…… 心吊在嗓子眼,虞小滿瞪圓眼睛緊盯四輪車上掛著的劍,聽見木轱轆聲驚得差點跳起來。 再回神時,陸戟已經繞至他身后,一手托起他垂于腦后的發(fā),另一手執(zhí)梳,木齒插 入青絲,緩緩向下滑。 見新姑爺還算明事理,嬤嬤心滿意足地說起了吉祥話:“一梳梳到尾——” 虞小滿不由得挺直后背,坐得像個在學堂里聽夫子講課的學生。他看不見陸戟的臉,只覺得陸戟的動作很輕很溫柔,生怕弄疼他似的。 也可能因為這是平生頭一遭,以前從未給其他人梳過頭,就像虞小滿的頭發(fā)也是第一次被別人碰一樣。 這么想著,更叫人手足無措。恰逢嬤嬤念到“二梳白發(fā)齊眉”,手指揪緊衣裳下擺,虞小滿連呼吸都刻意收斂,臉卻不聽話地發(fā)燙,紅暈悄悄漫過耳尖。 虞桃眼尖,起哄道:“新娘子害羞咯。” 虞小滿想反駁,一扭頭對上陸戟輕握著他頭發(fā)的手,指節(jié)修長而分明,虎口覆著因長期持刀劍產生的繭,無端令虞小滿心跳更快,猶如密集的鼓點敲打在心口。 他嗖地轉回身去,梗著脖子正襟危坐,再不敢輕舉妄動。 陸府正中設有堂屋,兩人到的時候,里頭幾乎滿座。 上位主座的是陸家老太太,也就是陸戟的奶奶、大家口中的太夫人。原以為會是位嚴肅的老人,沒想虞小滿奉茶上前時,老太太不僅喝了他的茶,還拉著他的手夸他生得好,笑容也慈眉善目,恍惚間虞小滿以為見到了菩薩。 換個人就沒這么好糊弄了。 早在幾年前虞小滿就托璧月jiejie幫忙算過,陸戟的親生母親在他十七歲那年得了急病撒手人寰,眼下這位大夫人曾是陸老爺的妾,后來抬的正妻。 難怪從穿著喜好到舉手投足無一點相似之處,虞小滿心想。 大夫人馮曼瑩約莫四十上下,因著保養(yǎng)得當看著就三十來歲,華服裹身,珠釵滿頭,整間屋子里的光大抵都聚在她身上了,與一旁肅穆寡言的陸戟瞧著就不像母子。 偏生還要在虞小滿跟前擺婆母架子,馮曼瑩讓他舉著茶盞半天才接過去,慢悠悠呷一口,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一番,道:“臉蛋兒算出挑,就是不知道這身段好不好生養(yǎng)?!?/br> 虞小滿還沒來得及領悟“生養(yǎng)”的含義,耳邊忽然傳來幾聲竊笑,站著的幾位平輩和坐著的三兩長輩互相使著眼色,一會兒看虞小滿一會兒瞄陸戟,神色充滿戲謔。 陸老太爺雖已仙逝,但陸家尚未分家,仍熱熱鬧鬧四代同堂。待虞小滿從這笑聲中咂摸出點頭緒,方才介紹家人時被陸戟喚作叔母的二房夫人甩著帕子插嘴道:“瑩jiejie何故心憂這事?說親的時候不是都商量過了嘛,娶妻娶賢,旁的不要緊,重要的是會照顧人?!?/br> 立在馮曼瑩身旁的年輕男子也道:“大哥這情況,生活自理尚且困難,娘你就別想那些個開枝散葉,延續(xù)香火了。” 饒是虞小滿再遲鈍,也能聽出這明擺著的奚落。令他驚異的是這家人對陸戟的態(tài)度,在戰(zhàn)場重傷腿殘已經打擊沉重,回到家里竟還要承受此等侮辱。 朝陸戟那邊看了一眼,見他神情木然地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沒入耳,虞小滿心中剛升起的憤怒立時化為絲絲縷縷的疼。 虞小滿暗下決心,定要讓陸戟的腿好起來,無論用什么方法。 我的恩人,誰都別想欺負了去! 陸老爺不在府上,晨間茶會早早地散了。 按習俗新媳婦進門,婆母要單獨交代幾句,順帶敲打一番樹立威信,然馮曼瑩頭回當人婆母,明嘲暗諷的話也說夠了,隨便講了幾句在府上要守規(guī)矩之類的話,就按著額角說乏了,讓虞小滿自便。 虞小滿如蒙大赦,扭頭就跑。 陸戟剛離開不久,趕著點興許能追上,虞小滿不由得加快步伐,眼看跨過院門就到外頭,在拐角處冷不丁撞上一個人。 那人姿態(tài)悠閑,像特意在這里等著誰,看清是虞小滿便道:“大嫂急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 不喊這聲大嫂還好,虞小滿著急趕路不稀罕理他,喊了反倒引起注意。抬頭一看,可不就是方才幫腔挖苦陸戟的壞家伙? 想著他是馮曼瑩親生的,陸戟平日里八成也受他委屈,虞小滿就怒從心起,后槽牙也跟著咬緊。 被虞小滿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著,陸鉞不慌不忙,笑盈盈道:“方才在屋里就想同大嫂說話,一直沒尋著機會。初到府上可還適應?要不要我?guī)闼奶庌D轉、認認路?” “不用,我認得路?!?/br> 虞小滿瞪夠了,繞開陸鉞要走,被一條伸平的胳膊攔住去路。 “別著急走啊?!标戙X笑得越發(fā)玩味,露骨的視線在虞小滿的臉上轉悠幾圈,“先前是誰說虞家小姐臉寬如盤、眼小如豆來著?今日一見,傳言也不可盡信嘛?!?/br> 虞小滿心頭一跳,以為調包的事露餡了。轉念想,虞家村山高水遠,村長安排妥帖謹慎,送親迎親的除了虞桃和嬤嬤,無人知曉此事,連他都是走到半道才得知原委,京城這邊的人能去哪兒打聽到?